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出现了很是戏剧性的一幕,去年这个时候,攻讦林妍“不贞不洁”最狠的那些人,此时成了她最坚定有力的支持者;而昔日她“小林党”最坚定的支持者金辉,成了劝阻朝廷北伐的主力军。
皇后徐悠也上书,劝谏陛下以江山大业为重,请支援林帅,共襄大业。
轩明虽迫于文官集团与青衣军旧部的压力,暂时压下了“请归尸首”的条子,却并没有出兵支援的意思。
但平江防线上的军心已然骚乱,乱乱哄哄吵了许多回,监军杭文斥责魏钊身为青衣军主将纵部闹事,魏钊指着他大骂:“去他娘的主将!咱青衣军的大将军在江北和犬狄蛮子拼命呢!兔死狗烹,老子今日算见识了!”
一气之下,魏钊挂印而去。
屈赐跟在后面劝,杭文具书上奏。
朝堂上还在争论,可争论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半个月后,一条江北传来的消息令朝野上下先是一阵沉默,而后又是满堂哗然——
林妍,通文媾和,率部投靠了犬狄人。
听着从江北传来的流言,那些曾经往死里逼过林妍的人不由侧目相顾,心道,不会他们下手太狠,把小林大人,给逼疯了吧?
宁希1015年,七月末。
轩明终于下了诏命:革除魏钊一切军职,流放江北。
不但革了魏钊,青衣军中凡闹事不悔者,统统革除军籍,流放江北,另调五万川南军戍卫平江。
——一下子,“流放”了两万多马肥刀快的青衣军旧部。
宁希1015年,六月。
林妍率三千轻骑横扫大钧国的时候,孔方到了。
林妍离开菀南时苏辰就给楚奕传了信,说林妍北上要找他算账了,叫他小心着点。楚奕看了信,就传书孔方和栾义,叫他们留心接应。
林妍把青衣军的旗号打出来,孔方就闻信而至。
进帐一看林妍气色还好,孔方笑道,“我就说,将军身体强健,哪有晋慈他们说的那般吓人。”
九霄宫的绝壁吊桥上,是林妍一手拉住了坠下的孔方,他才捡回一条命。孔方心里的林妍一向是彪悍健壮的。
林妍笑笑,没有多说,只道,“正巧你来了,我有事情要你办。”
孔方应道,“将军您吩咐。”
“青衣军声名鹊起,必定要有许多人向你打听我的来历。”林妍说,“你就如实讲就行。替我,把我的事情,好好传扬出去。”
孔方说没问题,“将军放心,我必将您的英名传遍江北。”
“不是叫你讲那些。”林妍笑着说,“叫你讲个故事,讲我的情史。讲我林妍娼门世家,红帐将军。六岁入青楼,八岁落贱籍,十二岁做了花魁名妓,十五岁被骗婚,而后起兵造反,二十岁立后大典前夕,验身失贞,被逼自尽。醉奸我的就是楚国的那个楚奕,所以,我要复仇,还请犬狄各部,莫要阻拦。”
孔方听傻了,结结巴巴地说,“将,将军,这玩笑开不得。”
林妍很认真地说,“我没有玩笑。”
孔方来之前,楚奕隐约向他交代,妍儿的状态可能不太好,叫他一定要小心,顺着,不要惹她。可孔方万万想不到,林妍状态挺好,就是,人疯。
“将军,不是,这事儿不是这样。”游说于犬狄八部十六国巧舌如簧的孔方此时舌头打结,劝林妍道,“陛下说了,您有气有怨都冲他来,怎么着都行,他绝无二话!可您不能拿自个儿名声这么糟蹋!再说,将军,我讲句实话,这事儿伤的都是女子,男子风流,当真算不得什么,何况您两个当时的身份还是……”入幕之宾,哪儿用醉奸,多正常的事情,“您这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呐。”伤楚奕的一百大概是会被犬狄人笑他这事儿还得趁“醉”。
“我没有想伤他一百,也不是自损八千。”林妍淡淡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都是我经历过的事情,是我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路,我得面对。”
这可一路,实在是,知她者心疼,不知她者唾骂的路。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林妍说道,“若是连我都不能面对自己的出身,又如何能让千千万万落入贱籍的女子,面对她们的出身?我想给后人……开一条路。”
林妍不知道,若不是从小有楚婉楚奕、妈妈姐姐、卫老太师这些人护她,把她一个早该落入贱籍的小丫头养出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给了她求学施展的天地,她会不会也像姐姐一样,纵是满腹才华心生九窍,可最大的抱负,也不过是嫁入高门做妾;最好的出路,不过是嫁给金六爷那样的人渣后盼着他早日归西。甚至会像平康巷里的那些姑娘一样,但凡哪个楼里飞出个金凤凰,就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背后阴阳怪气的不停。
毕竟,惜音姐姐、金四小姐她们当年展示给她的,才是这世道真正的模样。
林妍才是那个异类。
可这样幸运的异类,大约也只能有她这一个。
所以,她想试试。
试一试,推一推,那一扇分别了贵与贱的门。就像……自薛大娘子起,一代代的软玉楼掌柜一样。
孔方一哽,明白了林妍用意,他还想劝,想着他劝不动就传信海齐,叫陛下来劝。林妍却看出了他的心思,又道,“还有,你可以回海齐去,仍奉楚奕为主。”
孔方忙摇头,说对将军绝无二心!
“或者回来。”林妍又道,“青衣军中,我需要你。以青衣军昔日度支总使的身份,带着你的商会,光明正大地回来。把你的传奇,也讲给犬狄人。”
孔方一时没听明白林妍第二条路是什么意思,问她说,“玄同会我这一支不是隐在暗处刺探递送消息的吗?属下若是转明,怕是不好行事了。”
“不是玄同会,只有你。”林妍说,“还要托你给犬狄八部十六国传个信,我林妍,无意与犬狄诸部为敌,北上只为复仇,可谁若挡我,大钧国八营就是前车之鉴。若是谁可助我报仇,我林妍,愿率部投诚,以身相许,欲取,予求。”
孔方狠狠倒吸了口冷气。他听明白了,林妍她要做“犬狄人”,与他孔方这个游走于八部的奸商一样!
林妍一笑,妩媚的眉眼里带着几分邪气,说道,“孔方,我知你,是个胆大不怕冒险的性子。敢不敢与本帅,再赌一把大的?成则名垂千古,败则——遗臭万年。”
孔方忽然就想通了林妍要她传她“情史”的用意。
他起身抱拳,肃然道:“属下,听将军令!”
宁希1015年,六月二十二。五年前因挪用军饷被逐出青衣军、周走于犬狄八部十六国的巨贾孔方,宣誓重回青衣军,并代林妍与犬狄八部递上公文:
“天地之大,林妍一介孤女,竟无处栖身。俯首求怜,愿与诸部结秦晋之好,求一隅之地容身。”
犬狄八部十六国,八部是实数,依实力排之,为车黎部、阿骨打部、素山部、焱日回部、涅络部、托倪部、冲春部、山浑部,一部一姓。而十六国却是虚指,犬狄内斗不休,三天一小仗十天一大仗的,尤其是这些年在孔方和栾义的一套套离间计下,如今的犬狄小国少说三十多个。
一众观望事态发展的犬狄诸国里,涅络部郅郯国的王妃先向林妍递来了橄榄枝。
孔方向林妍说起这一位王妃的来历:“她母亲被犬狄抓了做军妓,不知父亲是谁,军妓营长大。先被营里管事的当做礼物送给了他们萌眼,转手又成了郅郯王太子的家奴。后来被郅郯王看中,不知怎么进了王宫,第二年开春就生了小王子,于是就封了王妃。”
把夏莹听得目瞪口呆,对林妍说,“这可不是寻常人物,与这种人打交道,妍儿,你得小心些。”
“瞧你说的,”林妍笑她,“我的经历又比她寻常到哪儿去?倒是与她有些惺惺相惜了。告诉她,本帅应了,请王妃定日子吧。”
宁希1015年,七月二十五,弯月如钩。
漆黑如墨的夜色掩护了夜间潜行的人影,林妍与郅郯国的王妃在王宫假山后的小楼相见。
郅郯国的王妃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虽寻常,却有一股经过大风大浪的精明干练。一个照面,林妍与这王妃都在心底对对方做了评价。
“久闻青龙军林帅大名,五年前贵部在江南大败车黎部铁骑,那车黎部的阿史然将军,可不曾吃过这等败仗呢。”郅郯国王妃是主人,抬手请林妍坐,“奴家没有姓,汉名窈娘,犬狄人称我蝉儿,都是随便起的名字,如何称呼,林帅随意。”
林妍称她王妃,说,“那不如,本帅先提前向王妃道一声恭喜。想来过不多久,就无人称您闺名了,王太后?”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自有不必言明的默契。
“不知林帅胜算几何?”郅郯国王妃问。
郅郯国是小国,加起来不过十多万人口,林妍说,“把您推上王太后是小事,可您能不能守得住,就不是本帅的事情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