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落雪,金甲开道,宫墙之内,火光将黑夜照得通明,到处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大昭二十三年,一向志在山水的宁王突然发起兵变,联合其子萧慈生控制了整个皇城,元帝与其后宫妃嫔皆被囚于昭和殿。
三日前,宁王世子萧慈生的铁骑踏进了东宫,遭到太子率卫兵的极力反抗,素有“疯子”之称的萧世子玩心大起,将太子及其一众亲眷逼困于广阳殿,折磨了三日后失去兴趣,才俘了太子、屠了东宫,却在清点人数时发现竟然少了一个太子妃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他要找的东西也一起不翼而飞了。
太子虽已落败,却在看见萧慈生脸色突变时还不忘嗤笑嘲讽他一番:“怎么,本宫的太子妃可还聪慧?”
萧慈生一脚把太子踹了个半死,随后下令封了皇城,彻查东宫,这几日以来,阖宫上下日夜不得安宁。
“世子有令,主动上报太子妃踪迹者可免一死。”原是皇家亲兵的金甲卫如今在萧慈生的掌控下,举着火把巡宫,呼喝声伴着铁甲铿铿声几乎响遍了东宫的各个角落,长长的宫道边上站着一排排瑟瑟发抖的宫人,整个东宫都被笼罩在刺目的火光之中。
高压之下,不知从哪儿开始响起了第一声哀嚎,接着便又有人绷不住大哭,紧接着凄厉又绝望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偏金甲卫在萧慈生的手下早就习惯了对哭喊叫骂声充耳不闻,纷纷亮出泛着寒光的大刀在宫人面前一一划过,为首的左副使更是言辞冷漠道:“如果有人敢知情不报,你们都会死得很难看。”
终于有人撑不住崩溃大叫道:“我说、我说!太子妃现在应该已经回了丽正殿!你们放了我们吧!”
左副使立刻上前把人纠出来,“怎么我们之前找的时候那儿没有人,你最好不是在骗人!”
说话的是个太监,在金甲卫面前像是缩了头的乌龟,旁边一个婢女“腾”地一下站起来怒骂道:“太子妃待我们那样好,你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怎么可以背叛殿下!”
左副使闻言冷笑一声,“可别觉得你们太子妃是什么好人。”说罢拖上说话的宫人就走,金甲卫沉重的脚步将通向丽正殿的雪地踩得黑泞泞一片又一片,行至殿前,竟果真远远地看见丽正殿内映出了一个人影。
一扇精雕的殿门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吵闹,殿内灯烛辉映、清香萦绕,原本偌大又热闹的宫殿如今却只剩下孤身一人的姜辞端坐在梳妆的铜镜前,她褪去了锦绣华服,身着素衣,一对灵眸早已暗淡无光,看着镜中自己落魄的模样,姜辞不免自嘲轻笑。
自她嫁作东宫的太子妃,太子宠爱、仆侍敬畏,吃穿用度什么的向来都是用最好的,从没有过这般可怜的时候。
这边姜辞刚刚除去头顶上的最后一根珠钗,伴随着如瀑的青丝散下,那边殿门便被人“砰”地踹开了,一群气势汹汹的金甲卫闯了进来,手握大刀将她团团围住,左副使走过来毫不客气地道:“太子妃,跑什么呀?你惹世子不高兴,最后遭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姜辞缓缓起身,她周旋深宫数年,不必多言语,就自带一副上位者的气质,只是定睛看上左副使一眼,便让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惹得姜辞不屑地轻笑。
“区区女流之辈,不过是世子手下的一颗棋子,你还真把自己当贵人了!”左副使气急败坏,呵令金甲卫把她押了,姜辞被推搡着出来,甚至还没来得及穿鞋,只有一双白袜踩在脚下,踉踉跄跄地被押到了广阳殿外。
这座过于庄严的大殿比平日还要压得人喘不过气,姜辞一眼望见远处高位上长身玉立的那人,太子就跪在他脚边。
姜辞挺直了腰板,泰然向他走去,她倒不觉寒冷,只觉心中骤然燃起一股怒火。
“姜辞,到了最后了,你还和我耍什么花招?”萧慈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中如蝼蚁般渺小的女子,冷冷地伸出手道:“玉玺。”
姜辞在长阶前停住了脚步,朗声道:“世子殿下,我们的约定你还没有兑现。”
一旁半死不活的太子听得一头雾水,吃力地抬起头看向阶下的姜辞,“什么约定?你、你们认识?”
“玉玺在哪?”萧慈生又问了一遍。
姜辞也重复道:“兑现你的承诺。”
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蔓延开,在场之人如同大难临头,忽然紧张之际,一直在后面待命的左副使几步上前将姜辞一掌击倒在地,不解气道:“到底是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姜辞撑起身子,侧过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左副使见状,莽夫劲儿上来,气得直接把刀抽出来就朝着姜辞挥去。
萧慈生和太子异口同声道:“住手!”
大刀悬停在半空,左副使也被阶上传来的两道怒呵吓得定在了原地。他倒不怕那个命数将尽的太子,他怕的是自家主子,毕竟他亲眼所见萧慈生“血手阎罗”的称号是如何得来的,他可不想自己哪个不小心也成了萧慈生手下的冤魂。
萧慈生走下广阳殿前的长阶,看也没看左副使一眼,却在众目睽睽下将姜辞给搀了起来,众人见状面面相觑,左副使更是被惊得一愣,“世子......”
他跟在萧慈生身边这么久,确信这个人心中只有杀戮没有温情,这行为出现在他萧慈生身上也太诡异了。
萧慈生抬手,左副使赶忙闭嘴退到了一边。
“我受人所托,会留你一条性命,但是你得把玉玺交出来。”萧慈生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
姜辞扶着萧慈生的手臂站起身,四目相对,她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少年老成,如松挺拔,生得很有攻击性的一张脸,因而即便面容过于瘦削,但他那对宛如蛇瞳般深遂的双眸和斜飞入鬓的一双剑眉,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瘦弱,反而于十分英气中又掺上几分邪气,更何况他满手血腥,更添坚毅狠戾。
只是这张脸......姜辞诧然,他不是裴公的独子——少将军裴逸之吗?
姜辞脑海中乱成一团,她一直就觉得奇怪,那宁王世子明明自幼体弱多病,怎么忽然变得武艺高强,还能调动皇室亲卫攻陷皇城了呢?而裴府的公子明明是手握重兵的少年将军,又怎么宫中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却始终没有现身护驾?
这群人叫他“世子”,与自己做交易的人也是世子,姜辞看着眼前这张脸,忽然被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难道......难道他们二人为了掩人耳目,竟然是互换的身份?
那这绝对是预谋已久的一盘大棋,不是她所能试图扭转局势的了。
姜辞心下一沉,急问道:“我娘呢?”
“你和你娘只能活一个,”萧慈生甩开姜辞,蓦地抽出腰间宝剑对准了她,他欣赏着姜辞愤怒、焦虑、怀疑的表情,随即轻蔑道:“她死了,所以你才活着。”
“什么?”
一句话瞬间打击掉了姜辞的所有力气,姜辞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漫天飞雪越下越大,几近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她不惜背信弃义也要为宁王府卖命是为了什么?
姜辞这一生只有前十年过得快活,自她十岁那年唯一的亲人莫娘失踪,她又被宁王府的影卫抓了去后,姜辞便再没为自己活过。多年来她对宁王府言听计从,不过就是为了能常常探听到娘的消息,她知道娘定是在宁王手上,但只要能让娘好好活着,她愿意做个棋子。
姜辞做到了宁王府众多棋子中最出色的一颗,她听从宁王的命令潜入了东宫,甚至当上了太子妃,利用无能的太子掌控了东宫,如今宁王和世子能顺利拿下皇城,其中少不了姜辞的功劳。
只是到了这最后关头,她给自己留了条后路,秘密将玉玺提前带出了宫,太子知道后还当她是为了阻止乱世贼子谋权篡位,而其实她只是想拿玉玺当筹码,换她和娘亲一条生路而已。
但如今看来,她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姜辞瘫坐在地上,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直到耳边远远地传来太子的呼喊:“挽儿!挽儿!”她抬头一看,她那个没什么用只会哄她开心的夫君正连滚带爬地从玉阶上向她奔来。
姜辞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太子尤甚,她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利剑,挣扎着起身跑上台阶,提着衣摆向太子奔去。
金甲卫立刻就要追上去抓人,却被萧慈生抬手制止,他将手中的长剑向身旁一丢,随身的侍从立刻会心地将一副弓箭奉了上来。
萧慈生眼中有滔天怒气,却是笑着搭箭拉了满弓,“听闻东宫太子妃,不仅有花容月貌,而且尤擅骑射,实有巾帼风范,可惜啊......”他眼角泛红,手指掐着淬了毒的箭随着台阶上跃动的背影轻轻摇摆。
“殿下!”姜辞冲进太子怀中,紧紧拥抱着她在寒冬中仅有的片刻温暖。
“挽儿!你受苦了!”太子一时急火攻心,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辞来不及多说,附在太子耳边轻声道:“殿下,玉玺被我......”
“世子殿下!”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侍女,喘着粗气叫唤道:“玉玺、我找到了!”
那侍女原是姜辞身边的亲信,如今却将手中布包的玉玺拿出来高高举起,殷勤地呈到了萧慈生身旁。
萧慈生瞥去一眼,下一秒,他松开持箭的手,毒箭“嗖”地刺破凛冽的寒风直逼阶上之人。
姜辞侧身看去时,就被空中突然袭来的冷箭一击射中了心窝,这一箭力道奇大,姜辞脚下一滑,顺着玉阶一节一节地滚了下去。
好痛,扎得心窝一下下的刺痛,太子的哭喊声渐远,姜辞隐约听见萧慈生半跪在自己身边说了一句:“你不配。”
姜辞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忽然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胸口拔下断箭,狠命刺向了萧慈生。不愧是少年将军,他身手很是敏捷,可惜还是被划伤了手背,“世子!世子......”姜辞只见眼前呼啦啦地涌来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萧慈生,像我们这样的恶人,就是应该一起下地狱的。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
头晕、目眩、耳鸣、心痛......好似真的坠入了黑暗的地狱,姜辞终于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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