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少梁城刚下过雪,寒气逼人。
熙宜里外三层的套着,仍不敌冷意,跟着传话人骤然进入大殿,一时间有些不适应里面的温度。
大殿里炭火烧得正旺,单王裹着厚衣坐在上首,面色苍白,一派病重虚弱模样。
熙宜许久未见到父王,不知他竟然如此虚弱,匆匆扫过一眼,她连忙跪拜。
单王打量着女儿,心底很是满意,熙宜的母亲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可惜福薄,去得早,没想到她的女儿也这么出众,穿戴简单,仅着素衫,但不减容颜,说不准真能俘获帝王心。
前线穿回来的战报在单王手头,他看着这份损失惨重的上书,心急如焚,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就把单国打空了。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求和。
“起吧。”
“你也年岁不小了,该是成婚的时候了。”
父王突然提起年纪,叫熙宜有些摸不着头脑。
单王子嗣单薄,仅两子一女,他常年多病,不多的精力一半在朝政上,另一半扑在两个儿子身上。幸亏熙宜的母亲谢夫人生得貌美,颇得宠爱,熙宜的日子也好过些。
可自母亲前些年过世,熙宜就好像是随着一块消失了一样,被遗忘在深宫中。
如今康城与卫国交战,父王应该很头疼这个,怎么会这时候招我过来说起婚事?
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等接下来的安排。
“父王想送你去卫国联姻,你怎么想?”
能怎么想?那卫王年过四十,满面胡茬,生得魁梧吓人,熙宜这个深宫公主都知道他的威名,肯定是不愿意去的。
她连忙摇头拒绝,“女儿想再多陪父王几年。”
“女大当嫁,有什么可陪的。”
“卫王年纪颇长,且单卫积怨已久,常年交战,于女儿实非良缘啊!”
熙宜简直要哭出来一样,单卫交战之际,她一个帝国公主,被送过去肯定没有好下场,连忙跪地哀求,期望能换取父王的怜惜,可只听到冷漠的语句。
“不妨事,卫王尊贵,你嫁过去,定不会叫你吃苦。”君王才不会管这些,他只关心单国大局。
“正值卫单交战之时,女儿斗胆请教,父王为何会做如此决定?”
单王叹了口气,轻轻的解释,算做对她的一丝温柔,“我军不敌,而卫兵士气高涨,蓄势待发,若勉强应敌,只会是白白耗费兵力财物。”
与战报一同递来的,还有催粮求物的上书,单王早知道送去的物资不够,已派人去征粮了,目前还未有回信,但他知道单国的情况,应该是征不够的。
“因此,让女儿前去填坑?”熙宜不禁生气,稚嫩的声音掩不住怒意。
单王声音了冷淡下来,他本就与熙宜没有多少父女情,好言几句已耗费他不少耐心,“化干戈为玉帛,是去结谊。”
“女儿深处偏殿,久不见世事,愚笨失礼,恐怕会误事,耽误父王布局。”熙宜待在角落的公主殿里,几乎不在人前走动,有什么好事也未曾想起过她,现在想起她了,能用得着了?
“你尽力一试便可。”
不管结果是什么样,能不能奏效,就必须送我出去吗?熙宜脑子里嗡嗡的,小时候父王还是很慈爱的,抱着她和母亲聊天,后来渐渐陌生起来,到如今,陌生的脸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一心要送她去填坑。
可怜求饶无用,熙宜只能从父王在意的地方入手再劝,以盼能改变主意。
“先前吃了败仗,此时,急需一场胜事,方能挽回颜面,重振军心,若派公主和亲,只怕适得其反,使军心民意更加溃乱低迷。”
熙宜的话有几分道理,若单兵有希望能赢,或许单王不会做这等丧志之事,献女求和。
可他实在不敢高估单国实力,熙宜不知底细,可单王明白的紧,再打下去,只会连番败仗,恐有亡国之忧。
他冷脸下命令,“我已向卫王送信,从今日起,你就待在公主殿里,不准乱跑。”
“更不许寻死,只要能被救回来,还有一口气在,都要把你送到卫国去。”
单王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气力有些不支,不住的咳嗽起来。
这时,殿外走进一排金羽卫,领头的对着熙宜一拱手,示意退出。
她看了眼上方已经不理她,平复过来后避开她视线的父王,无可奈何的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一旁候着的侍女彩兰立马跟上来,见公主面色难看想问问发生何事,又顾及公主身后那排金羽卫,只能压下关心。
“公主,我们现在去哪?”
“去谢家。”
母亲虽然去世,但与她关系最亲的人,除了父王,便是外祖家,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期盼能出个主意。
话音刚落,身后就有道声音响起,同时那人向前几步,拦住熙宜的去路,“公主殿下,大王有令,您只能待在公主殿。”
“让开。”
“大王有令,请您速回公主殿。”
熙宜想绕开他走,又被拦住,僵持之时,看到有人从宫门策马疾驰,看样子应该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她期盼着有好的消息传来,目送着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公主请回。”
被突然打断,她瞪着面前油盐不进的桩子,尽量平复心情。
“彩兰,你替我跑一趟谢家,找我外祖父,就说父王欲送我去卫国和亲,问他可有办法改变?”
彩兰听见要和亲卫国的消息,心底一颤,难怪公主这般着急。
“好,奴婢这就去。”
彩兰走后,熙宜一路磨蹭踱步,但被身后的人拥着,还是回了公主殿。
她怒冲冲的进了书房,端起桌子上的凉茶猛灌,再重重拍到桌上。
天色渐晚,熙宜坐在书房里,手脚渐渐发冷,直到脚底传来麻意,才听见彩兰回来。
“公主!”彩兰一路小跑,只听声音就感觉到她的辛劳,怕是一秒没有停歇,再外面一直奔波。
“先喝点水,慢慢说,不急一时。”熙宜赶紧抚着彩兰后背,轻轻安慰道。
“奴婢在门口等了许久,谢大人未曾准许入内,只派人传话,让听大王安排。”彩兰带着哭腔,说出毫无希望的话,她心疼的看着公主。
这么多年,无人在意,在深宫中日子并不好过,但公主不挑剔吃食条件,也从不责怪谩骂下人,甚至还想办法弄来书册,带她一起读书认字。
若公主和亲,哪怕是死,我也要陪着一起去。
父王那么坚决,虽然本来也没抱希望外祖替她出头,但听到连见都不曾见时,熙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听安排听安排,谁管过我的死活?”熙宜绝望的靠在椅子上,眼神放空。
突然想起出来时遇见的人,她又直起身子问,“那东部有什么新情况吗?”
勤政殿的消息最难打听,彩兰找了好些人问,都没有结果,她面露难色:“不曾有消息穿出,只知道那人进去后,大王剧烈的咳了几声,只怕情况不明朗。”
熙宜听后,又靠回到椅子上,看着这个从小照顾她,与她一同扶持长大的彩兰,在外奔波那么久,想也受了不少气,她关心道:“你先出去吧,吃点东西快去歇歇。”
“嗯,公主您要振作啊!”
“放心,我不会寻死。”熙宜笑了笑,既是宽慰彩兰,也是鼓舞自己,只要有活的可能,就坚决不寻死。
她就那么靠着,空等无济于事,要早做准备。
去卫国难逃一死,纵使能忍辱偷生,也只会让身边人跟着一起受罪,在单国时就不曾叫她们享福,那就不带去单国了吧。
只要她配合父王安排,应该能求来恩典,黑这些从小跟着她的宫人一个好去处。
至于自己,父王已经打定主意,人选也无可更改,时间可能就在眼前,那就只能逃了。
等彩兰她们都安顿好,就想办法筹谋。
这个念头一出,她就坐不住,一改刚才的颓然,想着可行性。
突然,好听的嗓音伴着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公主殿下?”
“进来吧。”熙宜不解段义现在过来是为何事?
她抬眼望向门口那道倩影,身姿舒朗,面若冠玉,神色着急的走来。
“公主,不如逃吧,我护送你出去。”
“你知道了?”
“外面站一排金羽卫,人心惶惶,消息早传开了。”
熙宜恍然,而后又震惊段义的反应,摇摇头道:“你不必为了报恩如此。”
“您救命之恩与栽培之恩,段义无以为报,如今您正是需要之时,段义岂能缺席?”
段义是八年前她从马场救下的,当时熙宜刚学会御马,正兴致高昂,遇见段义被压着打骂羞辱,她骑着高头大马,一股侠士之义油然而生。
本来只是一次短暂的正义出手,过后就忘,却在看到他小小年纪依旧出众的面容时,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才知道,段义本是言官之子,一朝父亲病故,被族人侵占家产,他沦落到马场谋生。
曾经父亲带他学习骑马,后来靠饲马为生,身份骤变,周围人知道他的曾经辉煌,因此联合起来排挤他。
他年幼弱小,又只一人,被压着打是家常便饭,但也幸好遇见善良公主熙宜,带他回公主殿。
熙宜母亲在时,她的日子倒也尊贵,虽比不得公子有大儒授课讲解,但也书册竹简不缺,可以自己学习。
没有老师和同伴,她就带着侍女一起学,后来见段义也是可造之材,就带上他一起研学讨论。
书册对于普通人是不可肖像的尊贵之物,因此熙宜的分享之恩,于他而言,更是一种栽培,不亚于救命恩情。
记忆中稚嫩的脸庞化作眼前坚毅的面容,熙宜心下一暖,但理智大于感动,她缓缓开口:“要逃,但不是现在。”
“金羽卫不是摆设,现在肯定出不去,再者,我是替单国和亲,举国上下都会为了安宁而献祭我,只要还在单国的土地上,我就逃不开。”
“公主的意思是……”
还是这么有默契,一点就透,熙宜点头肯定段义未说完的想法:“对,到了卫国再逃。”
段义感慨道,“好,在卫国走丢,既怪不到单国头上,又没人认识,方便我们藏匿。”
熙宜说道,语气里重拾希望:“父王才给卫国递信,等回信,再到出发,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