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一直站在门外,把临时会议的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等人员散尽,塔希尔还在屋里呆坐,他忍不住了。
塔希尔看着委屈又可怜:“师兄,我是叛徒吗?”
海东青看他焉巴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安德烈骂你两句,你就真当自己是叛徒了啊?”
“……”
海东青拉过凳子坐下来:“别想太多,安德烈不能接受这个,这很正常。老爹选择和卡耶塔诺交易这回事吧……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那些已经牺牲的人,我感觉……”他欲言又止,小声说,“我感觉是没考虑过的。”
塔希尔有点茫然:“真的吗?”
海东青挠挠头:“我觉得老爹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复仇这件事不是排在最优先的地位。现在报仇还是将来报仇,对兄弟会和圣殿骑士团之间积累的千年恩怨来说没太大区别。你想想啊,老爹在教你认字的时候,不是教过你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海东青这么说,塔希尔好像想起来了一些。海东青继续说:“我们和圣殿骑士团之间的仇,不把对方彻底灭绝的话是报不完的。这就叫什么来着……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所以你把这段时间的和平看作中途休战,那就一点毛病没有。眼界要开阔,时间观念要放长远,法国和英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要记仇的话仇老多了,也不是年年都在干架啊!谁经得起天天干架啊?总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的,报仇留给下一代也行。”
塔希尔觉得海东青这番理论有些歪理,安德烈恐怕接受不了他的观点。他态度坚决,想靠这个理由说服他几乎不可能。
难道真的只能刀兵相见?塔希尔不愿落到这样兄弟阋墙的局面,他内心煎熬。
海东青见状只好又说:“先别纠结了,你最好先去见见卡洛斯,问他是什么样的想法。现在你不想跟安德烈玩命,他想跟你玩命呢!快去快去!”
在海东青催促下,塔希尔只好抓紧时间前往拜访卡洛斯导师。
卡洛斯导师是和安德烈一并回到马德里的,出于两人有在巴塞罗那的嫌隙,关系已经降至冰点,一个选择留在马德里,一个径直前往托莱多。
但是塔希尔并无把握说服卡洛斯导师站在他那一边。
在庄园里,他接受导师的教导时刻不多,印象里他是个头发略长、潇洒不羁的人,对学生态度剑术水平高超,批评起人来更毫不留情。
负责直接教导他们的剑术老师不止一次地谈起自己对卡洛斯导师的崇拜之情,认为他是兄弟会最正直无私的人,不过他很少出面加入到争执里去,他意志就如同利剑般直率纯粹,单纯想把至高之术和刺客技艺找到合适的继承者传承下去。
塔希尔觉得,这样的人就算他与安德烈导师有过意见冲突和嫌隙,也不代表他会轻易站队到与安德烈对立的立场去。
事到如今,他除了尽力一试,别无他法。
马德里兄弟会刚刚复兴,庄园还没来得及吸收新的合格学员。卡洛斯闲来无事,只能陪巴塞罗那送过来的孤儿们玩耍。
刚到庄园的孩子们都有些惶恐不安,不少人饱受实验残留的恐怖情绪的困扰。有时候做游戏时,突然毫无征兆地翻起白眼,倒在地上尖叫抽搐,紧接着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所有孩子都接近本能地哭闹起来。
卡洛斯花了很大力气和耐心安抚他们情绪,才让孩子慢慢放松了警惕和不安,癔症突发的情况少了很多。
卡洛斯也尝试教他们练剑,可惜孩子们年纪都太小了,难得身处不需要担惊受怕、有好吃好玩、无忧无虑的地方,在学习上不太专心,总想着玩闹,一来二去,卡洛斯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传授剑术的想法,等待他们自己感兴趣主动学习的时候。
塔希尔来到庄园,远远看到十几个孩子们在草地上踢球玩,一些文静的女孩子聚集装满了娃娃和玩具的箱子做游戏。卡洛斯导师坐在孩子中间任由女孩子仔细地给他梳辫子,还要扮演童话故事里的农夫角色,看上去有点生无可恋,又像是在乐在其中。
塔希尔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很快有孩子发现了他的身影,拽拽卡洛斯胳膊指给他看,卡洛斯抬头看去,低头和孩子们说了几句,从童话故事扮演里暂时脱身,走向塔希尔。
“我听说过你,年轻人。”卡洛斯向他做出了“请”的手势,温和地微笑,“进屋再说吧。”
塔希尔心情愈发忐忑,他不知道卡洛斯会如何看待他的选择,也认为这是背叛吗?还是会保持中立立场,并不过问呢?
“你和你的老师在马德里做出的努力,我都知道。”卡洛斯说,“在那种危险的环境坚守马德里,非常不容易。”
“是我的老师的努力,我能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
“那你来找我,是因为你的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
塔希尔神色为难:“我确实需要帮助……但是是否帮助的权力完全在您手上。那对一般人来说,那可能很难选择。”
卡洛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不详的征兆,仍然镇定地说:“你说吧,我会判断。”
塔希尔把苏檀在马德里与新任最高大师的交易与合作简要地说了一遍,重点放在与安德烈导师的意见分歧上。到了这一步,塔希尔除了坚定认为自己不是背叛,别无他选。
“卡洛斯导师,我的老师教导我,复仇,哪怕过了十年也不会晚。我的师兄告诉我,世上没有一直在持续的战争,总会有中途休养生息的时间。安德烈导师则认为我这是属于背叛,背叛了那些被圣殿骑士迫害致死的牺牲者们。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看待的?”
卡洛斯导师沉默良久:“我不得不承认,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塔希尔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我知道,您很少参与到争执中去,如果您没想好答案,可以不用着急回答。”
“为什么是你来问这个问题。”卡洛斯倏然抓到了问题重点,“你的老师苏呢?”
“我也很想我的老师醒来,有他在,他大概率不会像我这么纠结,他不会在乎安德烈导师的反对意见,到时候……您可能就不得不出面调停了。”
卡洛斯再度沉默下来,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在巴塞罗那与安德烈的争论与悲剧,原以为这就足够了,没想到还会再次上演。这一次,还能保持中立吗?
“你真的决定要和安德烈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卡洛斯觉得事情还可以再挽回下,“也许你的师兄说的没错,没有一直持续的战争,但是我们和圣殿骑士团斗争了这么多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情况不一样,导师。彼时我们尚未元气大伤。”
卡洛斯转头看向草地上做游戏的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传来,几个孩子抱在一起打滚,沾了一身的草叶和泥土,画面纯洁美好得像天堂。
他凝视许久,内心复杂,最终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不如……让我们来比试一场吧?”
“比剑?”塔希尔有些诧异,他不觉得自己的水平已经进步到可以与卡洛斯比肩的地步,卡洛斯微笑起来:“怎么!出来这么多年,在剑术上一点进步都没有吗?”
塔希尔有些惭愧:“抱歉导师,我平时战斗用剑的时候很少。”
卡洛斯活动了下筋骨:“别说这些没信心的话了,想要说服我,那就用你的剑术和决心来向我证明!”
既然如此,塔希尔不得不点头:“好吧,我来陪您练剑。”
庄园里练习剑术时都是用木剑,木剑堆积在暗无天日的库房里,已经有些发霉了。塔希尔挑出两柄状态最好的两柄,一柄交给导师,自己手上的这柄吹去表面灰尘,在剑柄上看到刻得歪歪扭扭的名字,是属于斑鸠的练习剑。
斑鸠本名莱安德罗,被叫斑鸠叫多了,自暴自弃地在名字后面刻了一只线条简单的鸟,睁着圆溜溜的呆滞又好像充满了智慧的眼睛,另一种角度的惟妙惟肖。
卡洛斯拉起袖子擦拭剑上的灰尘,吹一口气,感慨:“已经很久没亲自教过几个学生啦!也不知道猫眼——啊,阿尔瓦罗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变活泼一点?”
“他还是和原来一样。”
“哎,这孩子,他是我见过的最有练剑天赋的孩子,但是太沉默了。不开口说话,怎么把剑术传承下去呢?”
塔希尔弱弱地问:“那我呢……”
“你?你勉强还行吧,但是你学的太杂了,不纯粹。”卡洛斯开肩张背,轮流踢动双腿,转身拧腰,“你的老师苏,也会教你剑术吗?”
塔希尔同样在舒缓地活动关节:“苏对剑术并不精通,教给我的是刀法,不过他认为,刀剑作为冷兵器将来很难派上用场,练习好枪械最重要。”
“哈哈!他说的倒也没错,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刀剑和剑术都会变成无人问津的老古董,但是——”卡洛斯摆出剑式,神色严肃起来,“我从七岁起拿起剑练习剑术,就被至高之术以精准、优雅的玛丽切斯基圆圈所折服,喜爱它,并发誓为它的传承奉献终生。至于你,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加入兄弟会?”
塔希尔噎了一下,脑海中快速划过无数种标准答案,最终脱口而出的是最直接的那一个:“为了守护我喜欢的人。”
“很好。”卡洛看好奇观战的孩子们招招手,“往后退一些,孩子们,小心误伤到你们。”
孩子们急忙抱起玩具退到更远的地方,兴奋地看着他们。
卡洛斯转头看向塔希尔,塔希尔迅速紧绷起来,等待卡洛斯的进攻——毫无预兆,只是轻微的一动,木剑已经快速戳刺过来.
塔希尔被迅捷猛烈的剑势逼得不得不后退腾出应招空间。与同学普通练习不同,这才是真正的迅捷剑术!
塔希尔撑过了不到五招就被一剑划过胸口,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放在实战他早已死亡,他对自己的落败心服口服,卡洛斯对他很不满意:“就这个水平?”
塔希尔很不好意思:“抱歉导师,我……”卡洛斯摆起剑势,“再来!”
见识过卡洛斯的战斗风格,塔希尔再次对局时多了些心理准备,把落败的时间延长了那么一些。
卡洛斯摇头:“还不够!再快一点!”
塔希尔全神贯注,再次竭力应战,唯有真正应战,才知道自己与卡洛斯这般的高手差距有多大,第三次交手,他把落败的招数差距拉到了十招开外,在预感到即将失败的刹那,他稍一偏身让剑扎上了肩膀,同时剑尖抵上卡洛斯臂弯,在实战里,这已经是塔希尔能竭力打出的最好的结局。
卡洛斯保持着出剑的姿势没动:“你确定你在实战里,受了伤也会出剑吗?”
“我会的。”塔希尔回答,“我必须会。”
卡洛斯收起剑,塔希尔回过神来,发觉紧握剑柄的手已经有些脱离意志掌控了,僵硬而牢固地锁在剑柄上,一时半会还张不开。
这样的程度就可以了吗?塔希尔不知道。
“够了。”卡洛斯说,“你尽快回马德里吧,趁一切事情尚未脱离掌控。”
“您这是保持中立的意思吗?”塔希尔揉搓右手手腕,不行,还是打不开。
“经历巴塞罗那的事,我发现人群一旦分为两派不同意见,除非一方遭到重大失败,二者几乎不可能再弥合。”卡洛斯说,“既然你想说服安德烈,那你最好的做法是证明你的道路是正确的,在此之前,你要抓紧时间。”
卡洛斯依然以他的方式坚守了中立,不过这也让塔希尔多少觉得有些安慰。卡洛斯大概也会像庇护埃内斯托那样保护他的生命安全,虽然塔希尔并不愿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但是,活下来就有无限可能。埃内斯托的重新崛起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塔希尔赶回马德里,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海东青已经摆好了饭,雪里蕻在桌下舔食吃,一切好似未变,除了熟悉的座位上少了一个人。
塔希尔坐下来吃饭,海东青云淡风轻地提了一件事,仿佛无关紧要:“安德烈跳窗跑了。”
塔希尔对这事不意外,意外的是海东青的态度:“他发现你了吗?”
“发现了啊,我就站在窗户边看着他走的,倒是他被我吓到了一样。”
塔希尔心想,任谁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转头就发现一个人那么远远盯着自己也会吓到好吧。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海东青低头大口吃饭,“他这会说不定已经行动起来了,能有多少人站在你这边就看运气吧。”
塔希尔咽下一口汤:“师兄你觉得我胜算有多大?”
“……我觉得这样吧,如果你很急的话,我可以试试在老爹床哭一阵子,看能不能把他哭醒。”
塔希尔被他的冷幽默逗到了,又对他言外之意抱有的悲观态度感到无奈:“就这么不看好我?”
“安德烈是大家都知道的导师,一般人肯定更信他啊。”海东青喝了口汤,“不过情况或许没那么糟。老爹在马德里兄弟会的口碑不错,再者安德烈坑了巴塞罗那一回,现在回来又和你重新上演一次分裂的闹剧,相信他的人也许没那么多了。其实啊,我觉得还有种比较……下贱的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我觉得这办法可能很管用。”
塔希尔吃饭的动作一顿:“什么叫比较下贱的办法?”
“就是说他回来是故意来夺权的。”海东青直说了,“这种人身攻击只需要提一次就够了,杀伤力会慢慢显现出来,安德烈怎么应对不好说,但是以后对他人格的质疑是少不了的。”
塔希尔直接摇头拒绝:“不行,我不这样做,太无耻了。”
海东青知道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毫不意外:“我只是这么一说,做不做随你。”
塔希尔做不出厚颜无耻进行人身攻击的事。但他很快发现,在安德烈逃出两日后,马德里重新召开了一次正式的刺客大师集会,安德烈在集会开始就毫不掩饰地开始质疑与攻击。
他直接指控塔希尔疑似故意令导师陷入昏迷的境况,马德里兄弟会那么多人,凭什么是塔希尔来接替原本的苏檀导师职位与权力?经过谁的批准或表决?苏檀导师之前执行的秘密行动,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让苏檀陷入可疑的重病?
塔希尔接替苏檀职位完全是仓促之为,压根没考虑这么多,负责上下联络的人也只是问了几句情况,并未有过质疑,现在安德烈率先提出问题,好像塔希尔浑身上下都是“不配”。
面对安德烈咄咄逼人的质疑,塔希尔还未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一向寡言少语的猫眼忽然站了出来。
“塔希尔是苏的学生,在苏陷入昏迷后,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兄弟会现在该做什么,就这样。”
“那苏为什么会陷入昏迷?他遭遇了什么?!”安德烈有些意外曾经备受卡洛斯赞赏的猫眼会站出来为塔希尔说话,不过都是从庄园出来的学生,站在一条阵线上似乎没什么可意外的。
“苏的昏迷是因为使用神器过度,他消除了参与行动的人的记忆,是为了减轻神器对我们的某些影响。”猫眼看向斑鸠、卷毛等其他人,“或许其他人觉得,那次行动只是一场模糊不清的噩梦。但是我可以肯定,苏是为了我们能毫无阴影地活下去,才承受了本不用承受的一切。”
“塔希尔的品格我可以保证,他接替苏的权力全是因为紧急情况下的责任心,而不是出于某种私心权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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