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平静的日子终究短暂。春闱将至，小范大人被封为四品居中郎，负责这届春闱科考事宜。
在这个时代的庆国，春闱科考黑幕重重。宫中、朝中大员、太学每次可以推荐得意门生，在野的文坛名士也会受到照顾，留给考生公平竞争的名额寥寥无几。成百上千风餐露宿的赶考书生，不过是数十天之骄子的陪跑工具。
推动范闲负责科考之人显然不怀好意。
因为春闱历来是徇私舞弊的重灾区，稍有不慎，反腐查贪的鉴查院提司转眼就会自陷贪污受贿的泥潭。更何况主考官是礼部尚书郭铮，他因为贬损洛将军遭了妻子一顿家暴，在后来的舆论风波中和范闲势同水火，这一次两人共同主持春闱，郭铮少不了要给范闲下绊子。林相远在家乡都得到了消息，修书一封提醒女婿这里面的种种关窍。
情况棘手，但小范大人自有应对之策。
他派人从北齐接回了放在明面上的暗谍之首，郭宝坤郭公子。按他们之前的合作约定，他帮郭宝坤从刑部大牢里捞出了他爹，前任礼部尚书郭攸之，转为看押在鉴查院地牢。郭攸之投桃报李，将春闱科考的规则和禁忌一一告知范闲。
洛将军没法出门，帮不上好友什么，只能在一封一封的书信中，得知好友又收到了多少递上门请求关照的名单，家门口又被放下多少贿赂考官的重礼。
好在因为范闲刚刚在京中立威，倒无人敢来以势相逼。小范大人闭门不出，不见外客，在家门口安了一个火盆，凡是送上的名单一律当场投入火盆，甚至不会过目。礼物他倒是大张旗鼓地都收下了，就摆在范府门口新修好的巨型置物架上。这种明目张胆只收礼不办事的态度着实令人气愤，送礼的人渐渐少了，都等着弹劾他。
唯有一份名单被小范大人收下，名单上只有一个名字。是洛九寄的。
于是春闱封卷后，狱中服刑的一个犯人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科举模拟考试。
他曾是二皇子门下九品刀客，因为发了不合时宜的善心，被洛将军废去武功，被主上当做弃子，因走私案论罪量刑，在牢狱中弃武从文。
自诩为读书人的范无救，终于在这一日，圆了一个春闱科考的梦。刑期终有尽头，说不定有一天他真能济世安民，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这一届表面波澜不兴，实则暗潮汹涌的科举考试总算有惊无险地落下帷幕。庆庙里，庆帝和洛九品着香茗，也说起春闱之事：“范闲主持科考事宜，倒是做得有声有色，朕听闻他白衣走马巡视考院，饮水灯烛样样上心，就连糊名阅卷都亲自盯着，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洛九笑了一下，想起好友在信中所说，想给天下考生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去他妈的约定俗成，官场规矩。
他做到了。
真的很厉害。单看行事作风，谁能想到老练沉稳的小范大人，实则不过弱冠之年？但也真的很辛苦。现代社会里的同龄人尚在大学校园里肆意挥洒青春的汗水，范闲已经在24/7的加班熬夜，在繁华帝都的权力中心书写传奇了。
红衣将军目光流转，眸中全是对挚友的满满骄傲，语气亦然：“陛下委以重任，安之自然要竭心尽力。”
皇帝听他用压不住自豪的口气说着谦辞，好像主持春闱的是他自己一样，不由生出几分兴味，故意用了带着责备的口气：“嗯，是挺尽力，为了拒绝那些塞给他的名单，连朕都敢拿来当做挡箭牌！”
洛将军闻言一点没慌，淡定地喝了口茶：“陛下纵容，他才有这般底气。说到底，安之能为本届春闱做些实事，全仰仗陛下支持。”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不过洛九的从容和庆帝想的不太一样，他居然没有上赶着替范闲解释，为他求情。
红衣人捕捉到了帝王并不明显的惊讶。他放下茶盏，清越的嗓音里似乎藏着奇怪的情绪：“陛下待安之，比待臣宽容得多。”
君臣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轻轻撞了一下，一时都没了话。
世人皆传洛将军圣宠无双，从那日范闲和洛九的争执中能听出，范闲潜意识里也这么想。可是此时坐在庆庙小院中的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传言有多少水份。帝王真正宠爱的是谁，只需要看看，宫中家宴入席的是谁，跪侍的又是谁，赖御史廷杖那日求情的是谁，遭恨的又是谁，主持春闱仕途无量的是谁，幽居庆庙权势尽失的又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两位提司，双标对待，如此明显。
可是洛九对于这样的对待是什么反应呢？他话里的情绪皇帝听出了——是感激。
——谢谢陛下，善待安之。
无论背后原因为何，无论庆帝对他如何，洛九在此时此刻，为此真心实意地感谢庆帝。
这种真心实意的感激如此出乎意料，甚至刺痛了庆帝，很微妙，皇帝的想法大概类似于，朕爱护自己的儿子，居然被你这个外人反过来感谢，是不是有些讽刺。
仿佛是为了澄清自己从来没对范闲有非同一般的纵容，庆帝冷哼了一声：“可惜春闱刚过，弹劾他的奏疏就纷纷扬扬涌入宫门。指控他收受贿赂，范府之前古董珍玩堆积如山；以权谋私，所收门生四人，其中三子皆登科中榜。”
这些事情，洛九也已经知道了。那些礼物范闲自有应对之策，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至于他收的门生，也是凭自己真才实学脱颖而出考中的，甚至要不是范闲亲自盯着，还有一个差点被偷梁换柱顶替了榜上之名。
但是庆国又不是法治社会，就算范闲再清白，这些弹劾的最终处置，仍取决于帝王一念之间。所以庆帝最终还是听到了红衣将军的软声求情，和紧随而来的殷勤侍奉。
“陛下请用。”在手边的热茶不知第多少次被续满之后，皇帝总算批完了桌上堆积的奏章。他抬头看了一眼旁边姿态恭顺的红衣人，把手中的朱笔随手一扔，悠然叹道：“朕听闻，昭梧擅舞？”
洛九眼睫颤了一下。他从来不擅长跳舞，唯一一次，是在王启年家，为了哄霸霸跳的。“想是坊间误传，臣并无此才艺。”
“昭梧过谦了。”庆帝朗声一笑，“月下仙子，一舞倾城，这可不是谣传。此时辰光正好，不知朕可能有幸亲眼目睹，一饱眼福？”
红衣将军心中微微一凛，但随即镇定下来，不在此时去深究这隐秘之事如何传入帝王耳中。无论如何，他还是相信王启年夫妇的，否则他不可能还安然站在这里回话。“臣于此道实在涉猎不深，但既然陛下有此雅兴，自当尽力一试。”
他走入院中，轻挥衣袖，步步生莲。没有真气支撑，凌波微步失去了作为顶级身法的速度，只剩下缥缈的步法，倒真如舞姿一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一舞毕，庆帝抚掌大赞。洛九回到房中，气息都乱了几分，毕竟是轻功步法，没有内功加持想要完成还是有些难度的。
皇帝看着红衣人鬓角被汗水沾染，喘不匀气似的双唇微张，突然心中一动，一枚丹药弹入他口中。
明日，才是一月之期。这提前赐下的“神药”，似乎是对这倾城一舞的奖赏。
可洛九没有做好今天就吃药的准备，一时不察，差点不小心真把那颗药给咽了。
红衣将军剧烈咳嗽了几声，仿佛是被突然入口的药丸噎住了，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气息，抚着胸口，脸色一点一点染上了潮红。
只是数息，他便进入了表演的节奏。
可是这失措的数息，还是让庆帝起了一丝疑心。帝王俯身看着如往日一般陷入迷幻的人，总觉得他这次状态不对，抬手覆上他的腕脉。
脉搏加快，呼吸浅慢，面色通红，神志散乱。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但是少了一点支离破碎的感觉。
帝王一旦起疑，没有那么容易放过，正欲进一步探查时，却听洛九低低呻吟了一声，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句：
“安之哥哥……”
这一声喊得缠绵悱恻，让庆帝如触电一般松开了洛九的衣带，甚至踉跄后退了一步。书榻上红衣人秾丽的眉眼和神志不清的低吟，让皇帝的脸色一瞬间黑如锅底，看起来很想抬手扇他一巴掌，最后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一招是范闲教的。用他的名字，作为守护洛九最后的防线。小范大人原话是：
就不信气不死他！
感谢小天使allen灌溉的10瓶营养液，小天使次一口蛋灌溉的8瓶营养液，我会继续加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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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以我之名护你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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