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
她一不留神就被绊倒在地,紧接着半盆水“哗”地被泼到她面前,将她的衣角打湿,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印上了许多泥点子。
“死丫头看什么看?大清早的在我家门口干嘛?真是晦气!”
面对叉腰女人嚣张刻薄的嘴脸,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调皮地打趣道:“刘婶,你再打一盆水去呗,我刚买的肉掉地上脏了,你正好帮我洗洗。”
说着,她提起用双股草绳拴好的半只猪蹄晃了晃。
胖女人在袖口擦了擦手,白了她一眼,嘴里念叨道:“买的吗?你个瘟神买得起肉吗?咋了,趁老李不注意偷的吧?”
她嘴角一撇,学着刘婶的神色模仿她的表情,刘婶气急败坏道:“信不信老娘打你了啊?”
只见她左手夹着盆,右手抡起一根木棒作势想要打人,她被吓得不由自主地“嗝”了一声儿,连忙爬起来逃走,边跑还不忘回头朝刘婶吐舌头,嚷嚷道:“不是偷的!我有钱!一文钱是钱,两文钱也是钱!”
哼,怎么可能是偷的嘛!老李又不是傻子,尤其是对她,半只猪蹄收她的价格足足比别人多五文才卖,明摆着就是坑她。
穿过尘土飞扬的土路,差不多靠近村头,她突然停下脚步,掏出弹弓,放在脸前,眯起一只眼睛,对着一排草垛子射出几个石子儿。
“哎呦——嘶——疼疼疼死我了!”
倚在土墙上的干草被推开,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捂着脸啊、手啊、肚子什么的连连哀嚎。
她收起弹弓,幸灾乐祸道:“疼死了吗?唉呀,正好我专门干这个的,要不要我给你们收尸呐?”
“扫把星你等着!我回家告诉我娘你欺负我!”
看着几个小儿狼狈不堪的背影,她不屑道:“日日喊着告爹告娘,仗着就你们有爹娘啊?先欺负人还有理了?”
推开掉漆的木门,伴随着“嘎吱”一声,几口棺材摆在眼前。
她一看到它们就兴奋,甚至前两年她每天早上醒来都要数一数它们的数目,保证一口都不能少。毕竟这个世道下,不乏那些偷棺材的贼,就连她这些下等的棺材也不放过。
经过小院,又到里屋,正要伸手推门来着,谁料屋内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她直接踹开门,只见角落里那副棺材中的人儿正直愣愣地坐起身来,惊魂未定。
“你醒了呀!你足足昏睡了两日,要不是有脉搏,我都差点儿以为你死了!”
她赶忙走到棺材旁,询问道:“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男子生得剑眉星目,好看极了,就是不爱说话。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憋出几个字:“我的铠甲呢?”
“脱了,不脱怎么行,那么硬,睡觉都硌人。”她说。
“那我的武器呢,我的剑,剑在哪儿?”
“擦干净卖给村头的王铁匠熔了做锄头和镰刀。”
“什么?你…你把我的武器熔…了?”
见他惊诧的样子,她反问道:“那是军队的制式吧?不销毁它留着干嘛?迟早引人注目!”
行,这可以理解,他便不多言,但感觉身上还缺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我的玉佩呢?白色的玉佩,系着黑绳的!”他着急地边描述边比划形状。
“在的在的!”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玉佩还给他,“这玩意儿一看就是稀罕物,我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将它卖了,再说了,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谁买得起嘛…”
接过玉佩后,他着急地想要跳出来,才发觉左手手臂上夹着木片,用布条缠上挂在脖子上。
只要一动,身上的伤口就有撕裂的痛感,浑身都是,一点点儿地拉扯着他。
“别随便乱动!”她出声呵止道,“你真是幸运呐,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受了那么多伤还活下来了,算你厉害!”
说完,她拎着猪蹄在他眼前炫耀道:“喏,我花重金买来给你补身体的!不过…花的是你的剑换来的钱…”
见他不说话,只是攥着那块玉佩,于是她忍不住打趣道:“你那么宝贝它,怎么,是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好不好笑,反正对方不笑,皱着眉,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眼见如此,她也不再多问,立刻提着新鲜的猪蹄来到院子里角落支起的土灶台前,拿出一把弯刀割断草绳,接着开始把猪蹄上剩余的污垢和绒毛剃干净。至于那些实在剃不干净的毛,她便生火之后拿着一根火炬对着猪蹄烧,没一会儿院子里到处是一股焦香肉皮的馋人味道。
他不知何时倚在门边儿,看着这位陌生姑娘一顿娴熟的操作,又是生火又是烧水,然后用砍刀把猪蹄三两下砍断,下锅烹煮,一气呵成。
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屋内屋外都是棺材,角落里散落着白花花的纸钱,大白灯笼挂在四角。
此处看起来…就是义庄无疑!
那义庄做主的先生呢?怎么不见人呐?只让一个小姑娘留守在此,未免太信任姑娘家的胆量了吧…
于是他出声问道:“姑娘,这里管事的先生呢?”
她掀开锅盖搅动,一阵白汽烫得她本能地后退一步,正好听见那男子在同自己问话,便答道:“我师父啊,他老人家死了,死了快有五年啦,如今我才是这里管事的,不是先生,是个姑娘!”
“义庄做主的竟然是个小姑娘?!”他不禁诧异道。
她看着大概也就十**岁的年纪,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一身寒酸的粗布麻衣,高高地挽着袖子在盯着火。确实像个有本事、做事麻利的人,但这般岁数独自在此…实在不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只顾着忙手里的活儿,根本无心顾及他,只是随口应和道:“宿弦,宿命的宿,上弦月的弦。无父无母,所以没有姓,名字是师父取的。”
“宿弦…”他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福薄,听起来不顺耳,但又不好说什么。
“你把我救回来的…你怎么把我救回来?我不是在战场上吗?”
“是呀,初见之时你确实在战场,不过是事后了,遍地都是尸体和乌鸦,我原本打算能不能在那儿捡点儿值钱的东西,没想到发现你还活着,就顺手把你带回来喽。”
“请问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休国边境的棠梨村,平时没外人到来,我这里更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你可以放心待在这儿养伤。”
面对宿弦的好意,他没来得及感谢,反而在乎的是这个名为“棠梨”的村子,他记得这个村子距离休国和东陆几日前的战场不过三十里。三十里对于偏安一隅的村民而言已经近在咫尺了,但对于一个要费尽力气把魁梧男子搬回来的小姑娘而言,实在太长太长。
“宿弦姑娘,其实你不必费那么大劲儿救我的”,他坦言,“休国节节败退,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纷纷倒在我面前,我又有何脸面苟活!”
激动之余,他竟忙不迭地冲着灶台上的弯刀去,幸亏宿弦眼疾手快,及时用双手死死抓着他的右手,把刀夺过来远远地扔朝一边儿。
“疯了吧你?想自尽呐?”
“身为休国的兵,若不能保家卫国,还不如死了!”
见他丧气又亢奋的样子,宿弦反倒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要死要活我不在乎,我救你是因为我自己,你选择去死是你自己的决定…但是!不准死在这儿,也不准用这里的任何物件自杀!否则还要麻烦我替你收尸!”
“对不住…那我去外面死…”
他刚转身走两步,身后之人立马拦在他前面,气不打一出来:“想一死了之?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说着,宿弦当着他的面儿直接扯开肩头的衣服,猝不及防地把紫得发黑的淤痕展示给他看。
“瞧见没?再瞧仔细些!我把你放在木板上用麻绳硬生生拖着你一步一步走回来,肩膀的伤痕碰都碰不得!”紧接着,她拢起领口,抬起手掌将手心对着他,“呐,一手的淤青,动两下都疼,被麻绳磨的!”
她反问道:“虽然你没有要求我救你,但你就是承了我的人情,算上买药、熬药、收留的诸事花费,你得还清了再决定是死是活!”
“你…你…宿弦姑娘,我知道你想救我,不忍我去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呸呸呸!谁要不值钱的好意?我要你还的是钱!”她看向他腰间的玉佩,若有所思,“不如,把玉佩抵给我,你自行离去?”
“不能!”他护着玉佩,“玉佩是我祖母在我临行前交给我的,不能给你…”
哼,她就知道!
于是乎,宿弦反问道:“若是你死了,如今这般世道下,老人家可怎么活呦——”
“我…我…”他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宿弦趁机吆喝道:“行了,今天我买了猪蹄,人们说吃啥补啥,正好给你补一补断臂,不吃几口就死的话,岂不是成了饿死鬼?”
说着,她掀开锅盖,随着白雾弥散的还有肉香。
她深吸一口气,赞叹道:“汤色不错,难得一吃,平时我可舍不得买,已经好久没沾油腥了,都快记不得是什么滋味儿喽!”
宿弦提着锅盖,转身对他炫耀道:“你别看这灶台粗糙简陋,几根柴就能架起猛火,烧水煮饭特别快!”
他还是忧虑地愣在原地,眉头紧锁。
宿弦直接推着他坐到小木桌前,把一副碗筷摆在他面前。
锅里的肉汤很快能出锅,她专门盛了许多肉在他那一碗,另外加上一个烧饼,一人一半分开。
“蛮荒之地比较简陋,你莫嫌弃,将就将就吃吧。”
宿弦咬一口烧饼喝一口汤,然后满足地连连夸赞日子有多么多么美好。
他看着自己碗里满满当当的肉块,再看看她碗里满满当当的汤,心头既感动又酸楚,于是用筷子将肉块一块块夹到她碗里。
宿弦惊讶地抬眼。
那双眼睛有着漆黑的眸子,深邃如苍穹。
他看着对面瘦弱的姑娘,狼吞虎咽的模样分明已经很久没吃肉了,居然还把肉都留给自己补身体…开什么玩笑,自己再不济也是当兵的,倒是她,明明想吃还要忍耐,萍水相逢还拼命救别人…
“你也吃…”他道。
宿弦再也忍不住,赶紧夹一块肉往嘴里送,嚼了又嚼,就是舍不得咽下去,总想着要够够地回味一番。
“谢…谢谢…”她含糊地说。
“应该是我谢你才对,你谢我做什么?”他不解道。
宿弦咽下嘴里的食物,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是唯二会对我说‘谢谢’的,第一个是我师父。”
他问道:“你买菜做饭,生火烧水,换别人也会感念你的付出的,有什么好稀奇呢?”
“嗯…”她摇摇头,继续埋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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