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严茗站在原地,怔怔地消化着祝栩宁刚才说过的话。
你同情谁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自己很委屈。
尤其比这句话更让他难受的,是祝栩宁的反应。
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情绪闪过,如一具没有温度的面具,孤傲冰冷的脸部线条如刀般生硬,无声地将人推离自己。
没有关系吗?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偶尔相互调侃。就像…就像朋友那样。
可祝栩宁刚刚说,他怎么做都跟他没有关系。
才半天不见人家,他就失魂落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终于午睡后醒来看到人回来在门外,还没高兴五分钟,人家一句没关系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归置到原位。
“球打算在哪儿打?”
原本进了屋的人又返回到门口。
“嗯?”严茗心情有些低落,抬头也慢吞吞的。
“沙滩排球,打算在哪儿打?”祝栩宁耐着性子道:“吃完饭把隔网放过去。”
“不想吃。”
严茗转身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望着远方。
大羊的话虽然听着不怎么舒服,可他短暂的也想了想,其实大羊说的也没错。
他吃祝栩宁的,喝祝栩宁的,人家好心收留他,虽然不知道祝栩宁跟渔村里的人曾经有过什么过节,可想想前阵子老头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来堵门,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就知道就算祝栩宁真的有错,那帮人也不会好到哪去。
谁能拒绝被义无反顾又坚定选择的偏爱呢?
祝栩宁想说,他早上就没吃东西,中午餐又剩下很多,怎么也得吃点垫垫。
但是。
这就越界了。
“行。”祝栩宁转身回屋。
很快屋里传来碗筷碰到的响声。
-
也是没想到,祝栩宁轻飘飘的一句没有关系,能让他难受好几天。
食难咽,寝睡成死猪。
那天固定好沙滩排球“网”,祝栩宁拖着严茗搂着球去打过两次,结果都疾疾无终。
主要他俩实在都不太行,每次打过去对方都接不到球,打了十多个来回,自然就泄气了。于是沙滩排球项目硬生生变成了头枕排球看海的活动。
祝栩宁提议把大羊叫过来教他们,大羊来了之后就撂给他们一句话:天生的。
没意外的,被祝栩宁抓了一把沙子朝他脸上攘,糊了大羊一嘴沙子后,把人赶跑了。
本来这片地儿就挺死气沉沉的,结果现在屋里多了的这个人也蔫了吧唧跟百八十年给给他浇水似的。
饭后严茗缩在靠椅上。
祝栩宁路过的时候踢了一下椅子腿儿。
严茗抬头看他,“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祝栩宁说。
严茗叹了口气:“难受。”
祝栩宁怔住,目光警惕地在严茗脸上打量,赤角踩地的脚背上,青筋暴起的明显。
“我心里难受。”严茗丧气地坐起来,指了指自己心口,“好几天了我还是想不通,我们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我们最起码是室友关系吧?”他抬头,修长的细颈透着倔强,“你三十六度的身体竟然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你没发现我最近胃口都变差了很多吗?”
祝栩宁无声地松了口气,脚背的青筋也随之消失。
他走到床边坐下,“我没不给你吃饭吧?”
“嗯。”严茗的目光紧紧跟着祝栩宁,“我就是难受,这么长时间你还是不能信任我。”
“人没有资格去要求别人做什么。”祝栩宁直视着他,“也不应该去要求别人达到什么标准。”
海风习习,凉且冷静。
“可你是我在这里最亲近的人。”也是最信任的人。
“谢谢你的信任,我还是那句话,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祝栩宁躺下,躲开严茗全是委屈的眼睛,“很晚了,睡吧。”
想太多,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明明还不困,可眼皮就是沉得一点也睁不开。
严茗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哭着追一个女人,嘴里喊着妈妈。
自从四岁那年在孤儿院,一对夫妇来挑小孩,那天睡在他旁边的洋洋表现的特别乖,早上起床后,他是第一个自己叠好被子然后去洗脸的人。所以当他们排排站好,等待被人“看中”,然后领养的时候,洋洋鼓足勇气站了出来,并看着那个女人甜甜喊了一声妈妈。
可并不是每一次鼓起勇气都会得到机会。
洋洋勇敢的站了出来,结果女人只是冲他笑了笑,也没有像对其他小孩儿那样,温柔地弯腰捏捏洋洋的脸或者摸摸他的头。
从那时候起,“妈妈”这个称呼就再没听洋洋说过。
不止洋洋,还有当时紧挨洋洋站着的严茗。
虽然没疼到他身上,可他就是感觉到了。
他们像丧失了发出妈妈这个音的能力。
“别走妈妈!”睡梦中,严茗大喊一声,呼吸急促地睁开眼,整个人还没有从噩梦中回过神儿来,他呢喃脱口而出“别丢下我”,才真的醒来。
惊恐憋在胸腔,身下冒出一层黏腻冷汗,严茗想要坐起来大口喘气结果发现自己怎么也使不上劲。
昏暗的屋,寂静的深夜里,海浪声仿佛在耳边拍打,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卷进大海。严茗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千斤坠压着,但又不像。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气,但任由他怎么集中注意力蓄力,那力量就像团棉花似的摊在他身体里,怎么也发不出来,有点像人死后脱离身体的灵魂。
严茗转动着眼珠,发现旁边的床上又不见祝栩宁身影。
心跳、呼吸,深夜、海浪,一个人从噩梦中醒来。
他麻木地望着头顶,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等天亮。
1058。
心跳声。
严茗缓缓坐了起来。
他恢复了行动力。
就在他孤立害怕的红了眼睛时,祝栩宁回来了。
“你给我的饭里加了什么?”严茗腿还虚着,走过去的时候都在打颤。
才走近,他就闻到了祝栩宁身上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往下看,迅速抓住祝栩宁往后藏的手,“你给我下药,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去干了什么?”
祝栩宁甩开严茗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这两天我怎么这么能睡呢,吃完饭不到一小时就困得睁不开眼,原来原因出在你身上啊?”严茗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他讨厌死自己这个死样子了。
每回一激动就哭。
“我去做什么不需要跟你汇报。”
严茗一听这话,胸前一阵起伏,心肝肺都要气炸了。
他眼角挂着泪儿,嘴角发笑,不卑不亢跟到祝栩宁身后,“是!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嘛,你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但你凭什么给我下药?我都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做什么,是死是活我管得着?”
祝栩宁喉结动了动,黑暗中,他的手在滴血。
见祝栩宁一言不发,严茗气的口不择言:“你就不该给我下药让我睡,你应该一刀捅死我!你应该拿鱼线勒死我,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他颤抖着腿,用最快速度逃离开这里。
火气撒了,对方没任何反应。
严茗一边抹泪一边走到海边,面朝大海,没有春暖花开,只有腥臊和看不清的未来。
他现在这算什么?
今天才知道,原来海水不光是咸的还很苦。
日出,浪花,海鸥,日落,天……黑了。
孤儿本就没有家,但严茗今天离家出走了一天。
…
“爷!还不吃?”
四处忙活了一天的大羊早已饥肠辘辘,看着面前的丰盛晚餐,肚子一阵接一阵的叫,半点都停不下来。
祝栩宁往门外看了一眼,黑漆漆一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橘子蒸蛋上,“再等等。”
话音才落,他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再看向门口。
严茗紧抿着嘴,身上穿着那件嘴上说着难看、但又常常絮叨自己是引领荣广渔村穿衣潮流第一人的老爷衫。
走到门口处,严茗停下脚步,然后就听到祝栩宁不轻不重的那声“吃饭吧”。
他这话大概是跟大羊说的,毕竟他跟祝栩宁没有任何关系,这么一联想,从早到晚平复了一天的低落情绪就又变回去了。
但人是铁饭是钢,为了身体,这口饭他也得吃。
严茗冷着脸坐下,香喷喷的鸡丝汤喝进肚子里,身体反馈的美味才让他悟出一个道理——有事没事别闹绝食。
就算再没胃口不想吃,也必须强行往自己嘴里塞点。
蒸蛋不着痕迹地从桌子另一端被人挪到他面前,严茗头都没抬,闷闷道:“我不吃。”
“不吃扔掉。”祝栩宁立刻说。
最后他还是吃了。
喜欢吃这是次要的,主要是他都已经拉下脸回来吃饭了,吃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呢?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眼下的僵着气氛大羊也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还是明白明哲保身这个道理的,噼里啪啦吃了几口就溜了。
饭饱后,严茗扭头又打算出去。
“到饭点准时回来,下次不会再专门等你。”
明明声音硬邦邦的,可祝栩宁话声响起的那一刻,严茗眼睛又酸又涨。
他红着眼睛回头。
祝栩宁面无表情道:“马上要涨潮。”
严茗眼泪一个控制不住,“唰”地掉了下来,他匆忙背过身去,吸溜着鼻子走出门:“我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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