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杨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睁开眼睛的时候依旧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感觉身体很疲惫,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
慢慢撑起身体,穿上衣服,对着镜子,感觉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皮肤变得有些暗沉,胡茬茂密,眼神颓丧,就这样,站在镜子前站了很久。
“黎杨!干嘛呢?”
外头传来声音,吓了一跳,黎杨转过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是同班级的同学,叫张响。
“没什么,洗漱一下。你要用?”
张响摇摇头道:“好点了吗?听说你三天没去上课了,去医院看过了吗?”
黎杨诧异的抬头:“我睡了三天?”
张响放下手里的东西,奇怪的打量着黎杨,嘟囔道:“你今天怎么有些奇怪。”
黎杨感觉一股莫名的恐惧,令他汗毛直立。密密麻麻,却无处找寻。
黎杨看着镜子,以一种惆怅哀伤的目光,为什么我要做出这样的表情?
黎杨这样想着。
他依旧看着镜子,张响在一旁收拾东西,窸窸窣窣的,外放的手机短视频声音很大,正播报一则新闻,某地精神病院一高危患者外走……
黎杨:“你要搬走?”
张响低着头:“嗯……不然呢?”
黎杨拿起牙刷装作不以为意道:“陈回呢?他去哪了?”
张响有些诧异:“你提他做什么?那个倒霉蛋,不晓得,他巴不得离我们远远的。”
黎杨看着镜子,手里的牙刷一顿,低着头疯狂的吐唾沫。
先是吐再是激烈的咳嗽,黎杨垂着脑袋,整张脸都红了。
盥洗池中是鲜红的血,逆着反向爬上他的手指,如同触手一般钻进他的指缝。
尖叫,疼痛,瞳孔收缩。
“你看!你快看!血!”
张响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哪来的血?”
黎杨低下头,是被流水冲刷的唾沫,张开手掌,完好无损。
血呢?
黎杨四肢一阵无力,沉默了许久,愣愣的开口:“没……”
镜子里的人仿佛在动,但他没动,黎杨别过脑袋,心脏快速的跳动。
“没什么。”
一个下午,来了三波人,拿走行礼,最后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陈回回来时,黎杨已经维持一个姿势坐在那坐了许久,等着,等着,盼望着一个人来,然后,陈回走了进来。
白色的短袖,上面印着一只小狗,下面穿着黑色的七分裤,手里提着两本书,关于经济学。
黎杨一下子感觉光照了进来。
陈回提了两盒盖饭,一盒青椒炒肉,一盒西红柿炒蛋。
陈回:“饿了吗?吃点吧。”
陈回紧挨着他,靠的很近,黎杨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味道,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陈回垂着眸子,格外怜人,亲昵的靠过来,用勺子夹了一块肉,低声道:“我不吃肥肉。”
黎杨靠上去将肥肉咬了下来,留下瘦肉。
陈回咬着筷子,笑的得意,
夕阳照在他的侧脸,这样的陈回格外好看,再看一百遍都不会腻的好看。
我怎么会忘记呢?和他相识,相知的每个瞬间,我怎么会忘记呢?
黎杨撑着脑袋,笑着:“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怎么看经济书?”
陈回白了他一眼,从书桌上拿起那两本书,一本是《计算机系统概论》,另一本是《C 程序设计》。
黎杨看着书皮的名字,怔愣了许久,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我……我可能看错了。”
陈回把手掌贴在黎杨的额头上,担忧道:“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
黎杨揉了揉眉心,哼哼道:“没睡好,做了个梦,很奇怪。”
陈回睁大双眼:“梦?”
黎杨点点头,不知道从何讲起。
“梦里一只猫坐在凳子上吃东西,地上放着一只白色的瓷盆。我蹲在地上,瓷盆里盛着黑色的稀浆。我感到非常开心和满足。突然间,黑色的稀浆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煤球,它有着大眼睛和高鼻梁,用电音喊着:“别吃!别吃!”然后,我一口咬住了它的腿,吐出来后它变成了一把金钥匙。我想把它放在左胸口的袋子里,但是金钥匙掉了出来。我重新放进去,又掉了出来,这样反复循环。然后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我想要调头,但是却无法回头。一个宝宝椅推着我向前走。”
陈回想笑,却笑不出来,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没好?到底有没有吃药!”
黎杨有些委屈:“吃了,都有按时吃的。”
陈回生气了,扭过头不理他。
黎杨无奈的凑上前,按都按不住他,笑着道:“好啦好啦,我这就去吃药。”
陈回倒了水,将那颗紫红色的胶囊递了过来,低着头继续扒饭。
“诺,老实点,必须吃下去,知道吗?”
黎杨乖乖把药塞进了嘴里,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恍惚间,感觉背后升起一阵寒意,吓得黎杨猛的转身,陈回正静静的盯着他,眼睛一错不错的注视着,然后缓缓的笑。
黎杨也在笑,牵起陈回的手掌,把人拽进怀里,不同于女人的柔软,他是清爽温和的,但黎杨只要靠在他的肩头,就感觉游回到了温暖的羊水里,而他的脐带连接着陈回的肚脐。
黎杨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大手抚摸着陈回的唇,想亲他,却没有力气。
黎杨皱眉:“我好困好累啊,为什么会这样?”
陈回温柔的贴着他,轻轻的呢喃,像是小时候听过的儿歌,哄孩子睡的歌。
陈回:“睡吧,睡吧,我一直都在……”
黎杨感觉视线越发模糊,只能硬撑着注视他柔肠百转的双眸,干涩的嗓子嘶哑,无力道:“陈回,我们再去一次贝加尔湖,好吗?”
陈回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好,睁开眼,我们就在贝加尔湖畔。”
……
平静的湖面,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我走上前,看到了我的脸,一张无比陌生的脸。
我到底是谁?
我像是掉进了水里,很深,很深,刺骨的河水,带着我下沉,下沉……
“黎杨!醒醒!我们到啦!”
是陈回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陈回凑过来,带着毛皮手套提着一个铁桶,铁桶里有冰,蹦跳着两只黑色的鱼。
鱼很冰,滑腻腻的,陈回溅得到处都是。
我忽然听到一些不间断的叫声,像是蛇,很多很多的蛇,吐着蛇信子,发出“刺啦啦──刺啦啦──”的声响,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我垂下头,用毛巾替他擦手,他笑得没心没肺趁机躲开,最后把湿漉漉的手伸进我的胸膛。
我笑着骂他:“小没良心。”
湖很大,风卷起波浪,无穷无尽,风带着雪的味道,寒凉,寂寞,哀伤。
远处高高的雪山,未融化的积雪,映着橙红色的夕阳,我看到了一刹那的永恒。
心脏一下子停住了,耳膜鼓涨,失去声音。
巨大的嗡鸣在脑海中炸响!蛇鸣在耳边越发清晰!
环境好像把我们隔离开,像是迷失的灵魂被排斥出体外,一种解离感。
陈回突然顿住,呆滞了半晌,转过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一瞬间令我毛骨悚然。
冷冷的,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黎杨,你该吃药了。”
“该吃药了。”
陈回紧张的握住我的手,一把拽住我的脖子,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眼里有说不清的哀伤:“你快吃药,你快吃药啊!”
我突然很想哭,注视着面前的爱人。
“我今天可不可以不吃药,我想多看看你,这里太美了,你……我好想你。我害怕睡过去,再也看不到你。”
陈回沉默着,手掌中突兀的出现一颗紫红色的胶囊,他慢慢靠近。
他还是这样好看,蹙着眉的样子也是好看的。
我在哭:“你爱我吗?”
陈回:“爱!”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陈回:“……会!”
陈回走近了,带着笑,温柔缱绻。
他把胶囊放在我的手心,我没接,歪着脑袋看他:“你来喂我。”
陈回露出无奈的表情,靠得近了,把胶囊放在我的唇边。
下一秒,我的手掌虚成握拳,钢刀出现在了手中。
锋利的刀锋迎着贝加尔湖彻骨的寒风,割断了眼前男人的脖颈,他一动不动,鲜血撒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顺着干净的湖水流向远处。
我以为会看到一张狰狞的面目,吐出长长的舌头,眼珠子掉出来,至少我能好过些,但是没有。
他垂着脑袋,睫毛粘着晶莹的泪珠,哭着哭着,又笑了。
“我只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你走……”
“陈回”叹息着:“你去找他吧。”
……
迷雾像是被一阵风吹散了,黎杨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一条笔直的,看不到尽头的路,巨大的孤独,黎杨几乎以为自己要走一辈子了。
恍惚间……
远远的看到一颗巨大的树,藤蔓缠绕,根系发达,黎杨站在树下,仿佛看到一幢高耸入云的天梯。
树的叶片很小,果实很大,密密麻麻结了很多紫红色的果子。
黎杨忽然感觉身上很痒,皮肤上长满了红色的小点,一下子覆盖全身,他随意的挠了挠,皮肤因为干燥,哗啦啦的撒下大片的干皮。然后红点变大,变立体,从寒毛底下长出一条一条细小的红蛇,小口小口的咬着皮肉,吞噬鲜血。
也许下一刻,能从尸体上爬出千万条毒舌,黎杨这样想着,感觉更加痒了。
果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引诱迷失的人向它伸出手,黎杨不自觉被果子吸引,一步一步走上前。
“吃一个吧,吃一个吧,我可甜了。”
“吃一个吧,吃一个吧,我可香了。”
耳边传来声音,似真似幻,如同摇晃着饵料的银勾,诱惑着愚蠢的银鱼。
黎杨伸出手,将要碰到那颗果子时,从果子里钻出一只紫黑色的细蛇,冰寒的双眼瞪视着,亮出它锋利的毒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在他的手背上。
“啊──”
黎杨惊叫了一声,却仍旧死死的握住那个变成蛇的果子,想要使用异能转移伤害,可是血水流淌不止,身体中的异能仿佛消失了。
无能为力的垂倒在地,眼皮变得很重,身体因为失血而冰凉,发颤,开始躁动不安,转而平静,视线变得模糊。
意识脱离身体的那一刻,那条蛇重新变回了一颗紫红色的果子。
最终陷入黑暗。
…………
“醒醒!醒醒!黎杨!你醒来啊!”
是陈回的声音,黎杨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他担忧的拍打着黎杨的肩膀,紧接着,一巴掌扇在了黎杨的脸颊上。
“别装啦!黎杨,给我装睡,诚心吓我呢?”
黎杨睁开眼睛,脸色奇差,看着眼前的陈回,感觉并不真实,他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微微发懵的眸子,温和的注视着,有一种柔情似水的美感。
直到一个响亮的巴掌再次呼在了脸上,黎杨搓了搓发烫的脸皮意识到自己真的出来了。
摊开手,手心放着一枚巴掌大的紫红色果实,晶莹透亮,带着诱人的清香。
黎杨怕它再次变成蛇咬他一口,随即把它装到了背包里。
黎杨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三扇大门,门前三座石像,一模一样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黎杨看向陈回,惊疑道:“我们不是进了爱欲之门吗?怎么又出来了!”
陈回从怀里抽出一枚金黄色的护身符,两面俱是染上黑色,周身的光芒消失,变得平平无奇,但上头依然写着平安二字。
陈回:“刚刚我怀里的这个平安符发烫,然后眼睛一黑,我就走了出来。过了很久你才出来,倒在地上,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陈回有些迷茫,四处张望着,想要发现一些什么:“你说,我们在里面呆了多久啊?”
黎杨:“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感到很饿,一点力气也没有,可能只过了一秒,也许是三天三夜呢?谁晓得?”
黎杨艰难的扯了扯唇角:“你还说这扇门会安全一些,我差点出不来。”
陈回好奇:“你遇到了啥,美人诱惑。”
黎杨莞尔:“我也以为美人计是脱了衣服勾引我,谁知道……”
陈回:“到底是啥?”
黎杨撇撇嘴:“遇到个潘金莲,我是武大郎,他给我喂药。”
陈回吃吃的笑。
陈回:“所以你在里面到底遇到了什么啊?”
黎杨不答径直朝着中心的那扇门大步而去,随即感觉脑袋一阵剧痛,直到中心门跃过他的身体,一阵巨大的困意袭来。
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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