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狂风暴雪,屋内燃着碳炉点着灯。
布歌蹲守在大门跟前,抱膝蹲在墙边。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人。
他静静听着风雪,视线落在半空中出神。
某个瞬间,他听见了开门声。
他转头看过去,看到穿着长风衣、有着黑色长卷发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随手将呼啸着的风雪关在外面。
涅瓦纳往前走了几步,随意暼他一眼。
“怎么在这蹲着?”
黑色长靴落在柔软的地毯上,鞋帮侧面夹带着的雪被抖落,在地毯上细微的水痕。涅瓦纳靠近两步,朝布歌伸出手。
屋里各处都点着火盆烧着炭,和外面温差极大,所以布歌稍一靠近,就感受到她周身裹挟的冷气。她的手也很冷,让人有种冷到心里的感觉。
布歌用两只手捧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些温度过去:“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匆忙地出去。”
涅瓦纳轻轻勾了勾手指,说:“小事,有人登岛而已。”
布歌:“……?”
谁会在这暴风雪的天气强闯?港口的守卫没能拦住吗?
涅瓦纳捏了捏他的指尖,就收回手,双手插兜,大步向屋内走去。她随口说道:“两个命不久矣的家伙而已。有个小家伙急着等医生救命,所以他的监护人什么都顾不得了,听见个消息就迫不及待找了过来。”
布歌一路小跑跟上,闻言一愣:“小家伙?”
涅瓦纳低头打量他一眼,推开书房的门:“看着比你大几岁,是个男孩。好像是得了不治之症。”
“……”布歌眨眨眼睛。
涅瓦纳很少会使用‘好像’、‘可能’这种不确定的用词,而且这座岛已经被她划为囊中之物,如果不确定情况,她不会允许他人上岛。布歌偷偷观察她的表情,确定她是在有意敷衍,于是会意地不再询问了。
涅瓦纳从书架上取出卷轴,解开系带。
布歌凑过去,站在她身边,乖巧地帮她压住海图的一侧。
涅瓦纳食指点住某处,然后在海图上慢慢滑动。她根据那人说的地点找到附近的岛屿,凝视片刻后,才勾唇笑了笑。
“那两个人是堂吉诃德海贼团出来的。”涅瓦纳心情不坏,“就是那个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你上次见过他的悬赏令。”
布歌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他们叛逃了?”
涅瓦纳含笑看过来:“据本人称没有。”
布歌:“……你让他们留下了?”
“嗯,那个柯拉松给了不错的价码。”
涅瓦纳卷了卷海图,将东西收起来。
左右只是让人在岛上待一段时间,无关痛痒,她不介意。
长发女人唇角含笑,笑容温和。
但精通涅瓦纳表情解读一百法的布歌注意到她神情中的那丝危险,脑内那根神经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
威尔莫特·涅瓦纳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以布歌的视角来看,她残暴、独裁、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
但以□□的角度来看,这些竟全部成了赞美之词。
回房间后,布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放心。
涅瓦纳竟然会允许无关人员待在岛上,还让医生们为他们治病?她怎么突然好心大放送了?这里面没诈?
威尔莫特·涅瓦纳是个傲慢的人,很多事都不被她看在眼里。她作为组织的首领,却会将组织内的重要事务讲给他听,还会随意跟他点评追随在她身边的成员。
她嘴里可不常有好话。
布歌是被首领养着的小孩,鉴于他现在是纯粹的白吃白喝,没人指望他创收,也没人希望他惹事,他此刻最该学会的就是闭紧嘴巴,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当睁眼瞎。
但这次情况实在有点反常。
布歌思前想后,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涅瓦纳要这两个人有什么用,甚至会让她语焉不详。
两个命不久矣的人?
听起来是一个成年人带着个孩子,然后那个孩子生了病。但为何是两个命不久矣的人?
她要利用他们做些什么吗?
布歌越想越不安。
首领的意愿就是组织的意愿,首领的目标就是组织的目标。任何不利于首领、妨碍首领达成目的的事,都可以被判定为背叛的一种。
……但有两个人会因此而死。
布歌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完全看不进书页上的文字。
他跟在涅瓦纳身边已有一年之久了,他很确信如果涅瓦纳会对他隐瞒,那组织内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事。用涅瓦纳的话来说就是,这个破组织里的聪明人屈指可数、数量少得可怜,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每日跨越海洋送报纸的送报鸥,至少它们基本不会在自己的工作上失误。
所以他也不该在自己的工作上失误。他目前最大的用处就是当个让涅瓦纳心情好的花瓶,顺便再好好学习,在涅瓦纳骂部下蠢货的时候为她提供一个足够羞辱人的参考系。
……但是有两个人要死了。
布歌纠结好半天,终于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好吧,他以为过去的经历已经让他的心冷硬起来,不过看起来他不得不承认,他这点毫无用武之地还可能给自己惹麻烦的良心依然健在。
**
另一边,罗和柯拉松被带到房间内关押了起来。
涅瓦纳的部下可不会对他们讲什么待客之道,哪怕是小孩子也没有优待,直接被拎着领子丢了进来,使得罗一头栽倒在地,脸朝下摔了个狠的。
“什么鬼啊?!”罗揉着自己的鼻子,恼火地从地上爬起来,“这群人渣!”
与义愤填膺的小孩子相比,披着黑色羽毛大衣的成年人显得要平静多了。
他随便找了个舒坦的地方坐好,懒洋洋地靠到墙上,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摆:“嘛,嘛,有的人就是这样。冷静一点啦,罗。”
“那女人不是说了会让你见医生吗?在这之前我们等等就好。”柯拉松宽慰道,“这岛上可是有好多位医生,比我们挨家医院的跑去找人要快多了。”
罗生性叛逆,就是讨厌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但是没办法,他们此刻是弱势被动的那方,除了接受对方的安排,他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他只能骂骂咧咧几句,然后臭着张脸,愤愤地往下拽了拽帽子。
就在这个档口,窗外闪过个黑影。
罗警惕地看了过去。
布歌正在窗外探头探脑,刚刚看清屋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分别都长什么样,就一不小心跟罗对上了视线。
他顿时被吓了一跳。
说句实话,罗的眼神凶恶极了。
这是天生的,不是他故意的。虽然他用眼神吓哭baby-5的时候是故意的。
这位不甚友善的男孩此刻正是恼火的时候,凶恶程度超级加倍,吓得布歌顿时一个后仰,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长长的斗篷,然后圆润地滚成了一团。
罗默了一下:“……”
这人是什么程度的废柴?又是一个走路会平地摔的家伙?
一旁的柯拉松注意到罗的变化,出声问道:“罗,怎么了?”
“没事,柯拉先生。”
罗眼神还看着窗外的家伙。他身上毛绒绒的斗篷也是白色的,在地上裹了一圈后,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成了毛绒绒的一团,只有散落出来的几缕黑发能用以辨别他的身份。
罗感觉自己那满腔火气散去一点,取而代之的是无语。
他撇撇嘴:“有个笨蛋而已。”
等布歌从斗篷的束缚中挣扎出来,抖着不小心被雪冰到的手爬起来时,就看到屋内那戴帽子的男孩正居高临下地暼着他。
眼神依旧不甚友好。
这眼神看得布歌直接怒从心中起。
他拒绝承认自己是恼羞成怒,当即恶狠狠地对着男孩做了一个鬼脸!
罗愈发:“…………”
他的表情更无语了。
但输人不输阵。他想了想,抬手比了个素质手势,还特意贴到窗户边好让人看清。
布歌更恼火了。
在理智掉线之前,他的表情管理能力成功上线。布歌停止那扭曲面部的狰狞鬼脸,转为冰冷的瞪视,然后也不管对方能不能隔着风雪隔着窗子看见,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他越走越生气,越想越火大。
可恶,可恶……!他到底来这一趟干嘛啊!!
只是走出几步,他突然又顿住脚步。
这门出都出了,就这么回去是不是太亏了?
布歌纠结几秒,脚尖一转,又调头回去了。
房间内,罗果然没能看见布歌冷酷无情的眼神。他只看到有个家伙莫名其妙跑来,又莫名其妙走了。
尽管心知这并非对方本意,但他这来去自由的状态无疑提醒了罗他们正被关押的事实。
罗稍微感到有些不爽。
柯拉松再次询问:“什么情况?”
罗缓了缓脸色,简述道:“有个小孩跑过来了。”
“……小孩子?”
柯拉松屈起一条腿,心稍微沉了沉。
不管是地下世界的□□,还是海贼这样头上挂悬赏的赏金犯,大部分人其实不会招揽小孩加入组织。恶劣到这种程度的家伙,除了他兄长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外,刚刚那个女人威尔莫特·涅瓦纳是他见到的第二个。
“嗯,小孩子。”罗不知道柯拉松的想法,如常回答,“隔着窗户看不太清,但感觉年纪很小。”
柯拉松发出质疑:“比你还小?”
罗语气确凿:“比我还小。”
柯拉松语塞片刻。
不愧是能被多弗朗明哥视为头号大敌的、跟堂吉诃德家族分庭抗礼争夺北海地下产业的人,恶劣程度也是旗鼓相当。
……这女人这两年才在北海崭露头角,海军那边对她的了解也不多。
这也许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危险的想法在柯拉松脑内转了一圈,但没等他细化自己的想法,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门外那人敲门的力道很轻,等了几秒后,就直接推开一条缝溜了进来,一副小心翼翼、生怕人发现的样子。
罗飞快地给了柯拉松一个眼神,后者立刻意会:这是刚刚在窗外偷看的那个男孩。
在确认没人发现后,男孩松了口气,小心地关上了门。他理了理头发,转过身来。
两人顿时一愣。
方才隔着距离看不真切,如今布歌水灵灵的站在他们面前,事情顿时就不一样了。
和因为长期旅行而显得有些落拓的两人比起来,这男孩简直被妆点得像是贵族府邸里才能见到的小少爷。
他有一张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的出色面孔,是精致漂亮到仿佛来自不同次元的存在,就好像被造物主特地偏爱过一般,不过分刚硬,不过分柔美,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在最完美的地方,让人不由得惊讶于人类居然还能长得这么好看。
他穿着厚实但不显笨重的衣服,外面裹着件毛绒斗篷,但依然被冻得鼻头脸颊红彤彤。
这竟使得他看起来更有生命力了。
这屋里不是很暖和,男孩小小地哆嗦了两下,才克制地自己松开抓着斗篷的手。
“你们好。”他礼貌地打招呼。
柯拉松古怪又揶揄地看了罗一眼,因为这孩子尽管说着‘你们’,却不给罗半个眼神。
接收到柯拉松的视线,罗表情又臭了几分。
柯拉松勾勾唇角,收回目光,回道:“你好。请问你是?”
“……这副小少爷做派,还能是谁。”罗没好气地接话,眼神直勾勾盯着布歌。
这次布歌艰难地挺住了。
他冷下脸色,回以一个轻描淡写的冷淡眼神,语气带出几分涅瓦纳式的傲慢:“你一直都性格这么恶劣吗?”
这反应和刚刚可是大不相同。
罗觉出几分怪异,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布歌,殊不知布歌恰好厌恶这种眼神,神色愈发冷了下来。
罗:“……??”
莫名其妙被讨厌了,罗也一头雾水。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他只是打量着布歌,嗤笑一声,一针见血地说道:“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那些医生都是因为你才被带到这里圈禁起来的吧?”
柯拉松听后忍不住皱起了眉。
近期威尔莫特搜寻名医、强行掳掠到岛上的事也许有这孩子的原因,但就算有,将这些怪罪到一个孩子上也是不应该的。
而且罗怎么突然讲话这么尖锐……?
他坐直身体,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看看神色微冷的罗和反而恢复平静的布歌,决定打个圆场:“……喂,罗,过头了。”
罗闭了嘴,往一旁扭过了头。
布歌也沉默片刻,然后道:“没关系。”
他微微扬起下颚,眼神从罗身上扫过。
戴白色斑点毛绒帽子的男孩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皮肤上有不自然的白化纹路,几乎大半张脸都是病态的白色。再加上这人开门见山地提起医生,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已不言而喻。
布歌冷嘲道:“轮不到你这快要病死的老鼠来说我。”
柯拉松:“……”
哇去,嘴巴好毒的小鬼。
罗:“……!!”
他第一时间跳了起来,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他死死盯着布歌:“你这混蛋……”
布歌轻哼一声,找回场子后就不再与他多言。看他俩这一大一小的组合,显而易见,他们的行程多半是由这位成年人决定。布歌目光落到柯拉松身上,对他说道:“你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里。”
柯拉松注视着他的眼神微微一变。他没想到这孩子跑过来是为了说这句话。
他看了眼正在压抑怒火的罗,无奈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从布歌的神色中看出几分不解,于是又细细拆开了与他说:“除去政府势力极强的岛屿外,北海叫得上名号的医生都被黑港带到了这里。我们非要见到医生不可。”
布歌看看柯拉松,又看看罗。他安静了片刻,才又一次提醒道:“那家伙可不是言出必行的人,别抱太大希望。”
他这样子一个劲泼冷水,可谓是相当讨人厌。罗一拧眉头就要说什么,却见柯拉松反而笑了起来:“那能不能拜托你帮帮我们?”
布歌不大乐意。
他自己都不想和涅瓦纳多交流,更别提为别人求情这种高风险零回报的事了。
要知道涅瓦纳可是不愿意他知道这两人的事的。她能乐意他与这两人见面的概率低到可怕。
“……这家伙是得了什么病,其他地方都看不了?”
罗冷下脸,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攥成了拳。
柯拉松也不自觉收敛了笑意。
“……是珀铅病。
然而布歌就这么看着他,什么反应都没给。
等待了好半天都没等见下文,布歌歪了歪头:“珀铅病……然后呢?”
“珀铅病是什么病?”
罗:“……?”
柯拉松:“……哎?”
罗:“你没听说过珀铅病?”
布歌眼神微动,见柯拉松没有开口的意愿后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脸来摇了摇头。
罗奇怪地皱起眉:“那弗雷凡斯呢?”
“……是白色城镇吧?”布歌垂下眼睑,片刻后又重新抬眸,“是如同童话世界般洁白无瑕的美丽城镇,那个国家盛产可以用来做涂料的珀铅矿,没错吧?这可是在其他海域也盛行的热门贸易商品,我当然知道……等等。”
他从矿石和病症的命名中察觉到了什么:“珀铅……病?是矿石导致的?”
“……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弗雷凡斯了。两年半前,珀铅病大规模爆发,弗雷凡斯被封锁隔离,随后爆发了战争,整个国家被屠杀毁灭了。”罗深深地注视着他,“你知道弗雷凡斯,但没听说过珀铅病?”
布歌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很快回过神来,平淡道:“我没听说过。”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为自己扒开人伤疤、强迫人回顾痛苦回忆的行为道歉。但罗的表情和友好二字毫无干系,这事似乎又过去很久了。他那“抱歉”的两个音节在喉间滚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只是顿了顿,强迫自己用之前的语气讲话:“这种事大人们不跟孩子讲的话,孩子自然不会知道。我不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罗沉默地看着他,然后嗤笑一声。
笨蛋,怎么连说谎都不会。
这么一脸感同身受的痛苦表情,有谁会相信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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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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