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幕幕浮现，浮现过一日日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日子，浮现过一张张轻浮调笑的人脸……可林妍，当真不记得有什么人，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夏莹感受到了林妍的颤抖，扶住林妍说，“别想了妍儿，没事的，你看你现在好好的，我们都在你身边，没有关系。”
于英盯着轩明“呸”了一声说，“林妍她瞎了眼跟你！”
“这是朕与她的事。”轩明脸色阴沉，目光冰冷，“你们下去。”
于英和夏莹都没动，轩明犯不着和她两个女流动手，扬声传禁卫军。
“你敢动我！”夏莹怒道，“我是魏钊的妻子，悍将戍边，你焉敢动臣妻！”
林妍轻拍了下夏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又拍了拍于英，上前一步，站在了轩明面前。
“陛下，”林妍镇静下来，开口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请陛下信我。我……夜里莫名起了烧，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总之，林妍之心，天地可明，我，品行无愧，不曾做过……不贞、不洁之事。”
轩明盯她一会儿，忽然说，“好。”他道，“那就再验一次。”
林妍点头，“可。”
“我陪你。”于英相信林妍，上前一步道，“我未婚，我陪你验。”
“我也陪你。”夏莹道，“我已婚，我要看看，这守宫砂，是不是当真灵验。”
罐子里的丹砂剩的还多，于英把金盈也叫来了。花厅的命妇们都等着，禁卫军围了小林府，没有轩明的令，她们都出不去。听说了里面还要再验一次，崔夫人叹气，说，“我十八成婚，也一起验吧。”
这一次比前一次谨慎的多，轩明没有走，屋子有禁卫军层层把守，只等着几个时辰以后的结果。
一屋子的人，气氛凝重，没有人说话。
夏莹悄悄地问林妍，“你胳膊上的伤，要不要包扎一下？”林妍左臂伤了，这次的砂点在了右臂。林妍看了眼左臂的伤口，流血已经止住了，就说，“伤的不重，就这样吧。”
夏莹没再说什么，只是叹气摇头。林妍懂她的意思，握上夏莹的手。忽然觉得困倦疲乏，林妍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沙漏里的沙子无声地落，花窗的影子短了又长。
天色渐暗，有人说，“已经四个时辰了。”
四个时辰，时间差不多了。
于英先拉开了袖子，手腕后一寸，朱砂如血。
崔夫人拉开袖子，朱砂已经晕开，变得浅淡了。
金盈拉开袖子，也是边界分明、如痣点的一颗红砂。
夏莹拉开袖子，朱砂扩散，明显不如于英和金盈的鲜艳。
这……不得不说，这个守宫砂，验的真准。
最后的是林妍。
轩明两步走过去，捏住她的手腕拉开衣袖——
小臂光洁，比崔夫人的……还干净。
林妍哑然，无可辩驳。
“诸位夫人可以回府了，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外传。”轩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的是林妍。
一众命妇心悬到了嗓子眼里，一度觉得见了此等秘闻，怕是都不能活着走出小林府了！顿时如蒙大赦，纷纷说必定守口如瓶，慌慌张张地告退。
接着轩明下了第二道令，“小六，再调禁卫军五百包围小林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秦小六应是。
第三道令：“把夏姑娘、于将军与府中近卫营全部押回房中，严加看守。”
杭文应是。
三道令下罢，轩明紧紧拉着林妍，那力度好似要把女子纤细的手腕捏碎，“你随朕来。”
轩明步子很快，林妍跟不上，被他拖得踉踉跄跄。
林妍心乱，气息也乱，咳疾又复发了，一声声咳起来，越咳越重。
轩明置若罔闻。
大步迈过门槛，轩明一手把林妍甩进内室，一手咣当一声重重关了房门。
林妍险些撞倒了屏风，心里像被什么揪着，扶着柱子一声声咳得干呕，憋的喘不上气，慌忙找白妮的药。轩明只在一边看着，眼神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林妍，”轩明道，“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骗你！”林妍是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大声辩解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我比你还想知道为什么！”
可如今，林妍的话，轩明一句也不会信了。
“没有骗我？”轩明冷笑，不与林妍多说，径直走向书架，林妍突然就明白了他要去找什么，忙追上去拦，又被轩明一把推倒。
轩明拉开了暗格，拿出了匣子砸向林妍，“啪”的一声把木匣摔得四分五裂。
匣子里，有“卫妍”的户籍文书、有“卫妍”与楚奕的婚书，有锈迹斑斑的铃铛，有两节小小的梅枝，有鞭炮炸开的红纸、还有那一封楚奕辗转给她送来的信和齐山日出云海、万道金光的画……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骗朕？不再隐瞒？”轩明捏烂一纸文书，道，“‘卫妍’？是谁？朕还不知道，你青楼贱籍的出身，竟还有中山卫氏女这个清高的身份！”
看轩明拉开暗格的一瞬间，林妍脸上血色尽褪。
“婚书？”轩明把暗格里的东西一样样摔给林妍，“朕的皇后，留着与旁人的婚书！当真是忠贞无二！告诉朕，你到底，是林妍，还是卫妍？”
铃铛与梅枝轩明不知含义，却知道，能叫林妍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也必定有她的用意。轩明气血翻涌，又拿了信和画，说，“这里面写了什么，可用朕给你念？松原的药，他给你送了整整一年！的确管用，你看，你的病好了，死不了了，可以去江北了，是吗？”
“我不是……”林妍百口莫辩。
“不是什么？”轩明拽起林妍质问，“是没有用平江大营牵制犬狄，还是没有借你的军屯为江北送粮？海齐多义士！呵呵，究竟是江北义士，还是你的青衣军！”
林妍面色苍白。
她知道她做的这一切太大胆，早晚有一天会被轩明发现。可是，她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在她咳疾转好，死不了的时候；在她……验得失贞的时候。
大约只能怪她死的晚。
林妍闭上了眼睛。
“说话！”轩明吼道，“你是不是自诩高明，把我骗的像个傻子一样？像二哥一样，做你与楚奕的提线木偶！是不是！说话！”
“我无话可说。”林妍知道此时一切解释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只道，“我问心无愧，于你、于他、于苍生万民、宁希江山，都无愧。陛下愿信就信，不信也罢。”
“好一个无愧！”轩明怒意上头，拖着林妍转去内室，欺身压迫着道，“那朕就亲自来验，皇后的德行，到底有没有亏。”
他说着一手按住林妍，一手就拉她腰带，林妍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二话不说屈膝就顶！
林妍也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更自小就有楚奕教她防身之术，反反复复地和他对练，拳脚对阵早就成了身体的记忆。轩明没想到林妍病弱了一年多，反抗起来仍如此迅捷有力，章法分毫不乱。轩明躲她突袭，只一瞬露了破绽，下一刻林妍抬腿便踹，一脚把轩明蹬得连退三步才站住。
脱离轩明挟制的这刹那，林妍拔了发簪，对轩明道，“我劝陛下冷静些，上一个意图如此行事的，早已做了我毒簪下的鬼魂了。”
这是九月十五的夜晚，素辉清朗，透过纱窗，照得一室凌乱狼藉。
轩明站着，平复了气息。
林妍见他冷静了，握着发簪藏于袖中，整理了衣衫。头发因打斗与拔了发簪散乱，她又从妆台上拿了根发带，把头发挽住。
而后，林妍坐下，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份儿上，陛下，我们谈一谈后面的事情吧。”
轩明怒极，这等时候，林妍还与他谈以后？
林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若你不想生乱，明日我仍入宫。您可把我当做……”林妍想了一下用词，道，“就当做个摆件吧，我会称病，安安生生地闭宫不出，您对我，眼不见，心也不烦。”
“你还想入宫？”轩明反问，“你觉得到这等地步，我会娶你？”
“那就只有第二条路了。”林妍倒也不在意，说道，“明日，您就称我暴毙吧，病重也成。我悄悄地离开，自此不会再示人前。”
可轩明，并不打算放林妍走。
“那你想如何？”林妍问。
“朕也给你两个选择。”轩明站在阴影里，说，“白绫或者鸩酒，你可以选一样。”
“你要我死？”
轩明没有说话。
林妍“呵”地冷嘲一声，抬眼，目光沉沉，讽刺地说道，“轩明，你是当真不知道，逼我的是谁。更不知道——他们要逼我干什么。”
轩明的皇后需要向世人证明她的贞洁，可是，大雍贞帝的血脉、大雍朝的女帝——不需要。
“相信我，”林妍说，“我走，是对你自己最好的选择。”
轩明看着林妍，仍没有说话。
徐老太傅这一局可当真是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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