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前,成国公顾策请战,宣威帝大喜,暗想怎么把他给忘了,毕竟这顾策早年间也曾随老成国公上战场,少年得志,在军中小有威名,是以当下便应允,又加封顾策忠武将军,正四品,遣顾策和楚定音之父云麾将军楚非两位主将,掌护边军,共调派五万兵马驰援衡城一带。
顾策与楚非议定,由顾策带一万精骑兵轻装简行急行军赴衡城救急,楚非于其后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监领步兵行军,以及调兵事宜。
顾家深知衡城军情之紧急刻不容缓,接到敕旨当下便点兵出发,顾缘君仅来得及给皇后、老师和楚定音各留一封书信,便换上轻甲、跨上战马启程了。
父兄皆劝她和母亲晚些随辎重部队一齐出发,急行军她们恐怕吃不消。
而她和母亲却拒绝了。在保证不耽误整体行军速度的前提下,她们想尽力跟上一试。
这世上实则没有什么苦是男子吃得,而女子吃不得的。
吃苦,不是专属于男子的荣耀,只是生活所迫罢了。
在苦难面前,男子和女子是平等的。她们见过太多为了生计与男子一同劳作的底层女子,这些女子甚至要承担更多的家庭杂务,却拥有更低的家庭地位。
所以,她们虽是女子,但只要她们想跟,便一定能跟得上。
晨露初凝,东方欲晓。
一连四日的急行军已经让这支万人骑兵队伍有些困顿了。
大霂多年的安定使军队变成了一个豢养富贵闲人的地方,吃空饷屡禁不止、蔚然成风。
即便像他们这种既在编也在营的都是没钱没关系的农民出身,他们吃过最多的苦也只是轮换戍边时见到的北疆的寒、南疆的瘴而已,像这次这般如此日夜兼程地拼命去赴死,还是头一遭。
好在这支军队也曾受训于楚非的麾下,日常训练无法懈怠,也算是磨出了些坚韧之质。
——在重文轻武、排挤党争之下,楚非左迁,纵有一腔热血也只能做这些事,也唯有做好这些事了。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整整三百三十声军鼓之后,一叠号角声响起。
士兵们纷纷从睡梦中挣脱出来,起身,在新一轮的军鼓声中做着行军的准备。
待号角再次响起,全军便出发了。
“呜——”
角声在旷野四散,低沉而悠长。
万匹战马于官道上飞驰而过,蜿蜒的长队久久不绝,直至万蹄齐踏的轰隆声远去,徒留飞蹄残影,和在空中久久盘旋不下的尘土。
……
此时,云都,云麾将军府。
清晨时分,室内却不解昏暗。
这必是一个云霭蒙蒙的阴天了。
楚定音一把推开窗,向天际望去,果然彼处嵌满了乌青的云。
婢女听见开窗之声便向那边投去视线。
最先看见的是那双如云雾缭绕般布满心事的眸。
是大公子。
但这眼神却又不像大公子。
——他往日一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和柔和,此时却是心绪纷乱的样子。
她有预感,今日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
楚定音头戴二梁进贤冠,着从五品绯色官袍,圆领大袖,以小科紬绫为料,外衬细纱,上绣飞禽,颇为文雅;佩金带十銙,腰系银饰鱼袋,玉佩组绶一应俱全。步伐沉而稳,坚而定,出府骑马向着承天门外的尚书省府衙行去。
“你说什么?!”
尚书仆射被面前人的话惊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楚定音解下腰间紧系的银鱼袋,并一封辞呈,双手托举,恭敬地递给他。
“你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大魁天下,年纪轻轻便擢升从五品,得了这尚书左司郎中的实职,连老夫都羡慕你这官途坦荡,你却要辞官?”尚书仆射眉头紧锁,满目不认同地看着他。
“定音深愧于辜负了您的栽培,然此时匈奴东侵,进一城便屠一城,我父我友皆舍生忘死赴战场而去,我实无法安坐高阁了。”
“你啊你!意气用事!自毁前程!”尚书仆射将辞呈重重拍在桌子上,“解绶去职之请我不批!我允你休官一段时间,事了赶快给我回来!”
“这恐会令您难办,定音万不敢再给您添麻烦了。”
尚书仆射不耐烦地一挥袖,“这你不用管,我自有向陛下禀报的说辞。”
“谢先生之恩,定音没齿难忘。”楚定音深深一揖,“您多保重。”说罢不再赘言,欲转身离去。
“等等!”尚书仆射瞪他一眼,于公案之上铺了新纸提笔书写着什么。
楚定音恭谨地原地立定,静候下文。如笔直的杉树般挺拔、静默。
尚书仆射洋洋洒洒飞快写完,不耐待墨干,提起纸来抖了几下便装进信封,署名,然后朝他扔过来。
“这封荐函拿去,别在这碍眼了,走走走。”说完不放心,指着他补充:“你若就此不回来了,且等老夫与你算账。”
楚定音看着这位嘴硬心软的尚书省长官,露出安抚的微笑:“不会的,我舍不得。”您这样的上官和众多志向相投的同僚。
说罢单膝触地,郑重行礼。
从尚书仆射办公的都堂出来后,楚定音立刻去公廨将手边能处理的事处理完毕,短时间不能做完的事交接,并拜托一可靠同僚继续监察军资分拨运送之事,嘱咐他若有异动传信与他。
……
正是日中。
护边军飞马行至侧柏河岸,湿润的水汽覆上了干裂的唇,口渴难耐。
“吁——”顾策轻勒马缰,放缓骑行速度,“原地饮马休整!”
“呜——”军令号角之声向远处徐徐传去,这支万骑军队随着起伏的马嘶声,缓缓停下。
顾缘君抓着马鞍,慢慢挪着僵直几不能动的腿,下了马。脚落至地面的瞬间腿一软,幸好及时抓住缰绳,才没有摔倒在地。
缓了片刻,立刻去扶同样穿着轻甲骑马的母亲。
顾乘风看着这一幕什么都没有说。她们心意之坚定既早已看在眼中,又何必赘言?
他上前帮忙扶住母亲,又取了几人的水囊去河边打水。
“喝点水。”
“谢谢哥哥,你也快来坐会儿。”
“嗯。”
顾缘君看着变得沉默寡言的他,思绪纷飞。
好像自打踏上这段西行的路,哥哥便紧绷着一根弦,没再笑过,也不爱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在力所能及之处照顾着她和母亲。
那个爱闹爱笑、玩世不恭少年郎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
有一点陌生。
但她知道,他还是他,待山河无恙、家国安康,他定还会做回那个鲜衣怒马、风流不羁的少年郎。
在旁边树下靠坐的士兵们看着顾将军一家,倒是少了点初时的轻慢心思。
这顾小将军顾乘风自不必说,乃是顾将军独子,顾将军肯带着一同来任这前军兵马使,倒是让人有几分敬佩。
但这顾君,据介绍是顾将军的从侄,可但凡长了眼的,谁看不出这是个女子?急行军带着妻女,简直胡闹!
不过数日下来,她们倒也并没有耽搁一点行军的进度,与士兵吃同样的干粮,住同样的简帐,便并没有那么令人抵触了,且多少是有些可敬的。
但是,从未听说过这顾将军有什么能耐,且他多年赋闲当他的国公爷,他真的能带他们取胜吗?他们真的不是来白白送死吗?
……
两日后,秦关道。
顾乘风和顾缘君二人安顿好母亲,便飞马到此与护边军汇合,而此处距衡城仅剩五十里路了。
二人的坐骑行至顾策身边,一齐飞身下马。
顾乘风忧心忡忡,看向顾缘君:“不要逞强。”
顾缘君眼含坚定回视,轻轻摇头。
身为女子,日后若要在这军中立足,必须要走这一遭。既然早晚都要做,不如现在就去做。
顾策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点头。
然后转身整肃列队,高声道:
“我忝受成国公之位,却只做了富贵闲人,深知各位内心对我必难以信服,此乃人之常情。但作战一事,即便不为胜,只为活,也要三军用命,将士齐心!所以容我分辨一二。”
“鄙人虽无盖世功勋,早年却是在战乱中、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受教于包括家父在内的十数位卓绝非凡的开国大将,十二岁开始提枪与士兵们一同御敌作战,早年在军中也算小有声名,如今虽多年未上战场,但在研读兵法和修习武艺上实不曾有一日懈怠。”
“我儿不才,空有一腔报国之志,未曾上过战场,然其武举长垛、骑射、马枪、步射、翘关、谋略、平射、筒射皆为魁首。”
“千言万语不如据实以证。五十里之外便是衡城战场,我顾家父、子、……侄三人愿做前军身先士卒,与各位同生共死,一同保卫我大霂疆土!守护我大霂百姓!”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一呼百应。
“保卫我大霂疆土!守护我大霂百姓!”
“保卫我大霂疆土!守护我大霂百姓!”
……
本章引用:
官服制式参考唐代官服制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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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急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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