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每日去医疗中心打卡就成了罗的例行活动。
他很快就把那些医生们认了个遍。
罗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扒着椅背,看着希尔在旁边检测他的血样。对方穿着白大褂、坐在桌前专注的模样让他有点触景生情。
……虽然在样貌上没有任何相似,但罗的父母也是医生。他们还在的时候,曾经营着一家医院,是弗雷凡斯有名的医生。
“希尔医生。”罗随意选了个话题,打破沉默,“那个小孩是什么情况?”
这岛上只有两个能被成为孩子的存在。其中一个在这房间里坐着,另一个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希尔慢慢调整着显微镜,观察着血涂片。
“很在意吗?”他语气里带点调侃。
“也没有吧。”罗说。
希尔稍微笑了笑:“那孩子呀,身体不太好,所以威尔莫特大人找了我们这群医生来。不过我们能力有限,最后还是威尔莫特大人解决的这事。”
罗将下颚搁在椅背上,耷拉着眼皮。
他的发言刻薄但直击重点:“那他也不需要你们了吧,为什么还要你们留在这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人知道那位大人是怎么想的。”
希尔顿了顿,又说,“不过只要能保证大家的安全,对我个人而言,在哪里并不重要。”
“……”
罗撇了下嘴,没再说话。
他从希尔那里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
自从那天威尔莫特·涅瓦纳来了一次后,他们住的那屋子就像是被解除了某种禁制,出入再无障碍了。也因此,他们那屋门口也多了值守的人,盯着他们这两个外来者不要在组织内部闹事。
罗到底年龄还小,成年人一手就能拎起来的小身板,黑港的人也没太戒备他。左右医疗中心那有值守、沿途有值守,住处门口也有值守,如果只是罗一个人出门的话,他们便懒得再安排人跟着他行动了。
于是罗就能在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偷来一些喘息的空间。
他沿着路慢吞吞地往回走,没走几步便拐进了林子里。他也不往深处走,保持着与道路平齐的角度,踩着泥土地,一步一个脚印。
路边的守卫也就懒得管他,嘴里叼着根解馋的树枝子,瞥他两眼就算作罢。
布歌就是在这时候经过的。
他是从林子深处往外跑的,斜切着角度,大概是恰好在这里和罗碰见。
布歌人还没靠近,罗就先听见他发出的急促的呼吸声和拖泥带水的脚步了。那动静大的,怕不是隔着几十米远,别人都能察觉他的动静。
罗偏头看过去一眼,果然发现那小孩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吭哧吭哧地跑着,脚下像是在踩棉花,速度跟走路没什么区别,额头全是汗,脸色相当之糟糕。
罗明明就在这站着,布歌却分毫没能注意到他。于是罗就这么双手插兜,目送布歌从自己身边经过,然后看着他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然后干脆囫囵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又像是体能达到极限,又像是压根喘不上气,也可能两者都有。
罗一时间沉默了。
他想起希尔医生说的。
这得是个什么毛病,才能搜集来这么多医生救他的命?
眼瞅着那小男孩痛苦地蜷缩起来,撑着地想挣扎着起身、肢体却开始不自觉抽搐的模样,罗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快步走向布歌,反应速度很快,在布歌撑地的手臂无力跌倒下去的时候,罗已经解开斗篷披在他身上,伸手试图扶着他稳定身体,想好歹帮他保持一个更容易呼吸的姿势——
然而罗刚给他披上斗篷,手指还没触碰到他,布歌就已经一个哆嗦,条件反射一样躲了开来。他差点又把自己摔了个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一段距离。
罗伸出的手一下僵在半空。
那小男孩身体在不明显地颤抖着,呼吸一下又急促了起来。那声音,罗听着都担心他进气多出气少。
但有前车之鉴,他这次不敢再随便伸手了。
那男孩也不知道从哪榨出来的力气,居然踉跄着爬了起来。他晃晃悠悠地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到树上,才终于勉强站稳了。
他又眼神涣散地盯了罗好一会,好像才认出了他。
他眨眨眼,脸上慢慢浮现出尴尬的神色,磕磕绊绊地问:“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罗打量他几眼,确定他状态平稳了下来,才拍拍衣服起身:“散步——”
布歌:“……”
罗慢吞吞吐出后半句:“想也知道不可能。”
布歌扶着树干站直身体,他看起来很虚弱,而且显然很不舒服。尽管他努力放平了呼吸,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罗披到他身上的斗篷,五指攥得很紧,将斗篷抓出了几道褶皱。
布歌还没意识到自己抓着人家的衣服,他歪歪头看了罗几眼,细声细气地问:“……只有你一个人?”
罗:“……”
这其实是个很不好的话题选择,因为提起这个罗就想骂人。但看布歌那难看的脸色,罗抽了抽嘴角,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只是硬邦邦地应了一声:“嗯。”
有外人在的刺激让布歌迅速恢复了过来。
他茫然了几秒钟,然后就反应了过来:“涅瓦纳不让他随意活动?”
罗:“……”
这小孩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前几天那是在耍他们是不?
“可不是吗,烦死了。”
罗也无意追究那些。他翻了白眼,“出个门还要派人盯着,抽个烟都不允许。她怎么不干脆要求我们呼吸的时候也提前打个报告呢?”
“……”布歌悄悄瞥他两眼。
罗身后没跟着人,半大的孩子也看着不像是会抽烟的样子。所以他是在为另外那位男士打抱不平?
布歌:“……真好。”
罗:“什么?”
布歌:“你们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罗表情顿时古怪了起来,“什么鬼?你讲话怎么怪里怪气的?”
布歌立马不满了。
他瞪圆眼睛,心想:哪里怪了?
不过他没再继续开口,因为他余光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紧紧攥着的斗篷。
现在正是冬天,布歌虽然穿得不薄,但为了方便活动,到底是不够保暖。停下脚步后,身体不适外加畏寒让他身体迅速发冷,以至于在无意识的时候他就已经瑟瑟发抖起来,紧紧地裹着对方的斗篷。
注意到这点后,布歌立马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他忙不迭解了下来,又急又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不好意思。”
“……”罗一时间槽多无口。
他想说点什么,但看对方略显窘迫的样子,只能心情复杂地保持沉默。
他接过自己的斗篷,也懒得再穿,直接搭到臂弯里。
“没事。”他酷酷地说,“之前的事……谢了。”
罗也不是傻子,那脾性恶劣的女人忽然转变态度,肯定是期间发生了什么。而这其中唯一的变量就是那晚上找过来的布歌。
罗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那间宅邸的,但不论如何,就结果而言,他是帮了他们大忙。且不说医生们能不能医治好珀铅病的事,如果没有布歌,恐怕他们要先被困在那屋里活活饿死了。
布歌微微一怔,神情慢慢平和下来。
“没什么……”他沉默了一下,“毕竟我也没做什么。”
罗:“……”
罗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真的很瘦,手臂、脖颈,都细得像是一折就能断。他皮肤很白,却不是那种病弱的苍白,而是那种很少见光的娇气的白,再掺杂上那丝病气,一个水灵灵娇嫩嫩的小公子形象便出来了。
刚刚出了大量的汗,他额前的发被打湿、黏在了额头上,被他随手往旁边捋了捋,但不影响他的美貌。他眼睛很漂亮,五官也很漂亮,在不做表情、不刻意睁大眼的时候,活力和朝气便从他身上褪去了,安静精致地像是一幅画。
对上他的眼神,罗就知道,这也是个同类。
“……”注意到他的眼神,布歌弯弯眼睛对他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可爱,让人心里发软的那种可爱。
前两天他笑着问‘这家伙还能活几天?’时,也是这么笑的。
不过这次,布歌没再说这么难听的话。他只是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笑着说:“毕竟我也没法做更多了。”
……装样。
罗从他话里品出一丝深藏的恨意,那是找不到矛头、找不到目标的恨意。罗对那感觉还挺熟悉的,直到前不久,他都还是这状态。
扒人伤疤不是什么有趣的事,罗没那么恶劣。
他只是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然后提醒道:
“运动还是要适量,从低强度的开始做起。你这样太危险了。”
布歌:“……”
布歌:“…………”
布歌脸上的表情开始挂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罗,是那种惯犯见到医生的、仿佛被揪住了后颈皮的心虚之感:“……你懂医学?”
“……”罗嘴角又开始抽搐了,“就算是一点不懂,见你那状态也知道不对吧?”
“哎呀。”布歌吐吐舌头,“我着急嘛!”
他没解释自己到底在着急什么,又是为什么着急,只是笑着挥挥手:“我先回去啦——有点冷!拜拜啦~”
无语,赶紧回去吧。
病秧子就在老老实实屋里待着不好吗?这家伙昏倒在林子里怕是都没人知道吧?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要知道这些最后可都变成医生的工作量的。
看着布歌灿烂的笑脸,罗没好气地摆了下手。
他语气不善地嘀咕了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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