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入学的日子。
沈潮祢没有多少可以带走的东西。
属于她的一切总是那么少,仿佛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只是偶尔寄存于世。
换洗的衣物、临时发下的日用品,都是调查局的人匆匆递给她的钱,仓促购得。
她拉着那个崭新的小箱子,木轮碾过地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狄凯奥斯走在她前方带路。
调查局员工所深处有一部封闭式的电梯,门上覆着斑驳的铜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狄凯奥斯一边按下按钮,一边回头笑道,“想看一眼卡勒姆大学的真实样子吗?”
她似乎早已猜到沈潮祢不会拒绝,也没等答复,便补充:“看看吧,普通人的世界。”
她没有按下那颗直抵神秘学院的箭头,而是摁下了一个无标记的长方形按钮。
电梯开始移动。
然而是上升,还是下降?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方向感被抹去得一干二净。
重力感知像溺水一般崩塌,四周空气的密度忽而变轻、忽而变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攀爬不同纬度的地形。
沈潮祢阖上眼,指尖轻触行李箱的把手。
终于,电梯门缓缓开启。
门外,是一条狭长的直线通道,与按钮形状一模一样,长得像一口刀,嵌进了整个世界的缝隙里。
通道四壁透明,似玻璃,又像水,模糊而脆弱地隔开了外界。
透过这扭曲的幕布,沈潮祢看到许多学生在穿行:手提文件袋、背着厚重的背包,或三三两两交谈,或匆匆奔跑。
她们步伐轻快,脸上浮着热烈而单纯的期待。
而她们看不见这条通道。
狄凯奥斯回头冲她眨了眨眼,眸子里藏着星火微光,“惊讶吗?”
“其实,所有初次入学的学生走的都是这条路。”
“这是镜映出来的地域,就在大学内。”
“我们在镜子里?”沈潮祢问。
“是的,”狄凯奥斯笑了,“很有意思吧?”
“来,走吧。”她伸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通道延伸向前,像一根肋骨插入了大学的心脏。
狄凯奥斯走得从容,即使不会撞到学生们,她仍选择让路。
每一次给学生让路时,她都微微侧身,仿佛在朝着另一片真实致敬。
那些学生从她们身旁穿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两道透明的影子。
卡勒姆大学的外表近乎完美。
砖石铺地,橡树成排,尖塔、钟楼、喷泉与玫瑰园,无一不在诉说着人类文明最得意的一面。
商学院、法学院、文学院——每一座学院都镌刻着无数人的野心与梦境。
擦肩而过的学生们,面庞各异,穿着各异,但无一例外地在眼底燃烧着光。
她们期待着未来:驰骋商场,左右政局,成为伟大的诗人、无与伦比的画家,抑或是,某种新事物的创造者。
“不管怎样,看到她们,我总觉得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狄凯奥斯轻声说,目光随着每一个笑着、奔跑着的身影流连。
沈潮祢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礼貌又冷静,像个学会了人类社交规则的异乡人。
“总之,继续吧。”狄凯奥斯收回了目光,眼底的情绪被风吹散。
“我们学院,比这儿漂亮得多,占地也更广。”她笑着,有些孩子气地炫耀。
穿过通道尽头,一道水波似的扭曲浮现。
两人踏进去。
景色变了。
原本澄明晴朗的天空,被一层雾雨轻轻蒙上,如丝帘微垂。
一座古老的钟塔刺破天幕,仿佛一根插入世界之脊的黑针。
黑鸦成群栖息在钟塔的檐角,羽翼湿漉漉地颤动,像在低声哀歌。
建筑是一片暗白色,干净到诡异的色泽,线条优雅而冷峻。
学院派的拱门与飞檐彼此交错,似乎随时会在下一秒骤然错位,变成无尽的旋涡。
来往的学生们——初看与普通大学学生无异,但细看,却能看到右肩别着不同纹章的徽章。
形态各异,但接近玻璃的质感。
那是道途的象征。
“那边是教学楼,”狄凯奥斯一一指点,语气轻快,“还有图书馆、宿舍、食堂、花园……”
“先陪你去报道吧。”她又说。
学生管理处。
办公桌后,女人抬眼。
她接过资料,扫了扫,然后点点头。
“沈潮祢,一年级生,焰道途,”她递给她一个火焰形状的红色徽章,“戴在右肩。”
然后,她又递来课表与地图。
屈指一弹,一簇火苗从她指尖窜起,蜻蜓点水般触碰纸面。
瞬间,碑石从纸面里升起,悬浮在空中,上面镌刻着缓慢旋转的指引箭头。
“用你的道途,激发它们,碑石会指引你方向。”
沈潮祢依言伸手,燃起火,指尖轻触纸面。
碑石上的箭头微微颤动,转过方向。
她们离开学生管理处,脚下的石板路泛着潮意。
云层低得几乎要贴在地面,雨水从空气中析出,悬浮成细如蛛丝的水线。
“需要我带你逛逛学校吗?”狄凯奥斯侧过头,声音轻快,几乎不着痕迹地贴心,“你才来学校第一天,不急着上课也没关系,明天开始也一样。”
沈潮祢停了一下,风从校门方向缓慢吹来,卷起几片书页一样苍白的落叶。
“你的课呢?”她问。
“哎呀,”狄凯奥斯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镜片背后的双眼弯弯,“我不急。”
沈潮祢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不麻烦你。”
她拒绝得不带波澜。
但狄凯奥斯仍旧注视着她,眼神像水面下隐约浮动的金属碎片。
“那也行,”她叹了口气,“不过,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她忽然伸出手,从右肩的制服上摘下剑形徽章。
“碰一下你的徽章。”
沈潮祢迟疑了一秒,将自己的徽章递了过去。
指尖触碰的瞬间,徽章表面波动了一下,亮起冷光。
——像一滴眼泪坠入了水银之中。
霎时,徽章上浮现出一个微小的镜面。
那镜面迅速扩张,像在回应某种唤醒,最终清晰映出她的面容,苍白而冷漠。
“以后你可以通过这个联系我,”狄凯奥斯眨眨眼,“有急事,直接叫我就好。”
她转身离去,动作带着草率的优雅。
沈潮祢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像是被某种潮湿的迷雾吞没。
她没有打算去上课,也不打算跟人一块儿逛校园。
她打算自己走一圈——亲自穿过这座城市般庞大的校区。
雨还在落,却轻得像是从天体落下的灰烬。
她并不怕湿,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让脚步决定方向。
眼前是铺着青砖的道路,两侧植物疯长。
路上学生很多,却仿佛没有谁真的看她。
每一个人都似乎专注地前行,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任务牵引,步伐中藏着一种凝重的方向感。
她们不像来求学,更像来赴约。
沈潮祢脚步沉稳,她很快抵达了图书馆前。
与调查局那座高塔状的藏书所不同,卡勒姆大学的图书馆平整对称,端正地压在地面之上,如某种沉思者的头骨被劈开、打开、陈列。
她踏入图书馆的那一刻,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尘土,不是发霉,而是一种古老墨水混合烛泪与黏土的气息。
书架整齐,每一道纵横线都严苛得完美。
沈潮祢靠近索引区,指尖扫过书页。
她想寻找有关“烛”的资料。
那个词,在她脑海中闪烁着冷火,如伤口的回声。
但她走得越深就越觉得不对劲。
身后有什么东西。
不是脚步。
是更轻的声音——像指尖滑过布料,或者潮湿的呼吸贴近耳后。
她没回头,只是慢慢走,绕过一排又一排古书架,上了一段向上延伸的螺旋阶梯,书架高度仿佛超越了建筑逻辑本身。
那声音仍然在,精准地跟着她,隔着五步,不多不少。
她忽然停住,在一个楼梯拐角。
转身。
熟悉的白发银眼。
那名少年就站在那里,被当场逮个正着。
她面无表情,眼神干净得像某种未曾沾染尘埃的矿石。
沈潮祢什么都没说,只轻轻颠了颠怀里的书,掩饰自己右手已经下意识握紧了书脊。
她们相对无言。
寂静像流体充满两人之间的空间。
直到少年先开了口。
“……你在找什么书?”
她的声音冷而透明,不刺耳,却仿佛穿透了纸页之间的沉眠。
语调则像森林深处自涌的泉水,干净,偏执,失重。
沈潮祢盯着她半晌,最终还是开口。
“烛。”
她看着她,慢慢从怀里抽出一本书。
《烛点千年》。
封皮是深蓝色的,烫银的字体嵌在皮革纹理里。
沈潮祢接过,指尖触碰到封面的一刻,心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她正想问——为何跟踪她,为何如此突兀。
可下一瞬,少年已经转身。
像是她低头看了一秒,她就消失了一世。
沈潮祢望向那片由书架组成的迷宫,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试图追上,却发现四周的路径对她而言十分陌生,她的方向混乱,而楼梯成倍分岔。
她站在原地,紧紧握着那本书,书页边缘渗出一种仿佛墨汁未干的余温。
明日大概率来不及更新,五一回家有点忙,后天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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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照面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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