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要下雨……”
洛木轻哼儿歌,一手撑着下颚,拍了拍被窝中的小东西。而被窝中露出一个脑袋,歪了边的辫子最先翘起来,洛霖黑溜溜的双眸望着洛木,小手抓住洛木的指节,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妈妈,能不能再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在一群小朋友中选择我的?”
枕边的黑猫海胆动了动,洛霖霎时将海胆抱在怀里。
刚沐浴后的晏清竹正巧听到这番话,不自觉笑出了声。这是洛霖这个月第十四遍问的同一个问题。
晏清竹坐在床边,垂头将简单的一吻落在这孩子的额前,揉了揉她的头。“今天母亲讲,让洛妈妈休息休息,好吗?”
洛霖乖巧点了点头,而怀中的海胆也哼哼几声。
“我女儿真乖。”晏清竹嘴角微抬,十分骄傲。随后又望向洛木,在细微的暖光下晏清竹的双眸格外动人温润:“我刚刚泡好杯牛奶给你的,放在书桌边。”
“好。”洛木笑着,将童话书收拾放在桌上,又曲身观察着洛霖嘴部愈合情况,大致看不清伤口的痕迹:“看来恢复得不错。”
晏清竹揉揉洛霖胖嘟嘟的脸蛋,笑道:“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不会留疤体质。”
“不好吗?”洛霖嘟着嘴,打趣道:“我和妈妈还挺像的。”
洛木握着热牛奶的杯子,靠在桌边,被这孩子逗笑了。而晏清竹内心泛起几丝看不见的灼痛与酸涩,最后嘴角翘起柔和的弧度。
确实是这样,前年带洛霖做了唇腭裂修复手术,多次复查的过程都是一路绿灯,直到今年,伤疤都不太明显。而十几多年前,洛木因唇角割裂缝了两针,如今也看不出痕迹。
“母亲,可以从下着小雨,妈妈抓到我的那时候开始讲吗?”洛霖拉着晏清竹的浴袍,温柔灯光把这孩子的眼睛照得亮晶晶。
晏清竹抬眼霎时与洛木对视,两人都不自觉扑哧笑出声。晏清竹看得很清楚,此刻的洛木,并不是为了到达目的而挟弱伪善的谄媚,也不是为了利益而布满野心的诡计。
如今的洛木,银丝眼镜下的双眸充满旖旎的风流光景,是作为妈妈独有的温柔。所有情愫都可以被藏得一丝不露,可面对爱人,面对孩子,真诚而又炙热的爱意从未有过任何修饰与夸张。
晏清竹将盖在洛霖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轻轻拍着这孩子的背,声线细腻:“那时候雨淅淅沥沥,你突然就抱住妈妈了啊……”
那时候的晏清竹和洛木,确实有想过拥有一个孩子。
可当初晏清竹看了很多医生,就连好友罗黛儿都说以她的身体素质胚胎很难着床。而洛木的情况虽也不太乐观,但比起晏清竹稍微好些。
小妈从未反对过洛木的任何决定,可对于这件事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同意。小妈终于承认洛木的生母因产后的后遗症而过世,怕洛木也心中落下病根。洛木即使有过解释,可两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靠着掷茭杯而定,都是并非吉昭。
凌阳的雨没有楚江的潮湿,空气中混有几丝清淡的薄雾。透明的伞下,洛木牵起晏清竹冰凉的指节,在唇边吹了一口热气。
正要踏入福利院前,霎时望见一簇小黑影穿过,洛木瞬间感到裙边被紧紧拉扯。下一秒听见了孩子的低声哽咽,晏清竹下意识拉开,可这孩子握得太紧,哭声变得更大。
而这姑娘抬头间,洛木瞬间薄汗涔涔,瞳孔变得狰狞,呼吸霎时拧成一条直线。单侧唇腭裂严重,额头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凌乱的小短发被雨淋湿,犹如一只受尽欺负的小兽。
这孩子低头哽咽着,字音模糊不清:“不要打我……”
晏清竹瞬间将大衣外套褪去,披在那小姑娘的身上,雨滴不再打湿这孩子的秀发,可忽如其来的温暖让孩子更加委屈。
恍惚间,一位福利院服装的女人焦急跑过来,一把抱起这孩子:“阿零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抱歉抱歉,这孩子总是会乱跑,吓到二位了。”那女人将大衣归还给晏清竹,随后那女人顿时才想到之前的预约:“请问是晏女士和洛女士吗?”
晏清竹点点头,可当她望向洛木时,才发现洛木注视着那孩子离开,目光迟迟没有收回。
“怎么了?”晏清竹低头问她。
“没什么。”洛木摇摇头。
晏清竹自然猜得到洛木所想,她目光清冷,向着前来的院长搭话:“刚刚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院长解释:“阿零,八个月时父母车祸双亡。今年三岁。”
“哪个灵?”晏清竹微微蹙眉,心脏莫名一阵揪疼。
“数字零。”院长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块巨石压得晏清竹喘不上气。
数字零,意味着什么都没有。
院长带着两人参观院内的环境,有着偌大的户外游乐场,绿化也清新自然。可在朦胧的细雨中,却隐隐约约感受到难以名状的凉意与孤寂。
两人再次见到孩子们,洛木却一眼见了那蹲在角落哽咽的阿零。洛木扯了几下晏清竹的衣角,而晏清竹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晏清竹缓缓走向那孩子身旁,从口袋中取出一颗棒棒糖,阿零圆滚滚的眼睛呆愣望着她,犹豫很久很久才接过。
“你为什么要到处跑?”晏清竹像是开玩笑般,柔和的笑意快要融化最后一道冰寒。
阿零小心翼翼说:“他们说我是怪兽。”
晏清竹恍惚间愣住:“他们是谁?”
阿零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双手相互摩挲着,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双眼。阿零沉默了很久,因为先天的唇腭裂缺陷导致唇部不能完全闭合,就算这孩子很努力憋着情绪,可细微的哭泣声终是藏不住。
那内心深处无处安放的、稚嫩的泪滴,毫无留有余地落在地面,而晏清竹听见委屈至极的回声。
“我们回家好吗?”晏清竹缓缓伸出手,语气轻缓。雨后放晴,阳光将晏清竹的每一根发丝都照耀得温柔:“妈妈和母亲一起保护阿零,没有人再能欺负阿零。”
“那洛霖,愿意选择妈妈和母亲吗?”
晏清竹极力控制沙哑的嗓音中的颤抖,低声喊她的姓名。面前的孩子顿时嚎啕大哭,奔入晏清竹的怀抱中。
晏清竹把这小姑娘紧紧抱在怀中,将孩子恐慌的怪兽全部清除掉。原来这世界没有什么超级英雄,但幸好的是,洛霖有了母亲和妈妈。
站在一旁的洛木早就注意到了晏清竹眼尾的绯红,晏清竹在洛霖耳边呢喃,极其坚定回答道:“我们的宝贝阿霖才不是数字零,是久旱逢甘霖。”
久旱逢甘霖。
是喜悦,是救赎,是充盈蓬勃的生命力。
洛木点了点头,她很明白晏清竹的意思。
洛木看向院长,简单淡笑说道:“走领养程序吧。”
收养洛霖的那一年,晏清竹和洛木很快联系到最专业的医疗团队为这孩子治疗唇腭裂。而在治疗的过程中,小洛霖并没有哭闹。尽管早就疼得眼泪像珍珠一样啪嗒啪嗒落下,但每一次妈妈和母亲询问时,她都用力摇了摇头,说一点都不疼。
即使那时候的洛霖,只有三岁。
此刻暖和的卧室内,晏清竹反复确认洛霖已经睡着了。这孩子睫毛卷翘,随着轻缓的呼吸此起彼伏。怀中抱着一只胖乎乎的黑猫,海胆已经泛起细微的鼾声。
晏清竹将台灯调到最低档光亮,在无声的黯然中有一丝丝的暖光迹象会让洛霖睡得很好。
最后将门留有一丝缝隙,晏清竹揉了揉肩角,平静叹出一口气。
洛木拉着她的手,双眸温润,像是被晏母亲的光辉所吸引。
“洛妈妈饿了?”晏清竹很懂她,看了看手机屏幕的时间,确实是晚上十点。随后拉到半开放式厨房,让洛木坐在岛台旁安静注视她下厨。
“我煮面给你吃。”
晏清竹起锅煎荷包蛋,光线轻柔透过她单薄的绸缎浴袍,腰肌纤细在朦胧中勾勒出优美的线条。长发盘起倒显得慵懒素淡,素白的天鹅颈缀着几丝红点,那是洛木的杰作。而无名指上的银戒泛起耀眼的光,美得惊心动魄。
“阿竹,我这辈子怕是都离不开你了。”洛木自语呢喃,惹得晏清竹不经意暗笑窃喜:“这世上没有人煮面会比你煮得更好吃了。”
“那不也很好吗?”晏清竹将水烧开:“你就跑不掉了。”
洛木想想倒也如此,点点头扑哧一笑。
“昨天洛霖问我一件事,挺让人心疼的。”
许久,洛木按着岛台上的橡胶粉红小猪,小猪吱吱了两声。洛木垂下双眸,语气缓缓低沉。
“她说,所有人看到她兔唇都害怕,都要躲开她。”
晏清竹霎时噤了声。
洛木回忆着当初洛霖无辜的眼睛,继续解释道:“只有妈妈和母亲不一样,妈妈和母亲是看到洛霖的兔唇才选择洛霖。”
那天洛木陪洛霖从植物园回来,洛霖胖胖的小手拉着洛木的指节,像是有话说。洛木蹲在这孩子的身边,洛霖一把搂住她的脖颈。
“妈妈和母亲生不出小宝宝,才选择洛霖吗?”
洛霖的声音在耳边犹如拂过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毫无涟漪的湖面上。
这个问题好似持久困扰这个孩子,犹如始终不可解、求而不得。
洛木怔忪了片刻,那委屈的小脸,极力紧抓洛木衣袖的手,投射在洛木的眼眸中不甚分明。
洛木揉揉她的脸,目光纯粹,爱意不加修饰流露:“洛霖虽然不是母亲和妈妈亲生的,但是母亲和妈妈用很多很多的爱滋养出来的孩子。”
字字句句,皆为真心。
“你是晏洛家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宝贝的、唯一的孩子。”洛木眉目明媚,那么温柔,犹如月光细碎飘落在山间小道,风声轻轻,照亮来时的路途。
此刻,晏清竹将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在洛木面前,洛木亲了亲她的唇角。
“我一直以来都有个问题。”洛木抬眼,平淡的语气并没有显得很沉重:“当初为什么你不同意洛霖姓晏?”
当初关于洛霖的名字,两人其实并没有争执过,这一年来,可洛木总是觉得有点疑惑。
洛木低声试探:“是怕晏家旁系打扰她吗?”
洛木能想到的原因或许只有这一点。
当初二十岁晏清竹也曾受到晏家旁系暗戳脊梁,最后听晏语说是父亲生前至交们的帮助,才平定混乱。洛木再见到二十六岁的晏清竹,那时候的她德高望重,论势力和人脉都是不可惹的主,此后未见过有任何晏家旁系在眼前跳脚。
如今晏清竹有了软肋,洛木猜测她想让这孩子少受些不必要的折磨。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不过这可能也是一点。”晏清竹扑哧一声笑道,将筷子递给洛木,嘴角露出几丝淡然。
关于洛霖和晏家旁系,其实晏清竹没有想过这件事。
晏清竹坐在洛木的身边,一手搂住她的腰间。晏清竹垂眸间的呼吸灼热在洛木侧颈,泛起深沉的痒意:“不说了,来试试味道。”
洛木夸她:“阿竹煮的面最好吃。”
老式英伦挂钟的指针缓慢移动,空气中弥散温馨的氛围。晏清竹靠在洛木的肩边,注视她咀嚼的侧颜,内心总觉得这刺猬还挺可爱的。晏清竹垂眸,呼吸变得平静。
关于洛霖的名字,晏清竹确实有被问过。
去年学医的罗黛儿好不容易回到凌阳,正在叶父的生日宴上见到晏清竹。而她在叶南乔那得知晏清竹收养的孩子后,罗黛儿好像猜到些什么,随后问晏清竹:“为什么叫洛霖?怕是你家刺猬又跑走?”
“对。”晏清竹坦然回答:“说点不中听的,也想着把洛木留在我身边。”
这句话,看似贪婪又卑鄙。
晏清竹都认了。
“楚江人注重血缘,何况洛木的父亲是个老古董,怕是不接受这孩子。想来这孩子姓洛,对谁都有好处。”
“不过姓什么其实无所谓,都是晏洛家唯一的女儿。”晏清竹说着说着便笑了一声,想起每次回家孩子笨拙扑向她的怀抱,稚气唤她一声母亲。犹如做了场梦,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晏清竹咬字清晰,声音轻柔却也真诚:“是捧在心间上的宝贝。”
如此肯定,如此坚定。
餐桌上洛木将最后一口面吃完,霎时见到洛霖抱着海胆,光脚踩在地面上,走向妈妈和母亲。她揉了揉眼睛,而眼尾还挂着豆大的泪珠。
“阿霖醒啦?”晏清竹将海胆放在地上,抱起洛霖,指节勾了勾洛霖的鼻尖。晏清竹走到洛木身边,洛木指腹轻轻擦去这孩子的眼泪。
“做噩梦了吗?都掉小珍珠了。”洛木放下筷子,打趣道:“海胆陪你呢,洛霖不难过啦。”
洛霖乖巧点点头,洛木注视晏清竹,淡笑揶揄她:“女儿随你。”
这两人,都喜欢让洛木哄着。
晏清竹倒是装作无辜,声线放软:“木子姐那你也哄哄我呗?”
洛木双眸光亮,起身在晏清竹的额前落下简单的一吻。
窗外清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她们都听见了岁月里最温柔的雨滴。
从此,久旱逢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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