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乔一个人坐夜船游江，国庆假期最后一天，船上依然熙熙攘攘挤满人。船驶过市中心，两岸放起庆祝烟花，头顶火树银花，水中光影璀璨，分不清天上人间。
一群大学生高声欢呼，沈新乔在旁边被吵的耳膜疼，也羡慕这肆意的青春。他们手牵手齐声唱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歌，沈新乔在大街小巷听过很多次，却是第一次把这歌听进心里。
如果我是真的决定付出我的心
能不能有人告诉他别让我伤心
每一次当爱在靠近
感觉他在紧紧地抱住你
他骚动你的心
遮住你的眼睛
又不让你知道去哪里
每一次当爱在靠近
都好像在等你要怎么回应
天地都安静
唯一不安的是你的决定
沈新乔忽然百感交集，像是呛了口江风，从口鼻直通五脏六腑都酸涩发疼。
他转开头回避人群，为莫名的波动苦笑。年轻真好啊，无所畏惧，不问红尘不问明天，肆意狂欢。
只为自己活着。
他想起他的青春，比大多数年轻人都更放纵。对世界充满好奇，一切想要都必然得到，所有不想要都能舍弃，为所欲为，恣意洒脱。
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变了，也许是在父亲严肃而语重心长劝诫时，也许是他怀揣满腔情意赴约，杨林森却不告而别时，也许身在处这个位置后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与父亲和哥哥，包括干爹息息相关，更或者是为了所谓的前途。
渐渐地，他也开始相信父亲说的是对的，人生之路短而崎岖，必须保持清醒盯紧目标，才能永远走在大道上，错一步离开大路就会被流放。
什么是大道呢？沈新乔至今也不十分明白，但他知道，对父亲他们来说，考公务员然后步步高升就是普通人的康庄大道。
年轻的学生们又唱起一首新潮的歌，沈新乔知道是周杰伦的歌，那是陈星台的偶像，他每天都在耳边哼哼唧唧学唱，还送了他一盘排队抢购到的正版磁带。
一对情侣在起哄声中大方亲吻，沈新乔突然想到沈雪莲和张强，他们的人生还未真正开始，从没享受过青春的快乐，却在脆弱无力时早早经历了人世间最大的恶意，无法挣脱从此淹没在黑暗里。
他一向清楚知道这世界的不公平，却不曾真切感受到有些人生来就在地狱。
第二天上班，沈新乔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找任局长，他连夜写了要求加入新阳中学调查组的申请书。
他当然知道这时候提不合适，他明白这样做像刚入社会的愣头青，但他等不了了。新阳中学三名学生中毒身亡的事件正式结案了，他们的配合工作也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教育局专项调查组进入，他没有理由再参与了。
全局都知道新阳中学三名老师被逮捕，如此大事件却没人敢八卦，都明白这事不简单，估计要处理一大批人才能罢休。
任局长看了申请书后一句话没说，直接拿起笔签字。
沈新乔知道自己算彻底得罪他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任局长一直对他很好，他很尊敬这位像老师一样教导他的领导和长辈。
“局长，新阳中学的事情我会尽力处理好。”
他的申请书上还有李松涛，他们加入调查组也只是组员，周主任才是组长，但沈新乔只说了“我”，没提其他人，表明已从赵厅长那里知道他要调任，这个承诺是他们之间私下的交情。
任局长自然明白，冰冷的脸色缓和许多，轻轻笑了笑，“昨晚是不是跟你爸吵架了？”
沈新乔一愣，“是，您知道？”
“他呀，一大早还没醒呢就给我打电话。”
他小小的抱怨让严肃气氛变成了拉家常，沈新乔感到尴尬，他爸跟任局长并不熟，能让他厚着脸皮大早上叨扰，估计是真的很担心。
任局长微叹口气，“说实话连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好像才真正认识你。”
“局长，我并不是逞能，只是从最开始就参与调查，一点点了解其中每个人……实在想给他们一个结果。”
任局长说，“你做的对，难得没忘记初心，我们这些人，时间长了，很容易就忘记自己首先是干教育，其次才是个小领导。”
沈新乔刚想解释，任局长继续说道，“可你也要明白，无论是赵厅长，还是你爸，还有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明白。”沈新乔诚恳道。
任局长：“明白就行，一切小心，赵厅长可能没跟你说，他压力也很大，新阳中学的事，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当然了，这也有个好处，不敢有人随便敷衍。”
最后这句话指的是周主任，沈新乔点点头，心里十分感激他。
上午他先去找了李松涛，两人一起找周主任交批复的申请书，周原浦却在约好的时间闭门外出。李松涛自从在他面前暴露真面目后就不伪装了，用方言骂了句脏话。
沈新乔示意他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
中午一起吃饭，李松涛说，“三中的案子还没进展吗？这么长时间了，局里一直催，那个张伯明的老婆也是三天两头找来。”
“她找来干什么？”沈新乔问。
“要补偿款，学校给不了态度，她就来教育局。”
沈新乔：“她怎么不去北山区教育局，直接跑市局？”
李松涛冷笑，“市局算什么？她最先去的省厅！你不知道吧，我们被骂的狗血淋头。”
“张伯明的案子到现在基本有眉目了，首先是他失职，不可能给家属太多补偿。”
李松涛皱眉，“哪怕给一百块钱慰问金呢，总得有个态度！现在是都拖，说实话我要是他家属也很崩溃，闹的更大。”
沈新乔明白他意思，“你们有什么计划？”
李松涛：“李校长和几个相关领导必须得先停职调查，这事不能再拖了，按规矩事发第一时间就应该这么做。”
沈新乔点点头，“但是李校长的情况你也知道……”
“这算什么？”李松涛打断他，“只是停职调查而已，不会有任何影响，处理结果会考虑他个人情况，反而越快越好，拿出态度来。”
沈新乔没回答，明白他说的都对，而且这也不是他们决定的，命令已经下达，只能执行。
午休时他给杨林森打电话，张伯明的案子确实太久了，公安局不知道因为什么，从杨林森手里转给另外一个队，还没查出名堂又转回来，现在杨林森又被处罚停职一周，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杨林森说已经有眉目了，排除尚云的十几条关系线，现在锁定了三个，队里安排在外仔细查。
说完正事，挂电话时沈新乔突然问，“昨晚家里没事吧？”
杨林森顿了顿，“没事。”
“走廊里没人？”
杨林森有点烦，“没有。”
沈新乔心里憋闷，他不愿意往龌龊的方向想，可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和三十岁的壮年男性同居，有些事只怕只是时间问题。
“她是有什么危险吗？”沈新乔问。
杨林森应该是在家里，手机里响起关门了声音，“她哥以前有仇人。”
“你跟她哥怎么认识的？”
杨林森想了一会，琢磨该怎么定义这种关系，“同事吧？我们在一个老大手底下。”
沈新乔忍不住问，“她哥呢？”
“死了。”
“怎么死的？”
杨林森：“下次见面说，电话里说不清。”
沈新乔：“可以，但是见面前你最好先给供电局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停不停电再说。”
杨林森：“……”
下午调查组开会，沈新乔和李松涛正式参加。
周主任让沈新乔发言，他也不客气，提议约谈高青云，全面仔细调查他进入新阳中学后的所有细节。
周主任说，“这不用你说，高青云早就约谈过了。”
沈新乔：“请问对他的处理结果？”
“停职半年。”
沈新乔：“他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吗？”
周主任：“沈主任是质疑我们工作？高青云自然查清楚了，违规跟学生谈恋爱，停职半年处罚也够了。况且，高青云很重要吗？跟案子相关吗？你为什么总盯着他不放？难道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
“我跟他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沈新乔说道，“高青云非常重要，他一个大专未毕业的人是怎么进入学校的？他跟艾克斯酒吧有关系，而新阳中学的学生集中去酒吧，林丽娟和余凯更是带女同学去酒吧帮她们介绍朋友，这中间是否有关联，都应该查清楚。”
周主任用力把茶缸笃在桌子上，“这是警察该查的事！你要记得我们是干什么的！沈主任跟警察配合工作几天，真把自己当警察了？”
沈新乔一笑，“好巧，早上任局长也说了这句话，让我不要忘记自己是干教育的。”
场面一时僵持，旁边有人好声调解，“沈主任别激动，我们已经有调查结果，高青云进新阳中学是学校原来的副校长违规录取，决定降职处分。还有您刚才说的酒吧问题，这个确实该警察调查，我们只能在教育相关问题上调查处分。”
沈新乔开始后悔，他刚才确实有些激动，急于查明真相，如果高青云、艾克斯酒吧真跟教育局内的人有关系呢？最后的结果只会什么都查不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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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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