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还是长连公主时候，沈逢安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冷冰冰的，白练揣测不出她在想什么。
如今戴着面具，她更猜不出了。
其实白练坐在龙榻上，垂着眸子，并没有去看沈逢安。
尽管她清楚沈逢安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是那种直接的，并没有什么掩饰，但并非是审视。
“陛下明日还有早朝，现在不早了，理应安寝。就由妾身来服侍吧。”
白练伸出手，熟练地去解沈逢安的腰带，在指尖刚触及沈逢安的腰时候，她能感觉到沈逢安明显往回缩了一下。
她嘴角勾起，难得笑了。
她适应得很快。在将军府那几年，她太懂得如何讨人欢心，献媚讨巧，拿捏得当。
放下这一身傲骨对她来说并不轻松，可为了活下去，她又有什么不能做呢？
很多事情她一介弱女子很难改变，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她也只能为自己尽量去争取一线生机。
见她笑，沈逢安眉心略微舒展：“殿下，这样不妥当。”
“没有什么不妥当。陛下叫妾身来，不就是让妾身服侍陛下安寝么？”白练温声道，“妾身白练，陛下直呼妾身名姓便好。”
哪怕隔着面具，白练也能想到沈逢安的局促，在五年前，她很喜欢逗弄沈逢安，看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暗卫被她逗得局促不安面红耳赤，是她深宫中生活难得的欢愉。
不过那时候尚且担着公主的身份不敢过于造次，如今她给人做了几年姬妾，有些没那么入流的举动做起来越发熟练。
少女时候那一点公主的高傲，早已经在这五年姬妾生活之中磨平了。
“还是说，陛下想要妾身歌舞助兴？”
“……”
“殿下，请自重。”
沈逢安终于摘下了面具，她单膝跪在白练面前，一如多年之前，眉眼低垂：
“殿下，永远都是我的殿下。”
“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往事不可追，何必活在过去的影子里？”
过去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不再是殿下，沈逢安也不是她的暗卫。如今两人掉了个位置，她落入尘泥之中，沈逢安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
“殿下……”沈逢安依旧低着头，“目前新朝建立，中宫尚且缺一主。”
“陛下找妾身商量此事？”
“臣想请殿下来居此重任。”
“……”
白练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者她还在梦中没有醒来。
这种话怎么可能是沈逢安能这样直接说出来？
不过再往下看，沈逢安的脸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这确实是她认识的那个沈逢安。
只是她如今一个卑贱到尘泥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沈逢安？
“这样的事情，陛下还是不要提了。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妾身已为前朝余孽的罪妇，得以赦免不入幽掖庭便已经是皇恩浩荡。妾身岂敢妄图此位？”
白练说得轻飘飘的，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沈逢安的眸色暗沉了下去。
是她熟悉的沈逢安要杀人时候的神情。
白练微笑，等着沈逢安的手掐上她的脖颈。
但终究没有，沈逢安只是坐在了她身边。
“若是殿下愿意，这皇位臣不做也罢。况本身便是物归原主……”
“妾身不通治国。”
沈逢安的眸子失去了光彩：“殿下……”
之所以时时都戴着面具，这个沈逢安长相的原因离不开，沈逢安虽然常年做着杀人灭口的事情，可她偏生长了一张柔媚的脸。
远山眉，桃花眼，芙蓉面，若幽兰照火，秀媚得不可方物。
根本无法想象到她的手、她的刀沾染鲜血怨魂无数，她本身就是个玉面修罗。
白练心绪大好，却还是诚惶诚恐跪下：“妾身顶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治罪。”
“你！”
沈逢安的脸上露了薄怒。
“陛下息怒。”
她低眉顺眼，礼仪恭敬，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在沈逢安面前却让她心中怒火勃然：
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顶替了当初那明媚张扬的女子，顶替了她的殿下？
可眼前这位，就是她的殿下。
音容肖似，却不见当初笑貌。
“时间晚了，先安寝吧。”
沈逢安感觉自己需要时间冷静，她将跪在地上的女子拉了起来。
“请殿下睡龙榻。”
旋即她指了指自己：
“臣睡下面。”
自然没有有床不睡睡地板的道理，反正要是沈逢安愿意的话，白练也没推辞。
只是这一夜，床上的人和地上的人都久久没有入睡。
钟敲了五更时分，金銮殿上，众臣林立，礼部尚书梅尚书直接启奏劝谏。
上表奏言满朝皆惊：皇上将前朝镇远将军的一位姬妾接到宫中，迫不及待恩宠了一夜。
大臣们纷纷竖起耳朵，想要听更多内情。
“新朝刚立，百废待兴，皇上如此沉湎女色，竟将前朝余孽带入宫中，切勿效仿前朝荒淫无度之举！”
梅尚书这话语气抑扬顿挫，恨不得戳着沈逢安脊梁骨骂她是个昏君了。
绥清梅氏是世家大族，如今圣上想稳固地位，首先就要拉拢世家，因而世家在朝堂之上还是很有话语权。
换而言之，就算沈逢安不想听，但也得给足这些世家面子。
只不过沈逢安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反正等利用完这些老家伙稳定好政权，再徐徐图之便好。
如今朝代刚易，百废待兴，除了大赦天下加减免赋税徭役拉拢民心之外，所循法令俱是前朝律法，朝中官员也一半都是前朝老臣。
除了和她一起打下这天下的臣子尚可信之，其他或多或少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别的他们不敢，可朝上明里暗里下绊子的事情他们可没少干。无非是想坐实她这个暴君之名，给自己留个忠贞良臣的美誉。
“梅爱卿平身。”
沈逢安沉了沉声音，面具之后是鹰隼一样的目光，专属于常年征讨沙场的兵戈血色。满朝文武在此视线中纷纷低下了头。
“此人乃朕落寞之时遇上的一位贵人，在朕年幼时险些饿殍于街上，是此人施了朕一碗粥。朕方才得以坐在这个位置上。朕将其接入宫中，特此报恩。”
报恩？
众人面面相觑。
报恩能报到寝殿之中？
“此人于朕落寞时教朕政论兵法之道，对朕颇有影响。朕念及旧事，邀她入宫商议家国之事，颇有见解，对朕启发颇大。”
“反观如今满朝文武，竟不如一女子可用！”
朝臣察言观色，见龙颜盛怒，争先恐后跪了一地。
可这梅尚书腰杆挺得更直：“启禀圣上，古来牝鸡司晨为不祥之兆。圣上不可偏听一女子之词，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无才便是德，圣上与一女子探讨国政，实在难服于人。”
“梅爱卿对此看上去颇有见解，朕记得梅尚书的夫人得过功名，既然如此，那便将功名革了吧。”
不知想起了什么，梅尚书嘴角抽了抽，默默闭上了嘴。
之所以这样说，沈逢安知道当今这位梅尚书夫人为一代奇女子，梅尚书出门交集的诗册吟律，俱是夫人手笔。
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女子难养，但内在里还是个靠吃自家夫人才华为活的男子罢了。
＊
与此同时，寝殿之中。
白练在沈逢安的桌上翻翻找找，终于她在一处暗格之中，翻到了一柄佩剑。
剑柄之上莲花纹路古朴繁复，隐隐凑近还能嗅到一股血腥气。
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很快将这剑放回了远处，躺回榻上，佯装熟睡。
她在这里，沈逢安也没赶她走，回来就进了偏殿批折子，只是告诉她抽屉里面有诏御令牌，若是有宫人不服她管束，可以直接拿出来，见令如见御。
一天平淡无波地过去了。
直至深夜。
白练顺了诏御令牌，抱着那把剑出了寝殿，出于这么多年的直觉，她笃信自己没有误判。
她走到皇宫的西北角的一处偏殿，这里原是一处嫔妃的住所，只不过久无人住而荒废了，平日也没有宫人来。
她身形纤细，贴在墙上，同阴影融在一处，很难察觉。
在天刚刚泛起一抹微白时候，只听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旋即是三声猫叫。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打扮的人进了这荒废的偏殿，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宫人径直走向偏殿角落处的狗洞，回了三声猫叫。
一阵衣衫摩擦声。
待宫人回返，他只觉颈间一凉。
一柄宝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救命了救命了，杀人了——”
那宫人竭力喊了起来，声音尖细，登时吸引了在周围巡逻的御林军，御林军很快将这偏殿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将偏殿照得彻亮如同白昼，几十个披挂整齐的御林军进了偏殿，齐齐用手中长枪对准两人：
“什么人？”
白练略一垂眸，这御林军都是沈逢安的亲兵，倒也是可信的。
这时候有御林军认出了被此女子挟持的那人，正是皇上身边的一位太监副总管，厦流。
“厦常侍？”为首的那御林军教头周衍吃了一惊，“您这是……还有，你是什么人？”
白练手腕一转，将那枚诏御令牌呈现在周衍面前：“带他见皇上。”
“这……”
周衍认出了这令牌，大惊：“这这这，你是从哪弄来的？”
当然是你们皇上让我拿的。
白练在心里说，只是没有任何人有说话的机会。
“皇上驾到——”
下一瞬，一声尖细的开道声响起，偏殿门口的御林军通通让开，齐刷刷跪地山呼：
“参见皇上。”
白练僵在了原地。
她果真还是被沈逢安摆了一道。
只是此时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随之收剑福身：“参见皇上。”
“这么晚了，都还在外面做什么？”面具之后，那锋锐的桃花眼扫了一眼厦流，宛若刚开刃的刀子，“厦常侍，做的好事啊。”
她只是做了一个偏头的动作，便马上有御林军将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推了上来，那人被踢了一脚，连滚带爬地跪在了沈逢安面前。
这样的打扮，白练认得出，这是梅府的家丁。
她还在这边守株待兔时候，沈逢安已经捉到了那边的老鼠。
这样默契的配合倒有些让她想到从前。
厦流见到此人，最后一丝侥幸而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先带下去，关起来。”沈逢安沉声道。
周衍抱拳称诺，很快两个御林军上来，将这两人带了下去。
沈逢安再抬眸看向白练，周衍猛地一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皇上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不仅没有往日的凌厉，还似乎带着笑意：
“夫人，大晚上的带着凤印抓人，究竟是何意呢？”
可怜的阿练被自家曾经的小暗卫摆了两道
安安：凤印你都拿了？你也用凤印办事了，这位置你到底是坐不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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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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