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意欢原是要回沈府的,没想到周岐越的马车就停在离悦宾戏楼不远处的小巷子里。
御风在巷口守着,赵意欢站在马车外,自荷包了拿出那根丝线递给他,自顾自地说道:“您怎么不在沈府等我,不过也没事,就在这儿说吧。这是我在蒋玉楼遇害那间厢房外发现的,混在后院花坛的泥土之中,就在那扇小窗的下面。我还在那扇窗子上面发现几道划痕,但是我没法详述那些划痕在什么位置,等我回去后画下来再给您送来。”
“除此之外,”杏眼环顾过四周,片刻后,赵意欢踮起脚,隔着车窗附向周岐越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第一个发现蒋玉楼尸体的老伯,他撒谎了。”
“嗯?”周岐越挑眉,没想到她会将关注点转向报案人。
“是这样的,”眉间蹙起,赵意欢踮得有些累了,便将两臂撑在车窗上,“我去那口枯井底部勘察过了,那里没有烟丝。”
思索片刻,周岐越还是不解:“烟丝?”
“我打听过,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戏楼送菜的老伯,他是因为烟丝掉进了枯井才发现尸首的,可井底并没有烟丝,我觉得大理寺的捕快做事儿没那么细致,他们不会把掉落的烟丝收集起来还给老伯,而且即便是他们真的那么干了,我也总不可能连一根烟丝儿也找不着吧,所以,定是那老伯说了谎。”一口气说完这打断,赵意欢靠着马车喘着气儿,抬眸看向他。
“…”良久后,周岐越自窗口递了只琉璃盏给她,里头具是已经扒好皮的紫葡萄,“他不会是凶手,也与凶手无关。”
赵意欢接过,疑道:“您怎么知道。”
“他是受人之托,给大理寺的人演了出戏,否则尸首在枯井里烂了也不会有人知晓。”拿帕子擦过手,周岐越淡淡道。
“谁?”
周岐越:“西洲六皇子,宇文拓。”
“怎的又是他,”又听到这个名字,赵意欢霎时卸了力,面色愈发沉重,道,“您是说他主动找人揭露了此案,却又种种阻挠您找出案件的真相?”
周岐越不语,只是挑眉望着她,在她话毕后点了个头。
“他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吧,怎的这般无聊!”赵意欢愤慨不已,这儿又不是西洲,也不是他可以挑衅的马球赛,只不过是一场比赛的输赢,这样折腾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周岐越接话。
赵意欢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同意她说宇文拓“脑子有病”。
真是糊涂!顿感这两日放肆过了头,她立马将那只琉璃盏塞回了他的怀里:“我这是一时气愤过了头,您千万别将我说的话记在心里!”
官场之事谁又说得准,今日还是敌人,赶明儿又是盟友了。周岐越现下虽和宇文拓互相不对付,说不定某天就会因为共同的利益站在同一根线上,到时翻旧账把她揪出来,自讨苦吃的便只有她。
沈和欣说得对,此人心机深不可测,现在用着你的时候还会赏给你扒好皮的葡萄,用不着的时候就拿刀指着要给关到提案司里去。
她不爱记仇,孙侍郎府那一夜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我命休矣”四个字该是如何写的。
垂了嘴角,她向后退一步,拱手施礼道:“您走好,我这就回去把小窗划痕的位置示意画出来,定不耽误您破案。”话毕,她立马抽身离开,半分犹豫也没有,眨眼便消失在了巷口。
周岐越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她慌慌张张离开的背影,又看向未动一口的琉璃盏,心情也是跌倒谷底:连一口也不愿尝?
…
自悦宾戏楼勘察一事之后,赵意欢有意躲着周岐越,那张小窗的划痕示意图也是求了青囊给他送过去的,她唯一比较关心的便是案子的进展,可惜沈和堇日日巡街,要想知道案子的进展免不了与他打交道,她抓耳挠腮了几日便干脆不再去想这档子事儿了。
少了烦心事儿,日子也没闲下来。
安念小姐自被沈和欣调养好了后就暂住在了沈府,至少在此案完结前,沈和欣和赵意欢两人都不放心她回安府。
她心有感恩,自觉做了好些小食,日日都有。
赵意欢会做糕点,对这些咸香的东西却并不擅长,常是拉着人整日整日往灶间里钻,这一来二去,颇有股相见恨晚的意思。
“都说君子远庖厨,即便是九品芝麻小官府里,也没见哪位小姐亲自下厨的,念念你果真和翰京的小姐们不大一样。”捋了捋手上的面屑,赵意欢抬眸直盯着面前这人,笑脸盈盈,“我更喜欢你这样的。”
“您…多谢姑娘…”安念红着脸解释:“父亲与一般的读书人不大一样,白日在酒楼的后厨赚钱养家,夜里才有时间温书。母亲也要做些帮人缝补的活儿,家里的饭菜都是我和祖母烧的。来了翰京之后便不需要再自己动手了,但我还是在厨房待惯了。”
安郎中出身闽南,不是北方的世家大族出身,快四十岁才中进士,之后受沈宰相赏识做到了膳部郎中,也算是重操旧业。让她惊奇的是安郎中的为人,倒也没听说过有读书人还能拾起家庭重担,没有一心只扑到圣贤书中去的,特别是在家境清贫的境遇下。要她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圣贤。
也难怪安念小姐会被翰京的世家小姐排挤,那群养尊处优、被娇养长大的小姐是没办法和她这样出身的人共情的。
她换了副向学的语气:“如此,你除了这种小食,定当还会些别的花样,我可真是找到一个好先生了。”
安念顿住,眼里有烟花绽开:“姑娘喜欢就好,我…我还会闽南的地道小点…”
“她呀,定当是喜欢的,”一道清冽的女声幽幽传进厨房,“才几日就这般亲热了,怎么,我这样的翰京小姐你不喜欢?”沈和欣探头进来,撩了群摆坐在天井旁的小板凳上,撑头斜看着两人。
哪会不喜欢呢?翰京的小姐乃至身边同龄的女子她最喜欢的便是她。闻言,赵意欢立马讨好地往她身上直蹭:“不不不,翰京的小姐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卓越的医术的,你也不一样,我也喜欢你这样的。”
沈和欣抿唇一笑:“花言巧语,嘴巴倒是挺甜的,安念小姐也是这样被你骗住的吧。”
安念面上又是一热,颔首并不言语。
“怎么会是骗呢,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安念小姐心灵手巧,这些小食的花样我都没见过,而且还会作画。我也是瞧过她卓越的画技的,那句诗是怎么说来着的,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1]。我虽没见过她画景,但想必不俗。要我说,年初时长公主不是要修缮兴觉寺的壁画吗,念念绝对可胜此任! ”利落的转头,赵意欢行向安念,顺手拿棵青翠的大葱凌空比划了几招,笑嘻嘻地赞道。
“姑娘!”听到最后一句话,霎时抬起的双手扬起了瓷盆里的面粉,粉尘后,安念立马红着脸打断了她,“您过誉了,我怎敢与吴琅先生相提并论…”
“嘿嘿,我没亲眼见过吴琅先生的大作,在我这儿,你就是无双的。”赵意欢挥舞着大葱撇开粉尘,挑眉道。
沈和欣笑:“安念小姐可不如你这样厚脸皮。”
努努嘴,赵意欢噤了声。
…
过了两日,沈府的后院内。
剪下花坛内的月季,花瓣被一片一片摘下,清洗过后投入一旁的茶壶中,咕噜咕噜散出清香。
青囊和赵意欢给安念打下手,将两盘月季做的小点端到后院的石桌上。沈和欣放下药典,揉了眉心道:“宇文拓今早递了请帖来,说是邀我在五月二十去他别苑中赏花。”
“五月二十?那不就是后日。”赵意欢应声,抿了口花茶。
“日子倒不是关键,”沈和欣愁眉,举了茶盏未饮一口却又放下,叹,“你可知他这次递过来的请帖中还有谁的名字?”
赵意欢问:“谁?”
暗叹口气,沈和欣:“你。”
“我!?”
赵意欢脑子一激灵,吃进嘴里的月季糕都尝不出味儿了。她自认前些日子做事儿也十分谨慎,况且在周岐越手底下做事儿也没怎么出面过,莫不是那日买早膳时叫人记在了心里。那人怎么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仅一面就被挖出了姓名,连带着住在沈府也知晓了。
“我也是奇怪,当日你留在安府时覆了面,这人怎么知道是你,且还在邀我的请帖上留了你的名儿。”沈和欣不知周岐越与宇文拓有矛盾,便没去想赵意欢是在帮提案司做事儿时露了馅,心里还恼着自己这个地主之谊没尽好,纵容了一些危险人物把她盯上。
且她的忧心可不止在这一处,从旁边的医书堆中取过两份请柬,一份推至了安念面前,沈和欣沉声道:“此外,安念小姐的请帖一道送到了沈府。”
安念原是在一旁吃着茶点,心里美着这两位小姐到底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说这些话时一点儿也不避着她,却不想沈和欣话头一转,这事儿里头竟然还有她的参与,手上的动作一顿,跟着一道愣了神。
“安念从安府到我的私宅,再从私宅到沈府皆是避人耳目的,宇文拓是如何知晓安念在沈府。”眼中流光一闪,她皱了眉,有种被人窥视的无力感,“此人十分不简单,这赏花宴两位愿去吗?”
[1]唐·李白· 《江上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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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摄魂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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