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初春，老旧楼道只有一只布满厚重灰尘，冰冷的空气从楼道里吹来，如果有鼻炎患者的话，此刻一定会礼貌地打上几个喷嚏以表对这个环境的敬意。
柳栖棠抬起手，敲了敲领居家的房门。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门后传来了含糊的声音。
“谁啊？”
柳栖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老叶晚上好啊……”
门被吱——一声推开。
“栖棠！”一个比她矮了大概半个头的戴着小兜帽的脑袋探出来。
“你是来找我玩的吗？”然而，小脑袋的视线一转，便看见柳栖棠右手提着的两个大口袋。
“……”柳栖棠几乎能一瞬间感受到兜帽里面的传来的如有实质般的怨气。
“又是什么坏了？”
“洋葱斯坦……”
小兜帽竖起脸，于是走廊的灯打在脸上，只有一层层绷带。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或许老叶全身上下都围着一层绷带。
柳栖棠跟老叶认识了快两年，却从来没有见过其漏出一寸皮肤，他们唯一沟通的环节，就是老叶每天在楼道搬酒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初的几个月里，老叶似乎总是下意识躲着她。这还是她很久之后才知道，老叶原来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二十多年了。
初次见面的经历也很奇怪，是柳栖棠丢垃圾时，看见了正在门口搬啤酒的老叶。
她看着对面吃力的样子，于是过去搭了把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神秘的邻居却仿佛像是终于找到导游的绝望路痴，不仅疯狂道谢，还提出可以帮柳栖棠维修家里的电器。
柳栖棠：……？很怪，但是却之不恭。于是两人一来二去便形成了相互帮助友好共处的和谐邻里关系。
“你先进来吧。”
柳栖棠踩着毛绒拖鞋，亦步亦趋跟在老叶身后。
“我看看洋葱斯坦是怎么个事。”老叶两只手接过装着小机器人的口袋。
柳栖棠则是熟练地走向了冰箱，里面只有一盒牛奶，和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柳栖棠将啤酒依次摆好，刚好可以塞满整个冷藏柜。
“辛苦啦老叶……”柳栖棠从厨房走出来，发现老叶的绷带脸皱吧在一起，仿佛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咋啦？”
老叶道：“应该是电路老化了，要替换几个组建……”他眼神飘忽了一会，自顾自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卧室。
卧室门似乎是贴了什么隔音海绵，只在关门时发出一声闷响，便再无动静。
整个房间异常干净整洁，或者可以说，新得有点过分了。刚进门时甚至能够问道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气息，不管是鞋柜还是桌面，甚至都能反射出人的倒影，连灰尘似乎都在努力回避这个地方。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人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这里家具也符合着其主人的审美，统一刷成了白色。同样简约是整个房间的布局，比柳栖棠的出租屋大了接近两倍的客厅，却只放着沙发和一张聊胜于无的小茶几。
平时这个茶几会整整齐齐摆放着众多啤酒瓶，从某种程度而言，是这些空的啤酒瓶给整个房间带来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但显然老叶已经出门丢过一次垃圾了。柳栖棠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有在家里坐得横七竖八的样子。
好在老叶像是突然想起屋里还有一号人，从卧室里探出头来。
“我可能还要修一会，你明天再来拿吧。”说完，小兜帽又立刻缩了回去。
“诶。”柳栖棠立马站起身，趁着卧室门还没关上，赶紧说道：“谢谢你老叶，你人真好！”
房间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柳栖棠犹豫了一下想推门进去看一下情况，老叶便用略带颤抖的声音打断了她。
“没事，都是邻居嘛。好啦快走吧。”
“好吧。”这个点她也确实应该回家睡觉了。“对了老叶，你知道无线电信号传播吗？”柳栖棠快走到门口时，突然问道。
“怎么啦？”老叶声音由远及近，从卧室走了出来，他似乎是有些谨慎地将卧室门关好，才朝向柳栖棠看去。
柳栖棠于是又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解释今天晚上直播时候发生的事情，老叶中途没有插话，只是盯着柳栖棠认真的小脸。
等她说完后，老叶接话道：“有点意思，但你也说了这是个游戏对吧，应该跟我们生活世界里的无线电信号不太一致。”他把身体轻轻依靠在门板上，仿佛是已经知晓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
裹着绷带的修长手指，在空气中轻轻点了一下悬挂在客厅里的时钟，他老神在在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柳小姐明天还要上班对吧？”
柳栖棠一看，只差十分钟到十二点。
“！！！”
“倒是很少见你震惊的样子……时间就是过得很快吧？好啦，快回去吧，想了解的话我可以给你整理一份资料发过来。”
柳栖棠只能匆忙告退。回到家，简单洗漱一下便躺倒在了床上。
她抓起一旁的手机，刚刚去老叶家手机都忘记带了，现在竟然几十条信息层层叠叠占满了整个屏幕框。
算了，就当自己睡着了没看见吧。
柳栖棠将手机调到了勿扰模式。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夜半，月色惨白，平日里喧嚣的街道只剩下一片死寂。微黄的路灯传来呲哑的电流声，偶有的夜行车在今夜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了一样，仿佛有比黑暗更沉默的东西蛰伏在肉眼所看不见的位置。
楼下的绿皮垃圾桶中，一只苍蝇正飞舞着，赤锈一般的复眼正盯着更远的方向。
一公里外，红绿灯正按部就班交替着数字。
二十公里外，一位母亲正轻柔地安抚着怀里的孩子，而厨房里的男人正磨着刀，似乎除了妻子交代的事情，他另有打算。
五十公里外，两辆货车相撞，两个车厢的货物瞬间被大火吞没。
一百公里外，一艘无人看管的游轮驶向了黢黑的山峰。
早春的凉意并没有惊醒沉睡的生命，时令的变化并不能真正为一个生命带来什么奇迹。
如果有人记得这片土地，这片古老的，已经度过亿万年的土地。除了永生者，那就是人们本能的一种流淌在骨血里的，最原始的情绪。
一种生命从诞生之初，便具备的求生的能力。一种所有生命都应该承认并为拥有而感到荣幸的能力。
恐惧。
尖叫与火光都消失在沉默之中。
而在这栋老旧的居民楼中，一双皮靴安静停留在了女孩的卧室中。
他今天只是来处理一件事情。
月光停留在她白皙的面容上，白天总是明亮逼人的浅色眼珠已经被纤长的睫毛藏得严实，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颤动着。唇珠湿润而柔亮，就像是盖了一片刚刚被揉开的花瓣。
他看着手机里的信息，一条一条删除。
【他要出来了，别打开这个游戏】
【对不起，我不知道】
【快逃?@//？】
屏幕泛冷的光线，只能依稀看清这个人指尖的苍白。高大的身躯僵持在这个小卧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他伸出自己宽大的手，好像是在验证着什么，放在了空中，刚好能够将这个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握在掌心。
怎么会这么可怜呢？他心里想着，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不过，没关系。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姐姐。”
手机的聊天框内只留下最后一条悬挂在最顶部的安装包，和一个已经变成灰色的头像。
雾霾已经笼罩着这个城市几十天了，街道的人也少了很多。零星几个，也只是戴着口罩匆忙赶路。光线被密不透风的污染颗粒所包裹着，唯有比夜晚稍显温热的体感能够提醒着已经被折磨得神智不清的人们，白天，该去当牛马了。
“您好，一共是五十三块六，我扫您。”柳栖棠熟练的招呼着客人，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客人正斜着眼睛，正看向门口。
一个瘦高的身影正矗在那里。也不进门，跟店门口的招财猫互殴似的，招财猫刷一下把爪子放下，他就刷一下从门内走到门外，又从门外走到门内。
于是招财猫瞬间变成了催命的鬼，叮叮咛咛响个不停。
柳栖棠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张柏林，我看见你了。”
“是吗？”张柏林走到柜台前，不置可否。一米八的身高，身上却套着一件宽松的小马宝莉大合照T恤，外套则一件黑色冲锋衣。身下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脚上啪嗒啪嗒踩一双洗尽铅华也从容的黑色运动鞋。
栖棠努力不把视线移到张柏林的头顶，只要穿着这件 T恤，她就相信这人一定没有洗头。她不想中午吃饭的时候，还留着这样的记忆污点。
“我要一包黄鹤楼，呃，等等。”张柏林匆匆绕过柜台，去酒架上掏了一瓶临期打折的威士忌。又从冷藏柜里掏了一个三角饭团。然后把它们排在柜台上“还有这些。”
店里没有其他人，或者说张柏林每次来的时间都很巧，给闲聊留下足够多的空间。柳栖棠扫完货，他也不走，把三样东西依次放入自己的黑色背包后，再抬起头。
“你中午吃什么？”张柏林问道。
柳栖棠顿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吧。”她昨晚没怎么睡好，所以吃饭也没胃口。
张柏林推了一下自己的镜框，厚实的黑框眼镜将他半张脸都遮了个严实。
“难道是因为昨晚游戏的事情吗？”
“啊？”
张柏林轻哼一声，像是找准了自己定位一般，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块平板。
“我记录了一下你昨晚所有有显示的调频数值，以及最后那一段语音的国际音标对照表。”张柏林扒拉着自己的记录本，柳栖棠发现上面还开着一些哲学相关的笔记。
“上面那些是很早之前写论文用的，现在我不用那些笔记本了，你看这里的就好。”
难道他会读心术？柳栖棠狐疑地看了眼张柏林，随即又将视线锁定向了张柏林指示的地方。
“我没有读心术，只是为了不冷场而已。”张柏林抬起脸，认真看向柳栖棠，垂下的镜框刚好将他的眼睛露了一半出来，黑白分明，星眉剑目。“我们之间交流很容易冷场不是吗？”
“是吗？”柳栖棠也学着他不置可否。不过，好像确实没办法反驳。她总觉得张柏林又哪里不对劲，但她自己又说不上来。
张柏林咳了两声，“我其实对解密游戏挺感兴趣的，假如不考虑现实因素的话，游戏里面的几个数字其实可以整理成一串密码。”柳栖棠看着张柏林拿着电子笔在平板戳戳画画。
“但是我把它们放进软件后发现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有效文字。”
柳栖棠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玩过的一些解谜游戏“那会不会需要一些特殊解密工具呢？”
“对！我就是这样想，不过我还想到了一个更加快捷的方法。”
“什么？”柳栖棠抬起头看向他。
“直接去看游戏的脚本。”张柏林嘿嘿一笑。
“其实只要有数据的话就没必要这么麻烦了。”张柏林不等柳栖棠细想，又接着说道“不过，毕竟你是帮人做游戏测试，所以直接进脚步可能体验不会太好？我在想你要不要把这个安装包发给我呢？如果可以的话。毕竟如果已经可以公开直播了的话，应该也有其他人试玩吧。”
柳栖棠沉吟片刻，还是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好吧，我把那个人的微信也推给你。”
“没问题！”张柏林于是飞速的调到了自己的通信好友界面“我扫你吧？或者你扫我？”
柳栖棠揉了揉鼻子，打开手机加了张柏林的好友。张柏林的头像是一个严肃的红色斑点。
之所以严肃，是因为这个斑点还有一对向着中间狠狠倾斜的八字眉，紧挨着的是两个豆豆眼，上面还戴着一个黑色镜框。
很快，红色斑点便发来了另外一个红色斑点。两条八字眉消失了，变成了这样 ( ?▽｀)的表情。
柳栖棠莫名想起了还在维修中洋葱斯坦。
她先跟粉丝说明了原委，发现两个人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的安装包上面。于是便打字多问了一句，再把游戏安装包发给了张柏林。
【谢谢你哦！】
【( ?▽｀)】
聊天框弹出了两个气泡。
柳栖棠也下意识啪啪打字不客气，浑然忘记了其实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于是，放松警惕的柳栖棠，在抬起头来时好便看见了张柏林的头顶。
总有几根发丝抱团凝结在一起，一缕一缕湿答答停留在这个本来还算耐看的大脑袋上。顺着便利店的灯光闪烁着。是油，油啊——
柳栖棠揉了揉自己再次胀痛的太阳穴。
“下次见柳栖棠。”张柏林毫无察觉，朝着柳栖棠挥挥手，便走出了店门。招财猫趁此机会，恶狠狠叮铃铃了两声。
当然这都是柳栖棠的脑补。她撑着小脸，同往常一样，等待起顾客的到来。
果然，在张柏林前脚离开没多久，招财猫又再次叮咛咛响了起来。
“诶，你听说了吗？”
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女生走进了店里。
“那个幽灵船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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