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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狗

家中不管饭,秋余甘拉上汪去苦到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才走,积攒的零钱左塞右藏,花钱时需脱外套、掏袜子。

待离校时雾雨蒙蒙,水珠洗过小客车上灰尘斑驳的玻璃,汪去苦注视其中倒影,打量面容。

说来,这汪去苦的外形不算差。

高挑身材,宽肩窄腰,面上浓眉舒展,眉峰如山,温柔的五官被端正硬朗的外轮廓托住,衬得沉静,默然不语时显出一丝冷峻。

但每当他想起江苏,便不由自主地心生焦虑。

江苏是秋余甘继母孙芸和前夫的孩子,父母皆没文化,生子时恰逢家中昨晚吃紫苏炒螺蛳,便取名为苏。

人名秀气,长得更秀气。

待慢慢抽条后,江苏的秀气转变为妖冶,狭长丹凤眼,薄唇色艳,或许天生注定以后将靠脸吃饭,冷白皮永久,怎样晒都不黑,怎样熬夜都不起痘,纵使秋余甘再不喜欢他母亲,也爱欣赏其美貌。

“发什么呆,记得给王叔打电话,我们半夜就走,去医院睡会,早上坐车去市区。”秋余甘拿起钱包,递给汪去苦一叠皱巴巴的零钱,“手感如何,是不是很像真的?”

王叔是学校园艺员工王大爷的儿子,开一家小网吧,楼下三十几台破电脑,夹层中隔出六间房出租,楼上自己住。

秋汪这俩小苦瓜虽是高中生但已成年,可兼职,两人通过王大爷找到他儿子那,假期时白天当网管晚上给他孙子辅导作业,偶尔还负责保洁跟厨师,包吃住,日结五十元。

小地方人流杂,收钱难保不收到假的,□□令秋余甘忽生灵感。

“谁画的,真厉害。”汪去苦和秋余甘每次回家后,要上交学校给的补贴,以往是乖乖上交后再想办法偷走。

秋余甘说了一个名字,简单解释。

某男美术生,家学渊源,听说祖上是靠画假画发家的,改开后搞收藏赚了比大钱。

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

最好也赶紧出国,离小甜远远的。

汪去苦想。

阴暗心思一划而过,面上不显,他轻轻咬牙稳住微笑:“好厉害,我们该感谢他。”

“是吧,一半是画的,一半是从王叔那收集的,我又借隋进手机上网、学着天涯里说的方法做旧了,完全能以假乱真。”秋余甘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便是坚信要通过学习改善生活,否则后患无穷。

刘父果然未曾发觉。

寒假从1月31号放到年后初七,提前一日离校,故而今天周五,刘父浑浑噩噩地从食品厂下了班,一到家立即开啤酒喝解渴,饭后已醉醺醺。

秋霞人如其名,彩霞带财来走也带财走,离婚后刘父投资新店失败、变卖别墅,无奈继续回食品厂上班,闲暇时爱打麻将,花钱比挣钱快。

“钱给我。”刘父向女儿伸手。

秋余甘特意从钱包里拿钱,一折一卷,显得多,放在背光的橱柜上。

筒子楼采光好但格局差,客厅旁的墙挡住阳台处投来的光,只剩下蓝色玻璃反射的影子,终日阴沉沉。

再加上轻视与醉意,他看不清是真钱□□。

刘父满意。

凭她学习比她妈还好,也要给老子听话,确实棍棒之下出孝子,小时候没白教训。

“江苏来了,住到过年,你把折叠床抬到阳台,这段时间睡那。”刘父发号施令,“你孙阿姨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了,她孩子也是你弟弟,排行最大的要体贴谦让,是我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美德啊。”

“不麻烦了吧,我马上出去打工,先在屋子里睡两天地铺。”秋余甘语气乖,却一把掐中刘父命脉,“阳台冷,生病的话成绩下降,到时候什么奖金也拿不到。”

学校承诺,会按照高考成绩发奖金,是故刘父才容忍她上高中。

“你真会找借口。”刘父一脚踹上去。

秋余甘往后躲,没被踢中,但嘴上直喊疼,躲回屋中。

“姐姐,你没事吧。”铺床的江苏来扶她。

半年未见,江苏又长高些,肤色愈发白,晃眼睛。

但一想到要因为他而睡地板,秋余甘不禁动气,拍开对方:“半夜我会出去,你不许声张。”

江苏弯弯眉眼:“好呀,我都听姐姐的。”

夜半,汪去苦先爬树再爬墙,脚踩楼门处的平台,手拽隔壁家的护栏,敲窗。

“姐姐马上来。”江苏给依旧在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充满挑衅,“天气凉,姐姐容易头疼,你记得多照顾姐姐,叮嘱她喝热水,痛经时如果实在难忍,要买布洛芬吃。”

显得汪去苦似外人。

汪去苦也笑:“小甜总说你贴心,看来不假。喂,小甜,你这弟弟不错,虽然没血缘,但和有血缘的同样亲。”

他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潜台词是,没血缘关系的弟弟算哪根葱?

两人笑得一个赛一个的冷。

“好了,小点声,你先把我的背包拿走,我自己会下楼。”秋余甘利索地跨在窗户上,纵身一跃到平台边,再慢慢伸展开腿荡悠悠大跳,落在草丛里。

秋余甘家住二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幸好下面有泥地接着,即便受伤也伤不到筋骨

她与汪去苦一起渐行渐远。

窗边,江苏遥遥望着,用尽全力握拳方让自己克制住,手心中布满月牙般的指甲印。

先来后到,真这般重要吗?

小黑网吧位于梅江市的市中心,地脚虽好,可惜附近都是光凭借学区涨价钱的老楼,拆迁又没钱拆迁,从外观上来看,斑驳破旧,一楼的空地间盖满违章建筑,顶层的天台上惊现空中花园。

老楼外围是门室,小吃店与小超市脸贴脸排排站,极具生活气息。

“来了便先去做水,13号的要吃泡面。”王叔立在窗边往外面的架子上晾衣服,“你们这次来得真早,祥祥,怎么回事,你爸又打你了?”

“没有,叔。我们饿了,能先垫垫肚子吗?”秋余甘包中自然也带了食物,可她岂会放过任何一个薅羊毛的时机。

王叔一撇嘴,却终是点点头。

他对这两个小孩好是贪图免费家教,往外面找老师,一对一的课花费甚多,不划算。

网吧中每台电脑有排号,秋余甘收拾好泡面,扭头让汪去苦送过去,她则趁着这个时间咬开火腿肠的塑料皮,大嚼特嚼。

自从在学校吃过饭后,她和汪去苦一直饿肚子,出了家门直奔医院睡走廊,喝免费热水灌个水饱。

汪去苦给她也泡了面,然而压根等不到完全泡开,面饼又硬又脆又韧,似在咀嚼耳机线。

“你这样吃会伤胃。”汪去苦见秋余甘几乎要噎到,慢慢抚着她的后背。

“我快饿死了,总不能当肠胃健康的死人吧。”她头也不抬,吸溜吸溜几口下去,末了用叉子去刮纸碗底,连半点胡椒粉都没剩。

“这份你吃了吧,给我留半碗就行。”汪去苦素来如此。

他宁愿饿一饿,也不会让秋余甘饿。

少年知饥不知饱。

秋余甘抿抿油汪汪的嘴,朝他笑:“不苦,只有你对我好。”

只有你对我好。

肚子空荡荡,心却满当当。

这种话,汪去苦并非第一回听,然而每每听见都似街上售卖的彩色卡通气球,轻飘飘飞在空中,带子系在秋余甘手上,任由对方拉扯,或远或近,全随其意。

雨又下起。

冬日的雨不干脆,是丝丝粘腻的冰冷,被凉气凝滞在街头窗边无法蒸发,一粒一粒分明,丑得像劣质塑料外壳上鼓起的小泡泡。

夹层里六间房,秋汪二人住末尾,位于转角处,小小格子间塞进两个单人床,有窗不如没窗,至少不会渗水。

墙壁是浑浊的黄白色,天花板上的霉点子如泼。

但秋余甘只觉放松。

背过书、做过卷子后,她难得肯躺在床上发呆,想想生母秋霞。

对秋霞的面容早已模糊,不过记得是个爽朗明快的东北女人,说话大嗓门,气势十足,挨了打后抄起菜刀追着丈夫挥舞,临走了,一点没拖泥带水,收拾好行李箱,头也不回。

秋霞会想她吗?

“应该是想的吧。”汪去苦趴在她身旁,边答话边算题,“其实,你妈妈是迫不得已,倘若不拿钱便没有生活保障,何谈以后再来找你。”

“是这个道理,如果是我,我肯定选钱。”秋余甘眼神淡淡,不恨不悲不喜。

无感。

记忆会变模糊,思念亦是。

汪去苦做卷子的手一停。

以后小甜和他结婚,他必不会让小甜为难受苦。

“小甜...我、我...我相信你,你很聪明,会审时度势。”他欲言又止,终归不敢讲真话。

他是胆小鬼。

先不论小甜是否愿意,单论贫贱夫妻百事哀,自卑、焦躁、恐惧...无数情绪笼罩着那青春萌动,紧到疼,似乎再束缚下去,心即将碎成齑粉。

“天天夸我...不对劲,你看楼下那是谁?”秋余甘一扫窗外,坐直身,“是严煜?”

不上学,严煜穿得更精致,米色羊绒外套,内搭衬衫与针织背心,毛呢围脖上是细碎的品牌logo印花。

他裤脚边湿了一块,白球鞋染上脏污,与这格格不入。

“他打听你**!”汪去苦冷冷嗤笑,“瞧着衣冠楚楚得却是跟踪狂,没家教。小甜,你别管他,越管这种人越要贴上来。”

“我还收了他一块手表呢。”秋余甘犹豫。

严煜和旁人不同。

“那又怎样,你道德感这么高干嘛,他明知道你没能力还礼,本可以不送贵重礼物的。”汪去苦比一条看见主人注视其他宠物的小狗还要恼怒。

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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