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机注视着松雪的眼睛:“是不是补全此曲,就能找到银朱身亡的真相?”
松雪承诺般地颔首。
“那要如何做?”繁机迫切道。
松雪指向师徒二人身后的桌案,赫然在目的是一张琴——银朱的遗物。
“问她。”松雪侧开身子,好让繁机看得够清楚。
芳甸瞧着繁机神色,柔声道:“姑娘不会不认得此琴。”
繁机双目含泪,喃喃道:“我怎会认不出……这是银朱的……是银朱……”
松雪将近乡情怯的繁机引至案前,轻轻捉住她的手,用指尖去触碰琴弦:“琴知道一切。”
……
繁机怀揣着玄而又玄的希冀,回到住处,等待松雪与芳甸给她以最终的答案。
松雪翻开繁机送来的琴谱,如同早已铭记在心,行云流水般地奏出。
在其中,她又听见了风声。
伴随弦音律动,芳甸又一次全神贯注地催动起九曲一梦之术——
“九曲入梦,一曲一动,一动一念,一念一心,一心一梦,一梦一境,一境一幻,一幻一真,一真一溯——”
……
短暂迷失后,松雪的五蕴六识都已全然苏醒,这一次,她的灵识完整地附到了过去的繁机身上。
怎会是繁机?她想,糟了,繁机最后是没有赶上的——
等等!为何此时,繁机会出现在银朱窗棂前,听她抚琴?
松雪发觉,繁机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挡在屋外,无法靠近,然而,她的感官却异常敏锐。
她还发现,繁机一边挥手,一边一个劲地呼喊银朱的名字,可银朱却没有任何反应。
明明只有一窗之隔……
松雪心下雪亮,一片骇然——银朱听不见她,也看不见!
屋子四周也仿佛被清场过一般,没有任何其他人存在,银朱的屋子本就地处偏僻,此刻天近黄昏,更显寂寥,只有超然弦音绵绵不绝地传出。
银朱恋恋不舍地弹了很久,久到夕阳西下,银钩高悬。
一人脚步声渐近,搅乱了此处的纯净。
是吴明泽,竟又是吴明泽。
“你来了。”银朱平静道。
吴明泽微觉诧异,他已经不记得,银朱上回如此平静地跟他说话,是在何时了。
“嗯,”吴明泽试探说,“曲已经谱好了?”
“谱好了。”银朱指了指身后一人高的紫檀木柜,淡淡回道,“都在这里。”
“都?”吴明泽不知该不该喜出望外,“除了这首,还有其他的?”
“我说过了,都在这里。”银朱被问得有些不耐烦,蹙起一双远山眉。
吴明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走到紫檀柜前,却见柜身闪烁着晶莹的亮光,还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味。
整间屋子都弥漫着这股香气。
松雪也闻到了,是酒的香气。
“这是什么东西?”吴明泽怪道。
繁机面色骤变,扑上前,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拍门。
门被拍得震天响,屋内人依旧没有一丝反应。
“银朱!你要做什么?”繁机带着哭腔,“快停下!”
“桃李酿。”银朱似是轻笑了一下,笑意温柔,却不是给吴明泽的。
这酒是今天春天,繁机亲手所酿。
只可惜,再等不到她回来共饮一杯了。
银朱举起一盏烛台,走到门前,锁紧门闩。
“夜已深,”她望向窗外道,“起风了。”
一扇窗洞开着,夜风灌入屋内,吹得人脊背发寒。窗外站着束手无策的繁机,一遍又一遍地用身体撞击着房门;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她停下。
吴明泽打了一个寒颤。
银朱对他说:“关上窗。”
吴明泽警惕起来:“你想要做什么?”
“你的胆量还是那么小,”银朱冷笑一声,“窝囊废!”
字字诛心。
“你说什么?”吴明泽恼羞成怒,“你这个下贱的女人!”
“你贪婪、多疑、自私、虚伪,”银朱的话语掷地有声,“还有懦弱——”
“懦弱至极。”
“连堂堂正正做人的勇气都没有,”银朱笑意森寒,“你可真该死啊。”
面对银朱异常的冷静,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吴明泽,他冲到门前,妄图破门而出,却发现门已被锁死。
银朱拔下头戴的一根镶嵌红珊瑚的珠钗,利落地割断一根弦——
“啪”地一声,唯一开启的窗口也合上了。
这根珊瑚珠钗,竟是一把短刃。小巧而锋利无比。
吴明泽立马飞奔去推窗,发觉也是锁得死死的,半点也推不开。这下他彻底慌了神,大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银朱眼神坚毅,将短刃掷出,一击而中——直直插入吴明泽左胸。
吴明泽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一瞬过后,剧痛袭来,他才一下子瘫倒在地,像一条濒死的鱼,张大嘴往里抽气。
“救我……”吴明泽趴在银朱脚边,骨气全无,他摇尾乞怜道,“只要你、救我、救我出去,你想要、什么,我什么……什么都……答应你!”
“救你?”银朱觉得他真是可笑至极,“可我只想让你下地狱。”
他伸手去够银朱的裙角,死死拽住,拿出此生最大的勇气,强忍痛苦咒骂银朱:“你这个、毒妇!你、你不得——好死!”
银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尽是孤傲的嘲笑。
她厌恶地踢开吴明泽的手,冷冷道:“我没想过今天会活着出去。不过,我会拉着你,一起死——”
她欲同苦难同归于尽!
“吴明泽,”银朱得胜般地笑了起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得到我作的曲子!”
“因为你不配染指,你根本就听不懂,你这个庸才、卑鄙小人——不配得到我的曲谱。”
吴明泽绝望地瘫软在地,渐渐失去知觉。
银朱双眼似古井无波,沉静地坐回案前,一把将手中烛台扔向身后的紫檀木柜。
在桃李酒的作用下,木柜立即被点燃,绵延起一道天光。
火愈然愈望,火舌燎过窗幔与床幔,烧到地板、墙壁、榻上……
繁机在窗外悲痛欲绝。
浓烟四起,火光中人愈发看不真切。
只依稀可见,银朱危坐于案前,不紧不慢地弹起那支曲子——
松雪忽然有些明白,繁机为何能将此曲补充完整的了,而且,她补的同银朱最后一次所弹,竟是分毫不差!
火光照彻天际,夜风呜鸣而至,又飘然而去。
两岸青山,流水乘风共天涯。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
所有的苦难与背负皆成过往,银朱燃尽一生,与风同谋,向青天泼釉。
她是暂困浮世的寒商,穿过清闺幔帐;冲破泥泞沼泽;凛冽险恶人心,最终裹挟着故人的余温直指天末。
她的希冀与风同,可载白鹤振翅、赤雁翔天;可吹梦至西洲、春池盈睫;可伴山长水阔、天高路远……
银朱在人世间彻底消逝了。
就在银朱被烈火焚烧的那一瞬,松雪感应到了芳甸的存在,他就在银朱的身体里,一同燃烧。
松雪同此刻的繁机一样绝望无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在眼前走向死亡。
可奇怪的是,芳甸此刻也应该身处火海,可松雪却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种溺亡的窒息感。
银朱的火海又将她拉回眼前的焚烧的苦楚,识海深处的芳甸又将她引向无尽深渊。
水火本不相容,此刻却共同作用在松雪的每一根神经,快要使她四分五裂,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松雪心口的位置剧烈跳动起来,体内阴兵亡灵又开始喧嚣。不知是得到了什么东西的滋养,此刻亡灵在体内的冲撞比以往都要更加强劲,松雪就快要压制不住了。
万骨冢之咒又一次发作了,只是这一次,跟以往的小打小闹都不一样。
松雪能感觉到,它在自己体内,变得更强大了。
松雪几乎耗尽真元,暴虐的千军万马最终汇聚成一个坠入深海的身影——
是江流。
他下坠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霰,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
一个平静的午后,松雪茫然地睁开了双眼。懒洋洋的冬日烤得她看不真切。
她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既不是在火里,也不是在海里,那这是什么地方?她已经被万骨冢杀掉了么?
也好,至少临死时见到了师父。
这样,应当就不会再忘记他了。
上一次记不起师父的模样,一定是因为前世,自己总是走在师父身后,师父也从不回头看。过了那么多年,自己还按照最初的模样去找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她贪心地念道:“多想再见一次师父啊……”
正想着,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温柔地抚上松雪的额头,探了探她的温度。
松雪立刻紧紧捉住这只手,拉至眼前。
是江流的手,她不会认错,是这双手教会了她弹琴。
松雪顺着手臂延伸的方向望去,芳甸担忧的神色映入眼帘。
老天还是待我不薄,松雪暗叹,竟教我心想事成了。
“师父——你……冷不冷啊?”松雪紧握住芳甸的手,声音沙哑,“我能抱抱你么?”
本章双刀齐下,所以……有加更[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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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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