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瓦尼——”
“乔瓦尼，你有在听父亲说话么？”
姐姐尖利刺耳的嗓音打断了乔文一的思绪，他神情恍惚地看着身侧衣着华丽的年轻女人。
高鼻深目，金发碧眼。
她金色的长发被挽成高耸的发髻，上面点缀着许多鲜艳的花朵。
无可否认的美丽。
怎么看都与黑发棕眼的自己不同。
“你要知道，并不是我们不允许……”
“我退出家族。”
“你说什么？”
“我退出家族。”
乔文一扔出早就已经签好的文书，转身离开。
厚重门板上的隔音符咒照亮了整条长廊，羊羔绒地毯在暴烈的光辉下呈现出迷人的浅金色。
乔文一被那金色晃得睁不开眼，他压下帽檐，沿着地道快步离开这座华丽奢靡的城堡。
直至最后一组传送阵熄灭，成功抵达王国边境时，他仍然保持着迷惘的神色，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庞大而古老的山脉近在眼前。
山脚下是连绵不绝的灯火，种族形态各不相同的猎人、商贩在高台与营帐间穿梭，一张张鲜活的面庞或喜或怒、或嗔或痴。
自己真的离开了？就、这么轻松地离开了？
他再也不会见到那群说话像女王演讲、坚持不懈给他灌输什么家族、什么荣誉，逼他上刀山、下火海、探蛇窟、爆金币的疯子了么？
乔文一被这真切而梦幻的现实砸得晕晕乎乎，脚下好像踩着云朵。
又一批旅客从传送阵内部涌出，期间有重物猛地撞上了他的大腿，低头看过去，是个挥舞着皮帽的年轻矮人。
对方毛茸茸的胡须一抖一抖，尚未被火炉熏黑的眼睛充满笑意：“嘿，今天晚上可真冷，需要帽子么？外乡人！”
乔文一习惯性想要轻轻摇头，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帝都后，他立刻停下了动作，并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金币。
亮闪闪、沉甸甸的几枚女皇花环币刚一露面，矮人当即变了神色。
他砰地跳起来，一帽子扣在乔文一手上，警惕地左右瞧了瞧，才压低声音道：“你拿这么多钱来干什么！”
“事先讲好，如果你要来做坏事，我可饶不了你——”
说着，年轻矮人攥紧腰间的长斧、凶狠地瞪视着面前的危险分子。
乔文一连连摆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他并非没有常识，奈何找遍了帝都，也没有人愿意帮他兑换铜币——
本店从不售卖镀金制品，银盘子倒是有不少，不知客人有没有兴趣？
去去去！帝都可不需要用铜币的乡巴佬。
铜币？我们这没有，你去乡下看看吧。
思及此处，乔文一心中越发无奈，只得掏出几张生活卷轴，尝试着以物易物。
也不知道矮人是不是真的抵制魔法制品。
年轻的矮人似乎并未完全放下戒备心，他带上头灯，仔细地检查着乔文一递给他的物资。
他似乎并不擅长鉴定魔法制品。
矮人挠了挠头，扯着嗓子叫唤起来：“芬恩！芬恩！你来看看——这有张纸的！”
很快，一名身形更为纤细、且不留胡子的矮人踉跄着挤出人群，仔细扶正眼镜，向乔文一点了点头，接过卷轴。
星星点点的光亮从他的掌心浮现，与卷轴上绘制的墨痕互相呼应，两匹纯白色的布料在矮人眼中投下虚影。
矮人双瞳微颤：“这太贵重了。即使是拉夫里所有的帽子加在一起，也很难匹配他的价值，先生。”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收下这个帽子作为赔礼。”
“我们确实没办法为您提供合适的商品。”
眼镜矮人再次点头行礼，牵起胡子矮人准备离开此地。
眼看送上门的导游要跑路，乔文一连忙出声拦住两人。
“请等一等——”
“是这样，您知道的，我来自远方，初来乍到、又不了解行情，结果给您添了麻烦，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
“不过，我有意聘请二位作为在这里的临时导游，为期一个月，以您刚刚所见五倍为报酬，如何？”
眼镜矮人芬恩闻言猛地停下脚步，旁边的胡子矮人被他绊了个趔趄。
“我向您保证，我只是来这里生活，并没有任何其他不好的意图。”
“您的兄弟与您可以随时制止您认为不合适的行为，向龙神起誓，我对这片土地绝无恶意。”
乔文一讲得很有诚意，然而芬恩并未出声。
胡子矮人捅了捅芬恩的后背，见对方仍没有反应，他嗡里嗡气地哼哼着，踢了自己的兄弟一脚，转身询问：“嘿！高个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乔文一面带微笑：“当然。”
“如果二位对报酬不满意……”
“不不不，满意，非常满意。只是……”芬恩终于愿意回过身，只是他仍然低着脑袋，声音中急促中又带着几丝犹豫。
“我们可不一定能管得住你。”胡子矮人靠在自己的斧子上，滴溜溜转着手中的帽子。
“拉夫里！”
芬恩的视线在卷轴与乔文一的笑脸间不断游移，看得出，他在做一个相当艰难的决定。
“哎！”芬恩长叹了一口气。
“这生意我们没办法做，但可以为您引荐更合适的人选。”
“如果客人您愿意的话。”
见对方确实无意，乔文一也不好强求。
两人沿着集市左侧的大路不断前行，拉夫里则闷闷不乐地待在旁边踢沙子。
一路上，芬恩絮絮叨叨地叮嘱乔文一，以后千万不要一上来就掏出人族发行的金币——兽人最讨厌那个。
准确来说，整座边境城市拉莱耶都不待见女王金币。
至于乔文一准备的上等绸缎，那太招摇，也太昂贵，普通的小摊贩根本无法、更没地方使用，也就失去了作为交易商品的价值。
如果非要为它找一个买家，兴许玛琪森林里的精灵皇族会喜欢。
还有还有乔文一的打扮，虽然他已经尽量穿得灰扑扑，但在本地人看来，这套衣服和他、与市中心那些驻守在此的人类贵族没有任何区别，昂贵、娇气且不实用。
如果衣服里不做上十几个口袋，外面既不穿罩袖也不套围裙——那还不如穿抹布，至少碰坏了不心疼。
芬恩说着说着，就到了地方。
一个非常简陋的烧烤摊。
木头搭的棚子边上，几名虎头兽人正捧着羊腿骨剔牙缝，锋利的獠牙寒光闪闪，每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堆中央滋滋冒油的烤羊羔。
“还↓得是熟肉好哇！”
“那可不，也不沾牙，也不顶胃的，爽！”
虽然几名兽人讲的是兽族语，那熟悉的腔调，还是让乔文一产生了自己正在母星华国东北角的错觉。
在烧烤摊外围站了片刻，总算有虎兽人注意到了芬恩和他身后的两人。
“呀，芬嗯呐，咋地了，今天晚上来咱这呆着？”
“哎↑，别说那丧气话，来两口不？”
砰！
围着黑围裙的虎兽人话音未落，沙包大的拳头已经砸中了他毛茸茸的脑壳：“你们几个！干完活了么，就知道吃！怎么不把自己吃了呢？啊↑”
“还↓吃！客人都让你们几个废物给吓走了！”
一个顶着虎耳的高壮青年怒吼着将几名吃出原型的兽人赶回后厨，他不好意思地冲着芬恩与乔文一笑了笑，利索地擦起桌子。
“不好意思哈。”
绿眼睛、圆鼻头，虎耳青年的纯西式娃娃脸与粗犷的嗓音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乔文一脑海中东北角彪形大汉的形象骤然破碎，灵魂回归魔法世界。
芬恩位置相对靠前，率先开口道：“我们希望能见见菲奥里。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需要一名合格的导游。”
虎耳青年翠绿色的双眼转了转：“菲奥里？他好一阵子没来了，你们还是去找高塔那位吧。”
芬恩还要说些什么，乔文一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由自己来交涉。
“四百串烤羊肉，两扇羊排，六桶原浆，不要小杯，谢谢。”
“这顿饭由我来请，就当麻烦几位的谢礼了。”
无视石化的芬恩，乔文一提前付了账，自顾自拽着拉夫里坐下，静等上菜。
酒上得很快，芬恩没敢动碗，而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乔文一苍白美艳的脸和纤细的腰身。
点这么多，他吃得完么？
要知道，当着兽族的面浪费食物，他们可是会把你做成食物的啊！
相较于痛苦挣扎中的芬恩，拉夫里则显得放松得多。
大胡子矮人兴高采烈地举起酒桶一饮而尽，跳下桌子，挥舞着两只蒲扇似的大手跳起舞来。他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变戏法似的从腰带里掏出许多矿石块。
“嘿嘿！乔，你看——这些可都是我的珍藏，这块，这块送给你！”
“这块，这块可是我——嗝，爷爷留下来的，这块可以给你敲一半！”
乔文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一顿饭竟会请出矮人的宝贝矿石，条件反射想要推拒一番。
矮人却早已抡起锤子叮叮咣咣的敲击起那块深红色的矿石，假装听不见，嘴里嘟嘟囔囔：“少跟我扯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你们人类说话可真绕！”
叮！砰——啪嗒。
滚烫的熔岩核心就这么水灵灵地落在了乔文一腿上。
烫手，非常烫手。
这东西决不能白收。
乔文一沉思片刻，当机立断撕开数张等价卷轴，五颗上等品质的秘银球无声无息贴在了矮人腰带内侧。
他还是帝都最强火系魔法师时，在拍卖场曾经见过熔岩核心。
当初拍卖场上的那块起拍价四十万，比他这半块的还小一圈。
众所周知，越是完整的熔岩核心就越是昂贵。
秘银球，顶级铸造材料，二十万一颗，也不知有没有补齐差价。
还好刚刚已经结完了饭钱，万一要是赔不起……
刚逃出家，就要去地下挖矿么？
乔文一膝盖一软，用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态度捧着那半块炙热滚烫的熔岩核心，试图将这活祖宗捧回它该有的位置，尽量少赔点钱。
“你在干什么？”
芬恩满脸严肃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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