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聊起天来,时间和距离都骤然变得太短,几句之间就到了宿舍门口,斐溯撑着行李箱,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纪洄低头开锁。
头发比以前短。高了瘦了。也比以前要更吸引人的目光了。
斐溯在纪洄背后的眼神说得上肆无忌惮,最后一直落在衬衫衣领上方那一截脖子,在他转过头之前,看了个够本,好像要把过去那六百三十五天都看回来一样。
“别看了,黑黢黢的有什么好看的。进来吧。”纪洄看他侧了脸盯着宿舍对面发呆,随便说了句话让他回过神。
推开门打开灯,斐溯眼神落到空床上,眉头皱起,确实挺乱,上床堆着不知道是谁洗了还是没洗的衣服,下床是散落的几包零食。
纪洄此刻庆幸零食没有开封以及没有臭袜子,不然这人的眉毛都能夹死人。
他忍着笑,回头看了一眼斐溯,后者的面容里是一种他意料之中的无奈,并且确实皱着眉头,纪洄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就一声。
斐溯看他一眼,知道他在笑话什么,攥着行李箱的把手淡着声音开口:“你睡哪张床?”
纪洄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深吸一口气抿着嘴憋了回去,扶着这边只放着床垫和白色被絮的空床,再指着旁边自己的床:“就这个,我俩还能头对头睡觉。”
“你没和你舍友,头对头睡觉吗?”斐溯微妙地停了一小会。
“没有,廖科打呼,声音太大了,离他远点好点。”纪洄没听出来,只是感觉到斐溯心情变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也因此变得愉悦了一些,话也更多,“我们宿舍就五个人,你来了正好睡满这边六个。你下床是汤文昌,我下床朱益,我旁边的黄鹤,还有他下床廖科。大家都很好相处的,就是有时候有点儿人来疯。所以你啊,不用担心只有我会跟你玩儿。”
越说越偏,斐溯无奈地摇头,眼睛里却含着笑。
“谁担心这个。”他脱下鞋子爬上床,“那不挺好?”
见纪洄忽然呆住不动,估计是在琢磨后面四个字指代哪一句,斐溯见状在心里说了一声小傻子,嘴上还是淡淡地喊着话让这人醒神:“拿一下行李箱里面的被套给我。”
“又使唤你大哥呢。”抱怨的话都还说完,纪洄已经乖乖地平放好行李箱,“密码多少?”
“就大几个月还大哥。原始密码,三个零。”斐溯撕了床垫的薄膜,抖开被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用酒精湿巾擦了两遍栏杆都没等到自己的被子,他低着头看过去,见纪洄在摆弄的那个行李箱,心里轻轻跳了一下,傻子果然是会传染的,不然他怎么会遇到纪洄就犯蠢。
纪洄蹲在地上纳了闷了:“你确定是三个零吗?”
斐溯沉默了一会:“那你试试我生日。”
“四月五,四零五、零四五......都不对啊。”
斐溯又报了几个数字组合,就是一个都不对,纪洄烦躁地拨弄了一会,起身甩着手:“我去楼下搬箱子,顺便找宿管借工具给你撬箱子。你才是我大哥,行李箱密码都不记得,真的是服了你了文上非,蠢就蠢在这里了是吧。”
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斐溯才默默地爬下来,随手转了几个数字,按下按钮,行李箱弹开一条小缝。
他面无表情地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改密码,只是将箱子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整理好。
合上行李箱之后,他胡乱拨动数字,塞进了床底的空位。
纪洄慢慢悠悠地找了好几个宿管宿舍都没有见着人,刚打算往回走,就听见身后非常明显和刻意的脚步声,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斐溯。
但是纪洄还是回头了,看着斐溯朝着这边走来,他微眯了一下眼睛,这是他以前近视养成的坏习惯,被斐溯尝试纠正过很多次,却总也改不过来。
他总是这样,一件小事却容易在不经意之间影响深远。
于是在一片清晰的朦胧里,他看见穿着十六中校服的斐溯,恍然像是回到了初中的时候。
有点像是一场白日梦。
不过现在是晚上,纪洄严谨地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应该说像是一场好梦。
就跟过去有一段时间里面反复会梦到的那样,只是那个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这一刻却分不清究竟是身处虚实的何处。
斐溯都已经走到他面前,他却迟来地涌上了一阵哑然无言。
他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直到斐溯喊他名字的声音响起,才骤然恢复正常的语言功能。
纪洄靠上墙壁试图缓解轻微的心悸,皱着脸看斐溯:“你怎么也下来了?”
“想起密码了。我来跟你一起搬东西。”斐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没有察觉到别的异常,只是问他的穿着,“你穿这个裤子,不热吗?”
一听不需要撬锁,纪洄还有些遗憾,不过斐溯这个问题很好地让他转移了对密码的好奇和心口的不适,他跟着斐溯一起走到门口搬箱子,同时神秘地开口:“来来来,这就要哥哥我教你了啊,这个裤子啊......”
十六中的夏季校服是白衬衫和米色裤子,裤子容易弄脏,没有黑色的秋季校裤耐脏耐穿,款式尤其肥大,穿着也不是很好看,所以不知道从哪一届开始,学生们都喜欢将秋季校裤里面的那一层拆掉当夏季校裤穿,米色的裤子除了学校要求统一服装的时候,没什么人会穿。
斐溯听他说完,弯腰搬起两个箱子,淡淡地开口:“我不会弄脏,还有就大几个月不准叫自己哥。”
纪洄搬起剩下的两个小箱子,啧一声:“大一天也是大。”没走两步他又啧一声,“怎么我记得这对话才发生过,是什么灵异事件吗?”
斐溯没回头:“你想太多了。”
“那好吧,肯定是我想多了,我可是坚定不移的社会主义拥护者。”
“相信有功德簿的是谁来着。”
“是我怎么了,你有意见?”
等两人你三句我五句地整理完宿舍,第三节晚自习的上课铃都打响了。
纪洄却不着急,看着脚边上的一大袋垃圾和空床上整理好的衣服零食,再看看斐溯床上掖得平平整整的被单和其他几张床上睡得歪歪扭扭的被子,有些担心这人要在精神上被折磨好一阵子。
斐溯洗完手出来,看着那一袋垃圾,擦干净手就又要去提,纪洄连忙主动提了往外走:“我来吧,等会你又要洗手,这手跟着你真是委屈死它了。钥匙给你用湿巾擦了。锁好门啊。”
纪洄站在楼梯口等斐溯,看着宿舍的灯好一会才暗下去,斐溯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他帮他处理好的秋季校裤。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这人其实从没变过,在某些时候还真是,一如既往。
斐溯看着他笑,那双眼睛里蓄住的泉水又成了潋滟波光,闪动着惊人的光彩。
从那个时候起,就再也没能忘记过。
他小时候因为被同班的小孩子嘲笑没有爸爸,小姨索性就把他接到了自己的福利院,想的是这里的孩子和他情况都差不多,有点让他和其他孩子相依相偎的意思在里面,可惜他到底和他们情况不一样,本身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格,没多久又成了一个人。
小姨知道之后把他当大人一样谈了好几次话,最后也只能无奈地跟他说有事去找她。
但是他一次也没找过,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更喜欢一个人坐在房子后门的阶梯上看书,秋天清晨的桂花闻起来凌冽又干净,还有一棵很大的玉兰树正在盛开,偶尔抬起头还能看看栏杆外面的小道和不远处的一条长河。
他很小就觉得什么都是无聊无趣的,很多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长大了才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汇,他对这个世界都缺乏认同感,包括对他自己。
可是纪洄出现了。
那个时候,他看见栏杆外面有一个小孩踩着轮滑鞋在小道上面停了下来,喘了很久的气,脸也很红,看起来很累。
小孩抬着头看着高大的玉兰树,一瓣玉兰花正好砸在他脸上,他吱哇乱叫了半天才注意到栏杆里面坐着的另外一个小孩。
“你住这么大这么好看的房子,是城堡里的小王子吗?”小孩说出来的话让他有些茫然的无言。
福利院是以前的教堂改造的,风格和周遭的建筑确实都不一样。
看着小孩试图把头从栏杆缝里伸进来,他没理他。
小孩又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很多,他还是看着书,却没翻动过。
直到小孩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哑巴呀?”
他这才又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小孩就顶着那瓣很大的玉兰花瓣朝他挥手说再见:“小哑巴王子,我要回医院啦,下次见哦。”
小孩的眼睛很大很亮,盛着秋日的初阳。
他说了下次见,他也就开始想象下次的见面,并且为这个见面赋予了期待的意义。
“时间刚好。”纪洄的声音在他前面响起,这人正探头伸进食堂打饭的窗口,“阿姨,三十一个肉饼!”
“是你啊。”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很慈祥,对他这动作也见怪不怪,“又请班上同学呢?”
“是啊是啊,好饿啊姨。”
十六中一共有五节晚自习,正常情况下前面两节晚自习上课,后面三节自习,学校非常人性化地考虑到学生的消耗,从第三节晚自习开始,夜宵食堂就开始贩卖夜晚的希望了。
斐溯接过纪洄递过来的一个肉饼,再看他手上提着剩余的肉饼,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还是问食堂阿姨要了个袋子,自己也接过来一大半。
走在那条昏暗的路上,纪洄将自己手上的肉饼几口咬完,对斐溯嘱咐的吃慢点恍若未闻,还不忘催着他也快点吃,等两人都吃完之后莫名就满足地哼起了歌。
从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学楼前面的空地,纪洄唱了十几首歌,每一首都是副歌部分来几句,斐溯真是用了好大的信念感才忍住和他一起唱的**。
“太傻了。”
斐溯终于还是跟着唱了一句,唱完之后自己先笑着低声骂了一句。
纪洄提着袋子倒退着蹦上楼梯,上挑的眼角眉梢都是愉悦的表现:“是太开心了。”
还能再看到你,再和你一起上学下课挤食堂。
所以他没忍住在上楼梯的时候又哼唱了几句。
两人对话的声音很低,哼唱的声音也是飘飘忽忽的,被风一吹就四散开来,除了顶楼的特创班,其他在楼梯间两旁的教室都有学生听见了似有似无的歌声,不知怎么的,慢慢就传成了如泣如诉的鬼哭。
变成了传说中十六中高二教学楼是鬼楼的来源之一。
据说后面几届还有学生专门在半夜里从宿舍爬出来探险。
已经大学毕业的纪洄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这事还跟他俩有关,只是跟斐溯说现在的小孩子比他那个时候有想法多了。
第三节晚自习临近下课,付帆在办公室拍着大腿感觉不对,纪洄这人有前科,班上几个全是他给带偏的,无法无天惯了,说不定就趁着这个机会又逃了晚自习。
这个斐溯目前看来还是很乖的,警觉的付老师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眼,结果看到边上的严厉先一步起了身,他又坐了回去。
严厉才一进班,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烤饼和肉类的香气。
他站在门口看着纪洄和斐溯一人拿一个袋子给班上同学发着夜宵食堂热销的肉饼。
纪洄一边发一边嘴里没完:“大家都别跟我客气,毕竟这次不是我请的客,是这位害羞的新同学给大家买的,也别跟他客气,他有钱。”
斐溯没跟他搭腔,安静地在另一边发着,有人开口跟他说话他就笑着跟人回一句,扯了半天嘴角之后终于坐到自己位置上,看着班上二十多个人起哄到像有上百个人的吵闹程度。
有笑着道谢的,也有开着适当玩笑的,还有看着他俩偷笑的。
廖科感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喊得很大声:“溯哥,你就是我最亲的哥!”
朱益声音比他还大:“之前还说纪洄是你最亲的哥呢,有口吃的就是你哥。”
廖科一边吃一边用手臂卡住朱益的脖子,闹得周围都还在笑。
薛梓桐将肉饼分成一大一小两半,将小的放到汤文昌的肉饼袋子里。
叶竹筠小口地咬着肉饼,拿出相机在角落又拍了一张,将全班都纳入在内。
黄鹤双手捧着肉饼,站在讲台上正要发表致辞,余光中瞥到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的严厉,他连忙喊了句“老师好”,这声儿还没落,教室安静不到片刻,纪洄就蹦到门口严厉的脸上了。
“严哥这你的,不过可别拿到办公室去了,付老师在呢,等会又要说我们。”
严厉接过来,立马被纪洄带着走了:“这我知道,他不仅说你们,还得说我。”
“就是说啊,还是您好。”纪洄卖了个乖,坐回自己位置上喊斐溯帮自己整理刚刚发下来的书本。
整个教室都是肉饼的香气和塑料袋的声音。
让人觉得热闹,心情也变得更加愉悦。
写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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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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