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神落魄的袁青云神色忧伤,心有悲思:嫂嫂殁兮,阿兄殒坠,六万袁家军英勇泯没桐关战役,独留自己苟延残喘。
她侧身看了几案上银光闪闪的霜刃,伸手去够摆放的长剑,举起锋芒对准自己的脖子,远远望着梳妆台镜子里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平滑镜面突然闪过兄长说着临终遗言:照顾好勋儿。
瞬目之间,铜镜里徒留包裹绷带的头颅,晶莹泪珠喷涌而出携长睫滚落滴在刃口。
收回兵刃,袁青云昂然挺立,眼神坚毅,视线错落在几案上横放的长剑,澄心凝思。
桐关战役袁家军全军覆败,疑点重重。
其一:稚阳支援军队早早发来捷报,即日到达桐关,却为何在袁军出兵当日暂困于沙丘河,迟迟未赴约?以至增援未到,袁家军前后受敌,兵败将亡。
其二:大战时期,嫂嫂合当在康都城内袁家府邸教养勋儿,却为何会被完颜洪林老贼俘虏而来?阿兄嫂嫂向来恩爱如初,敌军将领借此威胁兄长,扰乱心性,以此溃败袁家军。
桐关战败,虽坊间传闻,袁九霄殁没时刻,天公动容,掩面哭泣,眼泪化作冰冷雪花,寒雪纷纷飞花,以此哀思战场冤屈魂魄。
然而没达两日,证据确凿,显示袁九霄有忤逆造反通敌之嫌,圣旨下达,袁氏一族抄家满门。
如今的袁氏将门上下,朝臣指正,诬陷为叛军,男丁流放边陲蛮荒的天涯海角,女眷沦入红尘俗世的勾栏瓦舍。
袁青云忖度再三,袁氏一族对外阻击劲敌,对上忠心耿耿,对内却被奸臣谮构,袁氏一族的清白,不能就此被污秽染指。
她不甘心,紧握拳头,一拳闷击在几案,桌角震动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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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煎熬药草的绵绵听得袁青云房间异动,眉头一挑,瞪大圆眼,一溜烟跑到门口,推门而入。
她看见袁青云拳头骨节渗出的血珠,惊讶说道:“青云姐姐,你不要难过,我师傅,一定会给你恢复容颜,治好嗓子!”
袁青云闻声探去,双眸放出犀锐似剑的目光,沙哑嗓音,“我一定好好活着,打造坚实的牢笼,让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蝼蚁硕鼠,一只只大白天下,关押起来,让他们磕头谢罪!”
绵绵不解,歪着头,走上前给袁青云流血受伤的手治疗包裹,一面细细往伤痕涂着膏药,一面疑惑问道:“青云姐姐,这些老鼠一定是犯下滔天大罪,不然你怎么会让它们跪下认错呢?都犯下大错了,跪一个就完事了?”
袁青云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绵绵一头秀发,“绵绵说得对,这些杂碎,死不足惜!”
拿着药膏的绵绵手轻轻一抖,看着愤怒之火遮盖眼睛的袁青云,她小声提醒:“青云姐姐,抓老鼠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哦!别被咬了。”
“是吗?”袁青云嘴角轻扯。
绵绵上好药膏,双手包裹握住袁青云另一只布满老茧的掌心,轻轻摩挲,她有些心疼道:“青云姐姐,等你身体养好了,一切准备妥当,再抓老鼠不迟,免得这些臭老鼠继续偷吃粮食,老百姓们怨声载道。”
袁青云轻轻点头,现在的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全都是伤,如何以渺小身躯,对抗庞然巨物?
绵绵说得对,她得计划周全,有备无患,万无一失,方能击中隐藏在黑暗中的硕鼠,否则被反咬一口,血迹斑斑,徒劳伤身,大仇不得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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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病期间,袁青云想清楚了,若是从军,她一介女流,断不能像在袁家军那般方便自如,何况现在的朝廷重文轻武。
当年阿兄对外阻击时,身边左右配有两个文臣,参与打仗决策,迟迟不肯进攻出击,以和为贵,和谈为主,以至后面时机错失,丢了城池,圣上怪罪下来,还是阿兄这个主将担责,从前线军营撤职,闲置两年后,边防告急,才再次启用兄长。
殊不知才月余,袁家军越打越猛,夺回北面失去城池。
朝廷一道圣旨跨过山海,下达袁九霄手上,勒令休战。
后面,家宴上,袁青云偶然从在朝的叔父口中得知:朝堂主战派与主和派据理力争,针锋相对,陷入僵局。
尤其是主和派代表,文臣左相翟向荣,朝堂上直言:现在百姓安居乐业,战争意味着更多财政吃紧,朝廷拨款目前在军队方面花费颇多,占据财政支出的五分之二,打仗劳民伤财。
听说,翟相夜晚进谏皇宫。
第二日,圣上一道赐旨,袁家军守住北方城池,暂停进攻。
后面,北方势力发展起来,蛮夷人年年旱灾,为抢占地盘,获取资源,又开始往土地富饶的南边康国发动战役。
成长起来的袁青云在家闲不住,撒娇央求阿兄带着她去战场见见世面,保家卫国。
袁九霄实在坳不住乖觉可喜的妹妹要求,答应带她去前线,只不过,只能在城池之中游历。
袁青云连连点头,肯定回答,只在城里游玩,绝不妨碍兄长办事。
如此调皮的袁青云哪会保持安定,待袁九霄换好战服,执戟出门,她换上甲胄,配备长剑,跟在身后,混入军营,战场厮杀。
没想到拼搏最后,支援军队迟迟不来,袁家军腹背受敌,嫂嫂又被俘虏,加剧桐关战役失败速度。
学得万般武艺,却护不得家人平安。
想到这些,握紧剑柄,袁青云双眸染上墨黑。
几案一角摆着几本书籍,袁青云视线挪动过去,深深驻扎上面。
她步伐舒徐,靠近几案,看眼长剑,移动指间腹肉摩挲在深蓝封面书籍。
翻动第一页,上面一排文字吸引着她:读骚了却平生志,书剑可怜此日情。
黑瞳目光炯炯,她继续翻阅书籍,千变万状的思绪从四面八方翻涌携来。
门外何时站着一名陌生男子,她都未曾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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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从院子端得药碗,远远看见自家表哥倚靠门窗,迟迟未进房门,这才高声提醒:“表哥,青云姐姐就在里面,何必如此偷偷摸摸仿佛做贼一般!”
袁青云被绵绵高声惊起,抬眸观其人,少年手中握着一把白扇,倏尔手腕微微使力,扇子全面展开,轻轻扇着凉风,扇面写有遒劲硬朗字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少年一席白袍,翩翩皎皎,有如玉树临风之姿,束起的高高发髻冠有一条白色轻逸丝带飘巾,面如冠玉,眉清目朗,唇红齿白。
“该喝药了,阿姐!”绵绵端得药碗进门。
袁青云这才舍得收回视线,看去药碗乌黑药水,伸手端了送到嘴边,不眨眼睛,抿嘴一口喝掉。
“很好喝吗?”绵绵吞咽一口喉咙随后摇摇头,自我否定,“怎么可能?如此苦的草药熬制出来,阿姐,威武!”
袁青云轻蹙眉头,“世间的苦如此至多,身体上的苦,比不得内心疼痛之事。”
“你想要读书吗?”
门口站定的少年一把收起扇子,走进房间,参与少女间的谈话,却转移话题。
袁青云长睫微微抖动,目光深沉几许,抬眸迎上少年,“我要是回答想,作如何?”
少年开朗一笑,“所愿皆所成!”
随后伸出右手,并拢五指,“初次见面!我是赵月白,你称呼我为月白即可。”
袁青云眸里倒映都是少年爽朗笑容的面貌,她愣怔片刻,伸手轻轻握了一下。
“你好,我是……程青云。”
一旁的绵绵嘟着嘴,“表哥,你可真偏心,初次见面,就叫人家称呼你为月白,还牵人家的小手,我都没牵过阿姐的小手,我还只能叫你表哥,不能叫你名字!”
转头靠在袁青云肩膀,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乖巧撒娇,“阿姐,原来你姓陈啊,陈字好啊,耳东陈!”
袁青云眨巴着大眼,疑惑回想着之前绵绵明明握过自己的手说话,轻笑一下,随即坚定语气,“不,阿妹,我是禾口王的程。”
“哦……也可以是千口王八程。”绵绵不经思索脱口而出。
赵月白上下唇隐隐约约触碰,口型说着:程——青——云。
说完他一扇子瞧击在绵绵额头,“没大没小的!”
惹怒的绵绵龇牙咧嘴,横眉竖眼,气鼓鼓道:“哼,我出去晒药草!”
两人一同望向出门的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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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走远,赵月白收回视线,落在此刻头颅裹满绷带的少女,回想着刚刚少女聚精会神看着几案上的书籍,如此痴迷都没发现他的到来,又想着她一口闷掉绵绵制作的苦涩药水。
他眉头轻蹙,心头皱紧:这女子,究竟经历过何重劫难?心性依旧刚毅果决,坚韧不拔,矜矜兢兢,不骞不崩。
“你刚刚不是问了我想读书吗?”
袁青云拽紧拳头,抬眸看着陷入沉思的赵月白。
这是她暂且的机会,她不想放过任何一道茬口,她要牢牢把握住机缘,眼睛明亮而灵活看向面前的赵月白,铿锵问道:“我当如何让此愿想成真?”
“你真想读书!?”
赵月白展开扇面,轻扇起来,依微垂头,靠近袁青云,再次确认。
袁青云神色自若,接过赵月白手中的扇子,看着上面的题字,郑重点头。
赵月白一把拿回扇子,折合起来,挽唇轻笑,“你真想读书,我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他走向几案,挺背坐下,移动桌角纸张铺叠在面前,眼神示意袁青云。
袁青云看到他瞥了眼桌角的砚台,轻扯嘴角,眼睛放光,弯腰倾身,开始研磨墨汁。
黑色的墨汁在圆形砚台里缓缓流动,赵月白握着毛笔,在纸张上写着刚劲有力的字体。
袁青云一面研墨,一面侧头看去赵月白纸上所写文字,被内容吸引的她侧身挨近,丝毫没察觉到两人距离如此之小,忘乎所以,忽略了彼此间的呼吸,一深一浅,有来有回。
赵月白写完最后一字,抬眸间,两人四目相对,鼻尖紧紧相贴,两人呼吸暂缓停滞。
尤其赵月白,双眸视线一转,移到袁青云红唇,轻轻吞咽一下喉咙,高耸的喉结好看地律动起来。
袁青云回过神来,仓惶别开目光,起身立定看着几案上的举荐书,莞然而笑:我能去岳麓书院上学了!第一步举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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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和神医圣手下棋的赵月白手执黑棋,眉头一挑,看向棋局。
房间里对着镜子高呼的绵绵大声喊叫:“师傅,表哥,你们快来,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赵月白一听,指间提携的黑棋悬在半空,停顿一下最终才落入棋格。
神医圣手急忙起身,“不玩了,我们看看青云伤势恢复得如何?我这小徒弟医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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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修养得差不多了,袁青云对镜望去,绵绵正在给她拆卸脸上绷带,身后的神医圣手捋着胡须自信微笑,赵月白站在一旁等候,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挤压掌腹厚肉。
绵绵手紧张抖动,袁青云双手交叉握着,搭在怀间,四双眼睛期待看着镜面。
最后一条绷带解开,一张粉妆玉琢,蛾眉皓齿,秋水盈盈,嫣然含笑的面容映在平滑铜镜。
“我的天,青云姐姐原来生得这般明媚春阳!”绵绵惊呼。
袁青云眸底蕴着深沉情绪:谢谢绵绵,让我容貌养得如此娇嫩,虽和原来相貌有些微差距,尤其是眼角的红痣荡然无存,轮廓不如原来那般硬朗,现在变得圆润温婉起来。
这样,回到康都,谁又知晓?
此后,我不再是袁青云,而是程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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