洛兰谛觉着不对劲,即便没证据证明他的猜测,眼下邻疆还陷在人心惶惶中,有时候人靠的,往往就是直觉这种东西。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示意后面几人放下吃食,跟他在庙中四处检查,看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
庙里宽敞,砖缝中除了杂草没别的东西,几人仔仔细细搜索一番,没发现丝毫蹊跷,直到洛兰谛在他们踏乱踩湿的泥沙痕迹里,发现混在其间格格不入的轮廓——是个脚印。
无需细看,立马就能看出脚印不是出于他们几个,因为其间凹凸不平的鞋底纹路,跟他们的有所不同。
根据这片脚印来看,其主人的脚尺大概在八到九寸之间,是个男子,而这鞋底的纹路,市面上不常见,比较特殊。
思索之际,一阵惊喊刺穿耳膜,洛兰谛立即神经紧绷,叫喊声从碎裂不堪的神像后传来,暂且撇下鞋印,把盎春横于胸前,谨慎地绕过神像。
神像后面,同他一起来的一个玄修满面惊恐,洛兰谛骤然蹙眉。那玄修喉前,架着把匕首,他身后的人浑身罩着黑色斗篷,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握匕首的手,在窗缝外透进来的电光下,显得苍白修长。
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此人斗篷下的身份并不简单。
那玄修被点了塞穴,经脉闭塞,根本无法反抗,见洛兰谛来了,满眼欣喜,颤着声喊:“洛师兄,快救我!此人定不是好东西,快将他就地正法!”
他喊话之际,冰凉刺骨的刀锋时不时触到上下滚动的喉结,玄修吓得一颤,浑身寒毛直立。
洛兰谛见那人都动作紧了紧,没有贸然出手,而是镇定地问:“你是何人,阁下可是与我们有怨仇?”
那人没有回答,似乎在思索,片刻才听帽檐下传来低低的话音:
“你这么问我,我也想问问你,为何能找到这里来,你们在找什么让或什么东西?”
洛兰谛觉得这声线有点耳熟,但暂且没多想:“邻疆城近来不太平,我们不过奉命巡查,看看是否存在残留的隐患,并没有专门找什么东西之说。”
兜帽下的双目怔了怔,继而微微抬目,以洛兰谛的角度依然看不见他的真面目,但斗篷下的那双眼睛,似乎认出他来。
见他又不说话了,洛兰谛在几个玄修惊诧的目光下,干脆收起盎春。双方素未谋面,别提有何恩怨。以洛兰谛的经验来看,此人做出挟持之举,极可能也是出于自我保护:
“小兄弟,你我素不相识,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不过,既然误会一场,还请你能放开我这位师弟,你大可继续在此避雨,我马上离开便是。若你依旧不放心,我大不了坦诚相待,自报家门,我乃清芷殿大弟子洛凛,洛兰谛,无意冒犯小兄弟歇息,实乃抱歉。”
而洛兰谛这样的态度的态度,在那玄修眼里,就成了软弱瑟缩:“大师兄,此人如此态度,怎能轻易放过了。这庙又不是他家的,凭什么我们就得让!再说,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人,您这一放,万一放走了不该放的人,届时您还得被指责失职!”
或许在他眼里,身为苍境第一大宗门的大师兄,就该是无所畏惧、有遇事不屈的王者之姿,但可惜,洛兰谛偏偏是个柔和沉稳的性子。
这话激进了些,但也不无道理,所以洛兰谛没有阻止他说完,又见握匕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他柔声说:
“小兄弟莫怪,我师弟说话是难听了些。但洛某看来,你没有将人一刀斩喉,说明不是冷血无情之辈,只要你愿意放了他们,我马上带人离开,也不会透露半分我见过你的消息。”
他迟迟没有放下匕首,也没对玄修下手。其他玄修沉不住气了,纷纷劝告洛兰谛不必再浪费时间,他们人多势众,这人也翻不起浪花,如此可疑,宁可错抓,也不要轻易放过。
乍然,洛兰谛余光里掠过两道黑影,劲风带起潮湿的空气,刮的他后脖子一凉,那刃尖划过闪电,锋芒极盛,杀气满溢,闪现在洛兰谛背后。
面对洛兰谛的玄修们瞳孔骤缩,刚腰出声喊,又怕颈间那把匕首。洛兰谛感受到背后的突袭直冲自己要害,看来是早已潜伏夜色中,趁他们谈判话之际,争取一招毙命。
洛兰谛右侧是破败的神像,面前有斗篷人和被挟持的玄修,身后是致命突袭,他正欲朝左侧闪避,黑暗中再度现出一人,拦截了左面的路。洛兰谛反应也极快,转而腾空跃起,可那人像是早就预判到他的每一步举动,在他向上跳跃的同时,窜至半空,亮出袖中匕首,当头劈砍下来。
“住手!”伴随一阵裂帛声,洛兰谛本以为今日要毙命于此,突觉身前一道劲风呼过,勾魂的剧痛没有如期而至,可鼻边同样飘荡来一股血腥味。
洛兰谛知道,这股腥味,不是来于自己的。
黑暗又混乱中,他没看清什么,只看见面前黑影攒动,直到双脚落稳地面,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架在玄修脖子上的匕首已经松开,斗篷人此刻严严实实挡在洛兰谛身前,蓬帽已经脱落,他脚前还一左一右跪了二人,把头压的极低。
“弟子一时没收住手砍伤公子,是弟子平日修炼不精,懒散怠慢,只会放不会收,请公子赎罪!”他说完,抬起手中占满鲜血的匕首,颤颤巍巍地割向胸膛。
早在斗篷人兜帽落的时候,洛兰谛就认出此人身份,那么另两个差点要了他命的,就是这位公子家中的玄修师弟了。都是出自苍境七大宗门,就不是敌人,洛兰谛更坚信刚才发生的不过是一场误会。
洛兰谛指尖凝玄,弹射到即将割入肉里的匕首上,“铮”一声锐响,却将匕首撞出去几丈远,那俩弟子手心一空,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那公子率先激动起来,转身吼道:“洛兰谛你做什么?要坏了我风华坊的规矩不成?!”
相比之下,洛兰谛显得尤其镇定,他看到那公子胸前,一道匕首劈砍的伤痕,足有十寸长度,像一条血虫扒在上面,刚才那阵裂帛声,就是他挡下这一刀发出的。
“规矩?玄门百家上下,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救命之恩,我万分感激,只是这位小弟子砍伤你是意外,并非故意,罪不至此。我没有忘恩负义的意思,只是在你挺身而出替我挡刀的同时,便应该知道会受这样的伤。小弟子奉你的命令杀我,没有料到你会跳出来挡刀,他不该受到惩罚。”洛兰谛一本正经。
“你懂什么?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么同理,他砍伤我,便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一样的伤口作为偿还,有什么不对?”
洛兰谛有些惊叹,他随之反问:“那么倪公子的意思是,如若今天砍伤他人的是你,你也会依照此理,自行添上相同的伤,对吗?”
“这怎能一样?”他满脸不理解:“我倪忆迁是风华坊的独子、少主、未来的坊主,他们倾其一辈子不过是风华坊的弟子玄修,孰尊孰卑一目了然,他们伤了我,便要偿还,反之,他们根本没有接受我偿还的资格。”
洛兰谛此前没怎么接触过倪忆迁,顶多只在一些玄门盛会上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他的身份和样貌。今天还算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这么多话。
此前,他不了解这位倪小公子的性情,今日一见,算是大开眼界,全然就是娇生惯养的蛮横做派。
“罢了,暂不与你争论此理,你为何会来邻疆城,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遮掩躲藏?”此刻洛兰谛还是更关心倪忆迁突然出现在这的缘由。
对方果然迟疑了片刻:“我,我是来找表兄的。”
玄门世家之间皆知,四氏之一的耀熠肖氏与七大宗门之一的风华坊有着一道血缘关系,肖氏家主肖纳怀和风华坊坊主倪重远是表兄弟关系,那么倪忆迁口中的表兄,指的自然是肖长悦。
洛兰谛不想便知他在撒谎,找表兄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找表兄,要把自己弄的跟贼似的,只怕还没见着肖长悦,就会被邻疆城官兵当成通缉犯抓起来了。
倪忆迁看洛兰谛眼神,就知道对方没有相信,心里纠结要不要告诉洛兰谛实情。可他是好不容易被舅舅送出城的,临行前,后者再三叮嘱,如果找不出解决的办法,就千万不要回来,也不要随意将事情告诉别人,除非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对象。
总之,他明白舅舅的意思,在他们实在束手无策之前,不希望家丑外扬,尤其是圣山。
洛兰谛此次就是替圣山办事,他也许不会贸然把消息回禀圣山,但倪忆迁还是无法放心。
见对方不语,洛兰谛也不恼,心想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反正作为风华坊的少主,也: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他就不再问了:
“我知道你表兄在哪,我带你们去吧。前提是,不要责罚那两个弟子了。”
他边说边拿出随身备着的绷带和药粉,要替倪忆迁包扎。后者满心不痛快,但有洛兰谛带路去找肖长悦方便太多,就当为了风华坊,他可以暂且破例,就答应了。
雨势减弱,乌沉的天也渐渐明朗回来,陆辰淼和肖长悦来时还没雨,两人都没带伞,肖长悦把整盘桂花糕都扫空了,终于可以逃离这座尴尬到能抠出地窖的厨房。
两人都闭口不语,默默打开厨房的门。该死,这样默不作声,反倒比说两句话还要煎熬,陆辰淼或许顶得住,他肖长悦绝对受不了:
“陆辰淼,想不到你还会做点心,做的还挺好吃的。”
陆辰淼似乎轻笑了一声:“昨夜才学的,知道你爱吃。”
肖长悦受宠若惊:“你不会专门为我学的吧?而且一晚上就学会了,你这个天才还真是无所不能。你昨天一夜未睡,不会只是为了给我做份点心吧,大可不必陆月仙,不过,还是得说谢谢。”
陆辰淼:“其实也没有通宵,只学了两个时辰罢了。”
闻言,肖长悦满心感动戛然而止,果然,天才在各个方面都是天才。他不禁回忆起在肖府时,姐姐起先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在烹饪方面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虽然不知道这个期望从何生起。总之有很长一段时间,肖蕴雪都致力于如何把他培养成一位,除玄修身份外的烹饪大师,最后很明显,以失败告终。
制作佳肴这方面,他好比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全然没有器道与阵道上的修炼天赋,因此一身火属玄性也遗憾没有得到多方面拓展发掘。
二人绕过花圃,回到院前,才要推门回房间,就见大门外进来两张熟悉面孔,看是洛兰谛回来,陆辰淼和肖长悦皆小行一礼。
肖长悦把视线挪向一旁,惊道:“倪忆迁?你怎么在这?”
不等洛兰谛开口解释,倪忆迁便像几年没吃饭的饿鬼见到食物,如狼似虎地扑向肖长悦,眼底开始泛红:
“表兄,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经历了多少艰辛,没吃一顿饱饭,没睡一场安稳觉,都快皮包骨头了!黑眼圈浓的像熊猫,九死一生,还差点把小命都丢了,能活着见到你,简直和做梦一样!!”
肖长悦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几个踉跄险些没站稳,陆辰淼照例扶了他一下。看倪忆迁的样子,略显面黄,气色确实很差,看来所言非虚:“忆迁,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急,跟我进屋慢慢说好吗?”
倪忆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点头,陆辰淼下意识后退半步,肖长悦就像好心收留难民的善良老百姓,小心翼翼地把倪忆迁搀扶进屋里。
陆辰淼对倪忆迁脸上的眼泪鼻涕有些嫌弃,出于不放心肖长悦,还是隔了几步跟在二人身后。倪忆迁注意到他的尾随,凑到肖长悦耳边悄声说:
“表兄,一会要讲的是咱家的私事,我,不希望让外人听见。”
肖长悦瞄了眼跟来的陆辰淼,在他看来,陆辰淼似乎不算是外人了,不过看倪忆迁的神情,告诉他事情不简单,不可潦草对待,便点点头。
他转身对陆辰淼道:“月仙,我看洛师兄似乎有话对你说,你不用担心我,先过去吧。”
肖长悦只是随口一说,找个理由把人支开,陆辰淼居然果断信了,多看了肖长悦一眼,转身朝洛兰谛走去。
肖长悦推开房门立马关实,一场雨后天气明显转凉,他倒了杯热茶给倪忆迁,后者喝几口后心情平复些许,但依旧止不住抽泣。
“好了,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了?”肖长悦扒着门再检查一番,确定外头无人后坐到倪忆迁身边。
“表兄!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爹,救救风华坊!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帮忙的人了,只能千里迢迢来找你,你现在是我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你要是救了我们,以后什么要求,忆迁都答应!”他禁不住抽泣,声音颤抖不止。
肖长悦纳闷,他并不是多厉害的角色,与其找他帮忙,不如直接去肖府或九朝门求助:“我当然愿意帮你,可我也只是没修炼几年的小玄修,能力格外有限,你倒先和我说说具体情况,要是力所能及,绝对尽全力帮你。”
“风华坊完了…”倪忆迁黯黯说:“是魔孽,魔孽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潜入浔阳城,并迅速扩散蔓延,竟在悄无声息间,轻松把城中各处巡防卫兵都替换了。我是无意间撞破此事,看见一个农民模样的老头和门口的卫兵起了争执。一顿辩驳后,那老头被其中一个卫兵拖到城门外的角落,我出于好奇跟了过去,就看见那卫兵掏出一粒乌漆麻黑的东西,隔着皮肉就把那老头的血全部吸收进去,最后被吸空成一具皱巴巴的干尸,让那卫兵一把火焚了去…”
肖长悦没有很惊叹,从界吟开幕礼到天译阁,到明中堂地下密室,再到几日前叶湫府一事,件件都离不开血森罗的影子,这种瘆人的场面,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表叔知道此事没,他打算如何解决,或者说,他需要我帮什么忙?”肖长悦以为倪忆迁之所以来找他,是知道他这段时间跟魔孽接触的多,也经历过几次实战,比他们更了解魔孽而已。
倪忆迁落寞地摇头:“爹早在一月前就突然闭关,也许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风华坊上下一团混乱。我和舅舅都束手无策,他去爹的寝院前跪求数次,里面一直无动于衷。不多久,魔孽就察觉到我们起了疑心,派遣刺客,在风华府四周潜伏,围的水泄不通,舅舅打通酒窖,好不容易把我们几个送出来求援,还说实在没办法就再也不要回去。可我不能袖手旁观,思来想去,只有来找表兄你求助。”
明天就开启第三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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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新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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