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意有所指,赵意欢搬弄尸首的动作一顿,回头正色道:“师父教训的是,我一定改了这些个臭毛病,届时我一人便可揽了全部的活儿。”
顾川暗了眸色,轻轻嗯了声,也不把话说明白。
那肋下一刀不足以要了人命,至于无鼻息,怕是吃下了什么奇药所致。她这招倒是聪明,若早先不在他跟前说了那堆好话,他确实可能被糊弄过去,可惜祸从嘴出,他留了个心眼,自然是把她的小聪明看个清楚明白。
他也不是个心肠歹毒的,此案确有诸多草率之处,贸贸然将人杀了确实是下策,可这是七杀门下的令,他未想过瞒浑过去。更怕今日许光峡桥上一跪是做戏给人看的,与他前些年家乡的县官如出一辙,到头来得了百姓拥戴便暴露本性,攀上高枝后就将回报百姓那些话丢到了狗肚子里。
意欢涉事未深,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缠人,涉及官场的事儿更是水深,保不齐被牵扯进去丢了性命,倒不如主动了结,却不想这丫头今日要主动入局,麻烦得很。
可如今,事儿既然做了就得好好遮掩过去,许光峡可以活,却万万漏不得面,对上头回复,他必是个死人。
叹了口气,他沉声叮嘱,“你只管埋上山,莫叫人诈了尸出来吓唬百姓,往后有用的证词也只得是用来理清案子头绪的,万万不可将他所说放到证词里,若查出来坝毁一案仍是他有心的,届时你不可再手下留情!”顿了顿,他再补充,“此事只你我两人知晓,你可去提醒那些当官的,但万不可将人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沈家那两个也不可。”
赵意欢发懵,怎得师父这般神机妙算,点点头应下,都来不及问他怎么算出来的,就见师父搭把手,趁着夜色将人扛上了山。
既是如此,她索性就将这帐篷里的血色收拾个干净,便隐在夜色下上山与师父碰头。
柏树下,顾川立身,只盯着山下的安置区瞧。
她迟疑地看他一眼,觉得师父脸色黑得可怕,支支吾吾地开口:“师父,我这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我想留在这凉山县,除了盯着许光峡,也想帮些忙…”
“你倒是没心没肺的,还想留在这里帮忙,”收回视线斜眼看她,丫头将这么大的事儿瞒他,他心里十分不爽利,更多的却是后怕,“做事这般不讲分寸,你怕不是还要将人送去官府?万般事宜先顾及自身,这事儿要是被七杀门中人知晓,将你逐出去事儿小,你和许光峡的性命不保可就事儿大了去。”
“我知晓、我知晓…”听此,赵意欢忙道,“此事与您无关,都是我诓骗您的,您因宠爱徒弟故迷了眼,上头只管追究到我身上来就好。”
“你!”顾川气急。
都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这个年岁做不了她父亲,但好歹也算个兄长,哪成想在丫头眼里竟是个这么个不牢靠的,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哪会是撇清关系这样的猥琐。
真是气急反笑,他按耐住火气问:“今日许光峡在桥上已经承认此事是他所致,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许是意识到说错了话,意欢也想将这事儿翻篇,忙正色回道:“正是因为他承认了我才觉得此事蹊跷,重要的不是他,是那无良奸商,还有给他出这馊主意、吹耳旁风的,那些人也该负责,断不是他一条命抵得了的。”再一思索县廨前所见的细节,她补充道,“况且,我注意到,他衣服的料子只比普通棉麻好一些,脚上的皂靴是单里的,在洛川一两银就能买数十双这样的皂靴,且鞋跟磨损严重,一看就是穿了许久,绝不是只只做做样子。”
“唉…”他低下头默声不语,浓眉染上愁绪,好半晌才开口:“你真是与沈府那两位待久了,还有那提案司,想的倒比我多多了。”但想的多却不一定是好事,他头一遭后悔将丫头引进了七杀门,当下没由来的忧心竟是比前几日在慈岩山的更甚。
没心没肺的意欢丫头这会儿倒是说着好话,嘴角扬起:“那怎会与提案司有关?自是师父教的好。”双手搀着男人右臂,她力大摇晃地要将人骨头都摇散。
他苦笑一声,扒拉掉丫头的双手,“我还有任务在身,之后都随你怎么办,只一点要铭记在心,细心、细心再细心。”话毕,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
…
赵意欢逼迫许光峡吃下的假死药药效足足有三日,肋下那一刀别说致命了,避开了五脏六腑,连个重伤也算不上,敷上止血和金疮药便什么都不用管。
她倒是想到坝上帮忙,可安置区也是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伤病需草药、饥饿需米粮,州府里若再不多派些人手和救济,不等凉山坝重筑,整个凉山县怕是再无人气。
她前前后后地忙活,能帮上的忙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才刚喂下一个小丫头米汤,那头一幼儿就因无药发起了高热。
暮色深沉,寒夜里的温度仿佛要将人凝结成冰,更别说这地儿湿气重,冷冰冰的衣裳就像是一张令人窒息的渔网,束缚在人身上,逼得大伙儿大口喘息。
揉揉肩,赵意欢无奈地看着所有人都在忙碌的安置区,打算明日就去临县碰碰运气,多少买些草药回来。
帐篷的另一头,半坐着一个老妪,已是风烛残年,虽幸存下来,但连下床都困难,气息不稳劝道:“姑娘,你是心善的,但我劝你,别留在凉山县,这坝是修不成了,等天寒地冻的,再传起了疫病,你想走都走不了。”
“怎么会,州府的人手和银钱都到位了,我来时还听闻有人捐了一大笔钱给县里,大伙儿的生活应当能改善些吧,怎么会连一个冬天也撑不过?”讲真,虽知晓这一切都有人操纵,但她不认为州府连这些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
“是…是许县丞。”眼神迷离,老妪喃喃出口。
“娘,说这晦气的东西干什么!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刚说完,掀起帐帘,走进来位面红耳赤的妇人,是她照顾幼儿的母亲,也是老妪的儿媳,端着三碗只能被称作米汤的东西跪坐下来,“你有所不知小姑娘,这狗东西,莫说他先前因凉山坝生了官,纵然他丢了官职,这后果还不是只有我们在受着。他散尽万贯家财又有何用,前天还丢下一袋银子,我们缺的是银子吗,看着就来气,倒不如丢河道里干净!”
赵意欢是自己带了干粮的,将烙饼一点点掰碎在米汤中,顺手将其中一碗端给了动不了的老妪,好言劝道:“唉,现在粮价上涨,那些银子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多少能在临县买些米面回来…”
“坝毁,前后几个县城都遭了殃,那田地都冲毁好几千亩,哪里还买得到粮食草药,多高价都买不到了。”搅拌着米汤,妇人一点点喂到幼儿的口中,摇头叹道。
怎会是这样?商人逐利,那粮价高到离谱她自是预料得到的,可这敛财的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捂紧粮仓真叫人一点也买不到,他们自个儿又没法全咽下。以凉山坝的规模,即便是对临县有影响,那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越想越怪,她眉头也越蹙越深。
等这一家人的男人回来,她顿时恍然大悟:坝上的苦工明显超员,可人和修坝用的砖石还是一波接一波地送来,这也就算了,偏偏是粮食和草药这两样最缺,但却不见州府差人送来,就连临县也紧着不松口,所有的怕都是官府授意。这不但是对凉山县百姓的苦难置若罔闻,更是要将凉山县这一代拦腰斩断…
若真是这样,她明日采买药材回来就是妄想,粮食高价,草药怕是禁售。
赵意欢只觉得忧心,对着妇人:“我改日再来,您好好休息。”
出了安置区,她牵过藏起的马匹,趁着夜色就往城门口奔去,半道上竟遇上了熟人。
估计是将所有东西放下就直奔凉山县,除了后头一队的货车不见以外,沈和欣一行人的配置与她在翰京惜别时分毫不差
前头的郢国公见到她讶异,因不相熟也只是微微点头,他倒是惊讶于周岐越,波澜不惊了一路的家伙眼中竟生出一丝贪恋来,回过头,不免对这位姑娘另眼相待。
赵意欢未瞧见,只紧拽住缰绳,将□□之马调了个头,缓行至沈和欣的马车旁:“好在是你们来了,是为了凉山县诸事吗?”
“不错,我们早早收到消息,特意加快了进程,沈和堇正在黔州募集粮食和草药,不日就能到达,你又是为何会在这儿?”掀起车帘,沈和欣未施粉黛,穿得比在翰京朴素了多,那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沈和欣办事向来细致周全,既是如此,她心里有底,凉山县的百姓算是得救,她也可将全部注意都放到许光峡身上。况且周岐越也跟来了,她需得更加小心,免得叫人发现不寻常。
“此事说来话长,等我捋一捋后一次性说与你听。”她凝着的眉立时放松了下去,轻声道。
“无碍,随口一问,”沈和欣微扬着嘴角,旋即便探头出去,忧心忡忡望着前方,“还有段路,你先告知我凉山县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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