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琴娘,从小就在陆家长大。
夫人告诉我说,我是他们在外头捡回来的小丫头,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在路边等死了。夫人说她怀疑我应该是跟着家里人逃难的,只是生了病,家里人也实在是没法子,这才走散了。
陆老爷和夫人都是善良的人,我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却到底还是有一口气,所以他们救了我,把我带回家还请了大夫来医治。
几服药下去也总算是有了起色,养了几个月,我已经恢复正常。陆夫人便开始带我去当初捡到我的地方寻亲,画像也贴了,捡到我的那地方也等了,甚至连那附近的叫花子也都打听了,可是并没有我的亲人来寻我。
叫花子看着跟在陆夫人身边的我说:“您可真是好心人,她这么个年纪,人牙子拐回青楼还要嫌弃她吃两年闲饭呢,哪个还肯要?”
真奇怪,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对自己的生病、亲人一概没有印象了,却记得那叫花子说的这话。
我虽小,却也知道为自己求一条生路了。可惜不会说漂亮话,只会捏着陆夫人的衣角默默流泪。这副逆来顺受的委屈样叫陆夫人软了心肠:“好了好了别哭了,不然就留在我家。可是我家里也不养着闲人,不如你就从小跟着小姐,伺候小姐怎么样?”
我当然不懂什么叫伺候小姐,可是我听懂了“留在家里”这几个字。于是我欣喜若狂,陆夫人也就罢了为我寻亲的心思,将我带回家,又请人造了卖身契,从此我就是陆家小姐的贴身仆婢了。
那个时候我才四五岁大,陆家小姐比我还要小上些,那个时候才堪堪要三岁,正是学步、学说话的时候。我就每天带着陆家小姐玩耍,说是伺候,我却总觉得多了一个小妹妹一般。
陆家的孩子还有一个少爷,当时已经八岁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和他一样年纪的仆婢,也是个男孩子,当时家里都叫他小黄。
陆少爷每日早起要读书,快到晌午,就会休息等着吃饭,这个时间他就会来和陆小姐一起玩儿。小黄也跟在身边,我远远地瞧着他,总觉得他有那么几分像陆少爷。
他也是陆夫人捡回府上的吗?我不禁好奇。但是看他一脸严肃的跟在少爷身后,我总是不敢亲近。
很快的,小姐三岁了。北齐的习俗是三岁要抓周,小姐的面前摆了琴谱、棋子、毛笔、画卷,还有些胭脂水粉、钗环簪子。小姐却独独抓着一本琴谱不放手,陆夫人笑着说:“看来清溪往后是要学琴的了,那这小丫头跟着她就叫琴娘吧。”
琴娘,我在口中念着这两个字。我之前叫什么呢?那场大病以后,我什么都忘了。这些日子在陆家,陆夫人都是叫我小丫头,现在有了正式的名字,让我的心一下子从漂浮的云变成了生根的树,我虽然只是个伺候小姐的仆婢,却像是有了家。
陆家人丁单薄,陆老太爷过世了,陆老爷也过世了,陆夫人也过世了。整个陆家就剩下了孤单单的少爷、小姐兄妹俩,除了我和阿黄,也就只剩下家里做饭、浣衣的一个婆子了。
人一少,剩下的人难免伤感,又更加珍惜起彼此来。陆夫人在世的时候曾开过玩笑说以后把我许配给小黄,一句玩笑话却让我的心偷偷的欢喜,我偷偷看向阿黄,只见他的脸上还是那一副严肃的神情,耳朵却是通红,我不免好笑,却也在心里知道了他并非对我无意。
苦难里侥幸活下来的人,总是要成熟的快一些的。我虽然只比小姐大了两三岁,可是小姐先前有爹娘、祖父,又有哥哥照顾,心思总是单纯许多的。
我想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我是一定要嫁给阿黄的。然后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生上几个娃娃,再伺候着少爷、小姐,我们还是在一处一起过下去。唯一苦恼的就是,陆家长辈都去了,少爷的亲事怎么定呢?小姐的亲事又该如何呢?不过横竖,少爷疼爱妹妹,必定不会叫妹妹远嫁的。
小姐倒是不一样。她叫清溪,多么温婉的名字。从小,小姐的身子就是要娇弱一些的,每逢变天换季,家中旁人还尚可,小姐就必定会风寒卧床,一碗一碗的苦药灌下去,再塞进厚厚的被子里养着。
她不能出去活动,我就陪在她身边说话解闷。她哑着嗓子,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琴娘,你知道不?哥哥到了16就要离开家去游历一番,你说那该多有意思啊。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四处游历,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子的!”她的眼神里蛮是向往,我不禁好笑:小时候抓周偏偏抓了琴谱,还以为是个淑女的,却不想心里有这样的大志向。
小姐拉着我的手什么都说,说的多了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我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给她盖好被子。守在她的床边。就这样一年一年过下去。
陆夫人下葬的那天,小姐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琴娘你还和之前一样,我们一起睡。”
我脱了鞋子钻进被窝,和小姐并排躺着,小姐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小声抽泣着:“琴娘,姐姐,我没有阿娘了。”
我的鼻头一酸,只把头偏向一边,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却用手轻轻拍打着小姐的后背。
这些日子守灵诸事繁多,小姐作为孝女也是累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在陆家,从来没有挨过打,连训斥也很少听。陆夫人总是那样和蔼可亲,给小姐好吃的点心也会有我的一份,陆夫人那么好为什么要早早的去呢?
少爷遵守祖辈遗嘱,等到丧期满了就离开外出去游历,这一走就是一年。这一年里,我和小姐朝夕相对,在一处吃、在一处睡,越来越有相依为命的感觉。
按照我们的想法,等少爷游历回来,知道何处风景秀丽又安全就会带上小姐同去,再然后就是少爷娶妻,大家安安生生的过快活日子······
圣旨到的时候,小姐慌了神,她还不曾游历,自然不愿意去那天下规矩最多的地方,可是圣意难违。她也只好收拾了东西,那宣旨的公公带了马车就等在外头。
我也开始收拾起东西,小姐却按住我的手:“琴娘,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自然是陪小姐一起去。”
小姐夺过我的包袱:“你去做什么?你可知道进了宫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你与阿黄的事阿娘早就定下了,你们彼此又有情意,你这样一去,你们可该怎么办?”
我夺回我的包袱:“我走了,少爷自然会为他再寻好的亲事。这宫里我还从不曾瞧过,如今有了这样的机缘,岂能不去?”
小姐却急着说:“你以为那宫里是什么好去处?那里头的妃子争宠都动辄害人性命呢,我这样没家世的进去连做太监的都会欺负,你又何必去趟这浑水?”
我不说话,三下五除二把包袱都收好了,一个人拿着就走,小姐没法儿,她身子弱也争不过我,只好气得直跺脚,也跟着出来了。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小姐的手冰凉,我握着她的手,轻声说:“小姐不怕,琴娘陪你。”小姐把脸转过去,肩头微微抖动着······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耳边传来:“我知道。我知道小姐一个人进宫你放心不下,自然是要陪着她一起的。”
我有些哽咽:“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还要等?”
如今的老黄已然是一副慈善面容:“我不等,你这傻姑娘出了宫又该投奔何人去?还好总算是等到了。”
虽然是一大把年纪了,听到这话我还是有些害臊,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前几日种下去的豆角还不曾施肥,这花儿生了虫子也该治治。你不是说等少爷再去西楚的时候要把这花儿带上给那丫头做礼物?还不快来看看。”
老黄笑眯眯,身子却不动:“急什么,南疆有好蘑菇。要是那花儿不中用了,把咱们晒得蘑菇干带去也是可以。咱们现在是隐居,又不是当了卖花翁!”
我掐着腰,十分淡定:“哦,既然如此,那今晚的酒就不必去打了。”
老黄这才起身,一面拿了花锄一面说:“老头子可不能不喝酒,小少爷的喜事、青山那小子的喜事,可都等着老头子一醉方休!这酒量呐,还得再练练!”
我笑着看眼前弯腰松土的身影:头发也花白了,背也有些微驼了,可是看着他,却总像是能又看到多年前的小黄一样。
我转身进了厨房,倒好了茶,又准备晚上的饭菜。老黄喜欢每晚喝上两口,这做的饭菜得下酒才好,不如就做个炖白菜、再来个凉拌金针好了,昨日下山买的烧鸡也需得热热,才不至于让老家伙坏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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