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农历7月15。
沈新乔独自守着一个巨大的蛋糕,度过32岁最后一分钟。
33岁了。
桌上的钟表准时跳到四个零,他放下手机伸个懒腰从沙发起身,吹灭33根金碧辉煌的大蜡烛,双手合十拍了两下,象征性许下心愿。
长这么大他从没热热闹闹的庆祝过生日,因为生在鬼节。这日子也是赶的寸,那天他妈下班回家,路上被一辆自行车撞倒,当时就起不来了,送到医院后十几分钟就生下他,早产一个多月。
家里老人嫌日子不吉利,说这孩子像是游荡的孤鬼抢着投胎。从小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生日这天不能声张不能出门,不然引起阴间注意要把他抓回去,所以更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庆祝。
沈新乔自己不在意,不过这个日子确实添了很多麻烦。有人认为出生在这天肯定命硬,前几年他刚调到一中做老师,同办公室一位老教师特别信这些,无意间知道了他生日,说什么也不跟他在一个办公室,学校不给调他宁愿辞职不干,没办法还是给换了。
包括他跟张淼谈恋爱时,她父母知道这个日期也是膈应许久,最后拿两人生辰八字去算了没问题才松口气。
想到张淼,沈新乔重新拿起手机,这手机是刚买的最新款,能上网,他新鲜劲还没过,昨天拿到手后连续两晚研究到十二点多。
张淼下午给他发了祝福消息,当时在开会,过后忘记回复,现在才想起来回消息。虽然时间晚了却也不怕打扰,张淼睡觉必须关机,她坚信关机能节省手机损耗的说法。
他跟张淼认识四年,谈了7个月恋爱,分手已经两年多,却还能像朋友般相处,甚至比谈恋爱时相处的还好。
切一小块蛋糕吃了,算是对得起送蛋糕的人,剩下的明天给办公室莉姐带去。她家有两个十一岁的双胞胎儿子,正长身体的少年特别能吃,谁家有吃不完的零食她都不嫌弃打包回去。
共事快三年比较熟,她知道今天是沈新乔生日,也知道他自己一个人过,下班时专门交代吃不完的蛋糕别浪费,不管多少她家两个狼崽子都能给吃完。
她爱人在国企干技术工程,按说家里条件不错,但她公公患有尿毒症,这几年家里开销很大,日子过的节省。
沈新乔自然答应,本来还愁该怎么处置,扔了舍不得,送给她怕嫌弃,莉姐倒不在乎,主动提了。
半夜下起雨,淅淅沥沥一直到早上,虽是周六,今天省厅有场教育部门的重要会议他得参加,办公室也安排了莉姐加班。
提前到单位,把蛋糕放在莉姐办公桌上,又留了字条让她帮忙问一下办公室同事下周哪天有空,他请吃饭。
顾不上吃早饭,又开车赶往省厅,他所在的市教育局和省教育厅不在一个区,中间隔着一条江,这个点加上又下雨,只怕过江要堵车。
盛夏的小雨并没有带来凉爽,反而更潮湿闷热,车里开着空调,沈新乔还是有些燥。他怕热,又最不喜欢下雨,这样的天气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好不容易上了桥,看时间还不到8点,他心里松口气,扯了扯领带。
手机响起歌声,沈新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买手机时营业员设置的彩铃,他觉得挺好听就没换,只是这歌前奏太猛,响起来时总吓的人一哆嗦。
“你在哪?”谢驰风风火火地问。
“路上,刚上桥,怎么了?”沈新乔早就习惯他一张口就急急忙忙的语气。
“你还不知道?三中昨晚出事了!”
“什么事?”
“有个女学生跳楼死了,你竟然一点没听说?”
暑假期间,只有高三学生已经开学,高三生,沈新乔大概能猜到什么原因。
“怎么回事?什么原因跳楼?”
谢驰那边蹬蹬的响,在上楼梯,粗喘道,“我今天不去开会了,上午去三中看看,邪了门了,七月十五跳楼,真会选日子!”
他在北山区教育局,三中正是在北山区。
像习惯他急躁的性格一样,沈新乔也习惯了他永远不直接、正面回答问题的说话风格,重复问,“什么原因跳楼?现在情况怎么样?”
“搞什么鬼,这事怎么也不该轮到我吧?我们主任却安排我去,再说多大点事啊?”谢驰应该是在楼道里,唉声抱怨。
沈新乔沉默不语,车窗外绵绵小雨和江面连成一片,应着夏日的高温,像沸锅里滚出的热气,扑的人心情也跟着沉闷潮湿。
等不到沈新乔回答,谢驰才想起来他的问题,答道,“还不知道啥情况,高三学生嘛,还能因为什么,压力大吧。”
沈新乔嗯了一声,谢驰开始阴阳怪气,“可惜啊,今天看不到乔公子风采了,只能等晚上看电视新闻。”
沈新乔不再多说,随便应付两句挂了电话。
谢驰是他在职研究生时的同学,因为老家同市,慢慢熟络起来,有次一起出差,偶遇沈新乔一个初中同学,得知他“乔公子”这个名号,就一发不可收拾,常常挂在嘴边。
沈新乔不排斥这个名字,从小被叫早已不在乎了,可他们现在都身处机关,沈新乔是市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谢驰在北山区教育局,乔公子这个带着阶级矛盾的称呼,不管是不是玩笑都不太合适。
提前半小时到省厅,在外面买个面包吃过,去洗手间重新刷牙整理仪容,今天会议有摄像,他还要接受采访。
到市教育局办公室这几年,从最开始面对镜头话筒紧张僵硬,到现在应对自如,沈新乔已经驾轻就熟。
领导们常说,新乔是我们省厅的脸面,只是往那一站就彰显出教育工作的成就,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当然私底下闲言碎语可不少,毕竟这么大的省厅,这么多教育局,难道就找不出个一表人才的,非让一个市教育局的小主任来出风头?
谁让他姥爷是蒋云山呢,退休前的中南省副省长。
沈新乔打湿手指在眼睛上按了按,昨晚睡的太晚眼眶有点胀。
闭眼休息半分钟,再睁开的一瞬视线异常清晰,看着镜子里衬衫笔挺领带规矩的自己,沈新乔笑了笑,想到这些听来的闲话,只觉得可笑。
一个退休的副省长能有什么权利?况且他亲姥姥三十多岁就患病去世,只留下他妈一个女儿,姥爷再婚又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孙男弟女一大家子人,能对他照顾多少。
这抛头露面的破事谁爱干谁干,可恨他也是身不由己,说的不算。
会议一直开到十一点,结束采访时沈新乔像从水里捞出来,衬衣后背全汗湿了。会议室只有一台空调和几个落地风扇,几十号人全码里边,三十**度的天气,像蒸包子一样。
去洗手间重新洗过脸,他又进隔间换了件干净上衣,把汗湿的衬衫叠好放进袋子再装包里。
“这回可闹大了,听说市局刑警都去了。”
外面有人说着话进来,沈新乔听声音有些熟,懒得出去应付,正准备开门的手又收了回来。
另外一道声音说道,“刑警怎么去了,不就是跳楼自杀嘛?”
“闹大了呗,家长咬死说孩子是被人杀害的,不是自杀,搞了二三十号人在三中聚众闹事,听说把三中副校长打的满头血,能不惊动刑警吗,没让特警去抓他们就不错了。”
“闹来闹去还不是为了钱,想让学校赔钱。”
“可不是嘛,我估计呀,三中这次没十万块钱拿不下来。”
……
一个年轻少女的生命最后成了别人撒尿时的八卦谈资,沈新乔心内微叹。
何必轻生呢?
在外面吃午饭时给谢驰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下午回单位,刚进办公室还没坐下,任局长就把他叫过去。
“吃饭没?”任局长正拿茶叶泡茶,见他进来抬头问了一句。
他今年正好满五十岁,看起来却四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皮肤白,戴副无框眼镜,气质文雅。
然而他的脾气性格跟外表正好相反,说好听了叫刚正不阿,说难听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认定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缓和余地。
“吃过了。”沈新乔回答,在对面坐下。
“三中的事听说了?”
“上午在省厅听人说了几句。”沈新乔没提谢驰。
“有点麻烦。”任局长泡好茶,从桌旁小柜拿出瓶矿泉水递给他。
沈新乔接过道谢,他不喝茶任局记的很清楚,他甚至自作多情的怀疑过,这个小柜子里的矿泉水是不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上午闹的很大,持械斗殴,三中的几个老师太不理智,跟家属打起来了。”
沈新乔虽然口渴却没拧开水,拿在手里,问,“有人受伤吗?”
“副校长和两个老师伤的比较重,送医院了,其他没什么事。”
“学校现在怎么样?”
“三中校长,那人你是知道的。”任局长靠在椅背上,抬了抬眼,“他想先给高三学生放假,马局没答应。”
马局是北山区教育局长,沈新乔心下疑惑,这事虽说不小,却也不大,竟然半天时间就惊动两位局长。
沈新乔想随口评价几句,可中间涉及一位校长,两位局长,还有一个死去的花季少女,怎么说都不合适,只得点点头算附和。
任局长见他这样笑了笑,说道,“你最近帮我留意着点。”
沈新乔神色为难,“区局应该已经汇报周主任了。”
周主任主管学校,他只是局长办公室主任,怎么也轮不到他插手。
任局长失笑道,“不说了嘛,帮我留意。”
沈新乔没理由再拒绝,温声答应,“那可以。”
虽说答应了,他并没过多关注,这事不好打听,三中在北山区,北山区教育局还没具体向市局汇报,况且还有相关主管部门。
上次说请吃饭,科室选了时间,周二晚上一起吃火锅。
沈新乔下午就订好位置,通知大家可以带家属,两个新同事才来一个多月,好相互熟悉。
快下班时正改稿,谢驰打他手机,他随手接了,心里正琢磨等下要不先去超市买酒。
“乔公子,乔主任!干嘛呢?”谢驰声音带着夏日的火气。
“有话就说。”沈新乔脑子正放松,不跟他墨迹。
“你们做领导的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天都塌了你们也不管!”
沈新乔起身往外走,闲话道,“别废话了,我晚上有事。”
“什么?”谢驰莫名其妙。
沈新乔进了楼道,问道,“什么事?”
“三中跳楼的女学生尸检结果出来了,她怀孕了!”
看来谢驰确实很震惊,都没心思拐弯抹角。
沈新乔还没回答,他迫不及待地接着扔炸弹,“还有更大的事呢,三中一个老师也在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失踪了,你说邪门不邪门,真他妈撞鬼了!”
沈新乔一惊,预感这事可能真不小。
认识一下,这位先生沈新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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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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