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顾缘君熄了灯,卧在父亲母亲找能匠给她打造的千工床上,须臾间便沉沉睡去……
“玄儿,你觉得化民上策是什么?”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哈哈哈哈不错,七岁小儿就比你爹强多了,朕好在后继有人。”
耳边传来一段问答,小缘君趴在门框上向内看,原是玄哥哥的皇祖父在考校他。
听说别人都很怕这位皇帝爷爷,但小缘君却完全不能理解,明明皇帝爷爷每次见到她都笑得很慈祥,而且他对玄哥哥也很好!非常好!比她的祖父对她还要好!
因此小缘君一点都不怕皇帝爷爷,只随着自己的心意,趴在门框上朝里面招手:“玄哥哥!我们去放风筝吧!”
还没等小陈玄有什么反应,皇帝爷爷先哈哈大笑起来:“进来进来,给皇爷爷看看你长多高了!”
小缘君乖乖走进去,歪头看着他:“为什么要看我长多高呀?”
“皇爷爷等你长高给我们家玄儿做媳妇呀!”
“嗯那我抓点紧!”
“哈哈哈哈哈……”
……
云都,成国公府。
繁星端着水盆进来,狐疑地看向顾缘君:“小姐,你的脸怎么又这么红?”
……
晋城,擎北军大营。
陈九曜含着笑意从睡梦中醒来,慢慢眨了眨眼。片刻清醒过来,嘴角缓缓放下,低喃:“小骗子,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他抬头,凝视着床塌边的花盆,而花盆里只有光秃秃的梅花枝。
这是他前些日子抽空移栽过来的,现在并非梅花的花期,但花枝嶙峋延展,摆在这也给简陋的营帐添了几分别样的美感。
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
回神,他掀开被子,到营帐外打了盆水洗漱。
“将军昨日议事到四更天,怎起得这般早?”
左卫率赵征为人机警,住在旁边的营帐里,听到动静便出来查看。
“心里有事,睡不踏实,时梦时醒,不如早点起来筹划,心里倒能安定些。”
匈奴兵强马壮、军力充足,前些日子,匈奴六王子乌珠带兵夜袭覃城,令他也没想到的是,硬生生分割出的驰援兵马正欲发兵,城破的战报便已传来了。
守将竟无能至此。
近日匈奴又在覃城周边多有动作,源源不断向那边调兵,想必是准备向南迂回作战,待攻破莫山城,再向东北就一路坦途了。而匈奴单于在此处牵制住他,赌的就是大霂重文抑武,找不出几个能将。
赌赢了,便势如破竹;赌输了,也不损失什么。
“将军且放宽心,朝廷想必已经在擢选将领了。”
“朝廷那边怕是不容乐观。且不论那边如何,就算即刻发兵,精骑兵先行,也还要八日才能到达,这几日我们必须顶住。”
陈九曜对照着地图在纸上写写画画,日头高高升起,“叫萧副都统来一趟。”
片刻,萧云山进来,抱拳:“将军。”
陈九曜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轻笑,“好了,此处就你我二人,坐。”
萧云山洒脱一笑,直接搬了个椅子放在陈九曜书案对面,一撩袍子坐下了。
陈九曜指着案上的地图,“探子来报,昨晚匈奴调遣不少兵力发往衡城,这些日子他们对我们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明显是想拖住我们,覃城周边这几城情况才更危急,我们必须要抽身了。”
“朝廷那边还没有消息?”
“尚无。”
“呵——”
“莫急,现在并非针对我的时机,此次关乎他的皇位,他会尽力的。”陈九曜无意多说,调转话头,“我有一缓兵之计,成败在你。”
“嗯?”
……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一名擎北军士兵回到营帐取了落下的水囊,一边哼唱一边啃着手里的蒸饼,向训练场走去。
待他绕过一座营帐的时候发现边上蹲着一个人,看这人把脸埋在双手里,一动不动,十分怪异,遂跺了跺脚提醒他:“诶!开早饭了,你在这蹲着干什么呢?”
这人闻声抹了抹眼,抬头:“我家在衡城下边的金水镇上,覃城破了,下一个就是衡城……我听说匈奴最近在衡城周边驻军……我的老母和妻子,还有刚出生的女儿……她们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杀,咋能活下来……我为保家卫国从军,却不能护住她们……”
站着的擎北军士兵拿着蒸饼的手缓缓垂下,眼睛放空,一眨不眨,全身上下唯有嘴巴在缓慢而无意识地咀嚼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回神,又恢复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真是过了冬至种小麦——赶不上趟儿,萧副都统今天天没亮就带援军往衡城去了,你瞎担心什么!”
“啊?”
“真的,但是有点奇怪,萧副都统今日竟乘着马车,这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听说一早上也没见他露面。”说罢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小声说,“我猜……也许里面坐的其实是将军。”
眼睛红肿的小兵惊骇,随即大喜,“太好了!”
……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
秋阳高悬,灼灼如炬。
擎北军在训练场按部就班地卖力操练着。
“停!原地休息一刻钟!”
士兵们席地而坐,拿出水袋仰头大口吞咽。
“将军都快两日没出过营帐了……也未曾召人进去,你说,他会不会根本不在……”
“闭嘴!让有心之人听见岂不是泄露了军事机密!到时候我们都得玩完!”压低声音警告。
“都嘀咕什么呢!不想休息就站起来接着练!”
……
阡城,司马府。
匈奴二王子拓蒙走进来,“单于,我们的细作悄悄探看了,确认无误,主营帐里面的人根本不是陈九曜。”
匈奴单于大喜,“好!没让对方察觉吧?”
“没有。”
“做得好!坦都!回调的兵什么时候到?”
三王子坦都喜气洋洋,“单于,我昨晚就让一马术了得的勇士去传信,他们天刚亮便出发了,傍晚大部队就能到!”
匈奴单于仰天大笑,“你也做得很好!能从晋城直接向云都攻去,能省不少时间和气力!天助我也!传令下去,今晚亥时攻营!”
二王子拓蒙迟疑,“单于,让勇士们休整一晚,明早看情况再说吧?”
三王子坦都呛声,“二哥,中原说‘兵贵神速’,而且我们强胡也不欢迎胆小鬼。”说罢瞥了拓蒙一眼,意味深长,“还有,你是在质疑单于的决定吗?”
“你!”
匈奴单于不悦,“按我说的做!”
“……是。”
……
衡城。
“幸得您昨晚来得及时,威慑匈奴不敢立刻行动,收兵后撤。如您所料,匈奴今日天刚亮便回调了兵力,有您支援,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衡城县令前来回禀,此时提及尚且后怕。
“还不能掉以轻心,城外匈奴预估还有两万兵马,而我们这边,城中原有的三千卫兵作战经验不足,其中还有不少是城中临时征调的民兵,就算加上我带来的一万兵马,若无妙计,也并无胜算。好在有地形优势,衡城易守难攻,我们且先闭城不出。存粮还有多少?”
“下官粗略计算,俭省之下也只够城内民众和士兵六日的量……”
……
晋城,擎北军大营。
士兵正在演练,除了体力、搏杀技巧的训练,更重要的是熟悉金鼓、旗帜、号令、队形的训练。
角手吹第一通号角,士兵各自集结整队,左右击鼓,合噪而进,右击钲退却,旗卧则跪,旗举则起。
各种指令下的阵型变化更为复杂。
赤旗代表南方,白旗代表西方,皂旗代表北方,碧旗代表东方,黄旗代表中央。旗帜向前,士兵则需要迅速跟随旗帜的方向前进;旗帜高高竖起,士兵立即停止前进;旗帜卧倒,士兵立刻返回……
“停!开饭!”行军司马一声高喝传来。
“啊?今日怎这般早?”
“今日有特殊安排,不要多问,过会队头会告诉你们做什么。另外,即刻起封营,任何人、任何缘由都不得离营!”
“是!”
申时时分,西北的天光尚且朗朗,状如流金,整个擎北军大营却寂静无声,如深夜般沉寂,只有少数士兵放轻脚步四处巡视。
斗转星移,时光流逝,圆日缓缓西沉,青白染上橙红,再渐渐坠到地平线之下。
亥时,营中照例燃起夜间照明的火把,却间隔甚远,不解昏暗。
此时却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极力放轻,却终难掩盖。
匈奴悄悄潜入一个个营帐,随后传来几声闷哼,便重新归于平静。
人一批一批地进,却没有意料中大规模的打斗之声,仿佛整个擎北军都无人察觉这场无声的屠杀。
事情顺利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竟不费一兵一卒,便成了?
擎北军真的迟钝至此吗?
待半晌还无一人走出来,匈奴单于终于意识到不对。
但,为时晚矣。
突然,擎北军铁骑精兵从营中冲杀出来——不够,刚才收割的侵略者人头还不够!他们还能拿更多!
匈奴大军还未及反应,铁蹄已经向他们踏来,擎北军眼中的血光和杀气令他们畏惧,畏惧到举起兵器的手都在抖。
那个冲杀在最前面的,不正是陈九曜吗!
对匈奴来说,这一仗是惨烈的、悲痛的,如丧家之犬,四处奔逃。
而对擎北军来说,这一仗赢得痛快!赢得漂亮!欢呼声此起彼伏。
待一切结束之后,士兵们打水洗去手上和脸上的血渍。
一下午的饱眠加上战后难以平复的高亢心绪,令他们此刻毫无睡意,纷纷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
“将军真是神了!”
“大家都长着一样的脑袋,怎的将军就如此足智多谋?我咋就想不到?”
“嘿,要是让你这个榆木脑袋都想到了,咱早躺到这了。”
“你才榆木脑袋!”
“太子殿下赶快继位吧!这样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了!定不会像从前那般饥一顿饱一顿。”
“嘘!这话你也敢说!”
“怕啥?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们还会去告发我不成?将军也不是假仁假义装腔作势的人,在咱们擎北军里,安全得很!”
……
本章引用:
(1)旗帜指令参考引用自唐代的军队战术。
(2)“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引用自唐代诗人罗隐的《自遣》。
(3)“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引用自金代诗人元好问的诗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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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缓兵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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