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瑞关了手机，想着姐姐对他说的话。
贺书康几句话简单和他说了项目的后续进程，让他自己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想明白了，自己先反省反省，想明白了再回去。
可贺瑞觉得自己的设计很完美，天衣无缝。坏就坏在没整到稳定融资上。这事儿可大可小，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出来晚了，手里没有资源，但事情没做成，他心里总归不服气。
在车上往窗外看，外面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地砸在挡风玻璃上，接着晕成一个个小水圈，像是一张张小嘴想要把人吃掉。贺瑞躺在车里没动，看着手机。
人和人真的没法比，他还算是莫雨晦的师兄，大了他好几岁，可人家在做生意上就可以游刃有余，而不是像他一样狼狈。虽然姐姐那边和莫雨晦有合作，但几人都算是朋友，如果姐姐真的说要自己历练历练，莫雨晦也没什么好说的。
也不知道莫雨晦的说情能有几分作用。
C国的夏天经常下雨，可还是抵挡不住高温连连。空气潮湿闷热，贺瑞没有关车窗，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里太闷，只会让他更加烦躁。空调也并不凉快，雨水斜着打进车里，落在他的面颊上。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但是因为演唱会的原因，哪怕下雨，这一块儿人还是很多。这个演唱会的场地选的好，旁边就是C国赫赫有名的陵江，远方就是华灯璀璨，夜色出上。
金色的灯影落在河水里流动，雨滴混着波浪层层游荡。前面还有一条烧烤街，生意不错，整的灯红酒绿的，满街都是人，热闹非凡。
贺瑞不想回去，干脆开车拐去吃宵夜。他要了几听啤酒，配着小龙虾喝着，咸和辣刺激着舌尖的神经，他却仍然觉得嘴里涩的很，没滋没味的。
烧烤摊旁边支的桌子很矮，他不得不弯着腰坐。他觉得自己腰弯的虾米似的，更像丧家之犬。等喝完酒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开车来的，只能又打电话找代驾。
“嗨～靓仔，一个人吗？要一起来玩吗？”
遥遥的有一群人冲着贺瑞招手起哄，红男绿女，在黄色的灯光下被照的看不清楚。几瓶啤酒倒不至于把贺瑞灌醉，他酒量还算可以，估计是眉眼染上了一点醉意，才让那些人觉得有可乘之机。
贺瑞没有理会那些人，他们似乎也觉得无趣而离开了。雨也渐渐停了，只是地还是湿的。贺瑞家有专门的司机，不过他现在不太想给家里人打电话。他看了一眼旁边停的车子，走到江边想吹吹夜风。
雨停了，人也三三两两地出来，贺瑞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在路灯下接吻，这个场景本该是唯美动人的，贺瑞却是皱了皱眉。
陵江的水位在雨后涨了一涨，风一吹反而带来一股贴着水面的热浪，夹杂着点鱼腥味扑面而来，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清爽凉快。
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是莫雨晦发的消息。
莫雨晦：你明天下午去和你姐谈谈，机票给你买好了是早上六点的。我和她说好了五点之后，你看看她怎么说
莫雨晦：收着点脾气，没钱就要当孙子，机会就这一次
贺瑞沉默半晌，才给莫雨晦回话“谢谢”。
莫雨晦对他这么尽心尽力不是没有原因。之前读大学时莫雨晦才十六岁，按莫雨晦的话来说就是家里人死的早，家业也继承的早，手边几乎没有什么得力干将，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莫雨晦的第一个合同就是在贺瑞的搭线帮助下和贺瑞家里的医药公司谈成的，贺瑞知道他年纪小，平时把他当弟弟，在学校里也很照顾他。
尽管后来贺瑞确实有了一点别的心思，但是也没发展起来。莫雨晦一发现苗条就干脆地拒绝了，但彼此没有闹的很难看，两家也仍然算是朋友。
贺瑞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二点多了，莫雨晦口中的明天已经是今天了，他对着黑色的屏幕稍微照了一下，知道自己要收拾收拾，才打电话随便叫了个代驾。
等车时，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走了过来，他似乎犹豫片刻，才鼓起勇气道：“这位先生……你还好吗？”
贺瑞不知道这问的是什么话，大半夜为什么突然来个人问自己好不好。他无力地抬了下眼皮，动了动嘴角费力笑了一下，随口答着：“还行，怎么了？”
男生似乎有些紧张，继续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您？”
“不用了。”贺瑞干脆利落地说完，就看见自己叫的代驾已经过来了，他递过自己的钥匙，打开车门。
男生还穷追不舍。
“先生……贺先生，要我送您吗？”
贺瑞“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大声对男生说了句“不用了。”
这个男生正是柳越的助理，马到成。
贺瑞在车上就觉得晕头转向，等代驾把他送回家，他站在门口就忍不住想吐。他带着一身酒气打开家门，潦草地从衣柜里翻了几件衣服就去洗澡。
冷水贴着皮肤流下，他打了个冷颤，脑子这才清醒了一点。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他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必须重整旗鼓。
等他洗完澡已经两点多了，他也不想再睡，随便收拾收拾行李想了想，又做了个方案带上。然后就轻装上阵，背着包去了机场。
在飞机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后，他才感觉好了一点。等下了飞机又去A国的住所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去公司等着和姐姐见面。
贺书康是大忙人，向来只有别人等她没有她等别人的分儿，哪怕是亲弟弟也不例外。
看着指针快要指向“六”，贺瑞在办公室旁边的候客厅正襟危坐，等着姐姐过来。
他对着旁边的镜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西装，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熨，但也不算皱，整体看着比较精神。
贺书康开门时贺瑞下意识站了起来，贺书康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坐。顺便让助理给他端了杯咖啡，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姐。”贺瑞把文件递过去，诚恳地说，“我又做了个方案，你能帮我看看？”
贺书康向来公私分明，在公司里贺瑞就是职工而不是弟弟，她不会因为一层血缘关系就对贺瑞网开一面，反而因为“认识”，而对弟弟的要求格外地高。
但贺书康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文件，抬手做了个“止”的手势，示意贺瑞不要继续说了。贺书康抿了口咖啡，靠在旁边的沙发上，撩了一下耳侧的头发，缓缓开口道：“莫雨晦都和我说了，找你不是为了这事。”
贺书康招招手，一旁的助理拿上一份文件就退下了。
“昨晚喝酒了？”贺书康扫了弟弟一眼，状似漫不经心问道。
“一点点。”贺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吃烧烤，顺便喝了一点。”
贺书康也没有再问，“今晚回去和爸妈吃饭。”
贺书康讲话干净利落，又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向弟弟，干脆利落地一语挑破道。
“还有，昨天林家办了个宴会，A国的几家老总和孩子都碰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贺书康拿起文件往后翻，赫然是一些人的基本资料。
“产业都是积累起来的，前几年你在读书，家里就没管你，你如今也二十好几了——看看？”
贺瑞嘴角抽搐。
“姐，咱家还没有落魄到需要我牺牲色相来换取利益吧？你不能看着弟弟没本事就要把我卖了啊。”
贺书康微微皱眉，随即又笑道：“怎么说话呢？谁要把你卖了，就正常见个面交交朋友，对你以后也有好处。本昨天宴会提到这些事了，顺便和你说一下。”
“和我说一下？”贺瑞看着贺书康无奈道，“是你们看上谁了吧？老老实实和人家谈生意不就行了，干嘛要把我送去和亲。”
贺书康摇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弟弟。
“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什么叫‘和亲’？说给你听听，你小子不乐意就算了。你以为人家小姑娘都能看上你？美得你。”
“那我的方案——”
“等会再说。”
贺书康已经利落地站起身来，修身的工装裤把她的腿衬得笔直，贺书康转过头来说道：“我开车带你去，走。”
贺瑞坐在车的后排，看向窗外。
“姐夫不去吗？”
贺书康没有叫司机，而是自己开车。
“他去什么，我们是和爸妈在家里吃饭。”
贺瑞撇撇嘴，“我就说你们这种商业联姻没有感情。”
贺书康笑道：“你又是从哪里评判的？我和你姐夫怎么没感情了？而且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你还能在路上走看见一个人一眼就爱上了？”
“姐，你要是被他欺负就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
贺书康先是不由得笑了出来，又叹息道：“臭小子。”
贺瑞擅长在家人面前讨巧装乖，可能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父母姐姐都比较惯着他。越是这时候他越是能恬不知耻地说一些甜言蜜语的话，权当逗人开心。
“嘿，你怎么说话呢。合着我好心被当驴肝肺了？”
贺书康注视着前方，渐渐收了笑意。
“不过家里还真相中一个姑娘，家里条件挺好的，人也漂亮。”
“姐——”
“大呼小叫什么？一会儿爸妈也会和你说这个事，我只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贺瑞看见姐姐在从车内后视镜里观察他的反应，刚想说什么，又悻悻地闭了嘴。
他不是不接受包办婚姻，也对和什么人交往都无所谓。对他来说，暧昧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认识一个富家女也无可非议。
但他想告诉姐姐他现在可能更喜欢男人，尽管他觉得姐姐可能知道。但贺瑞又觉得家里接受不了，便迟迟没有开口。
既然讲出来也是碰壁，那又何必再提。
车子很快就行驶到了贺家的公寓，家里的红梨木大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香气扑鼻。
可贺瑞想着一会儿的修罗场，就觉得这分明是场鸿门宴。
“瑞瑞和书康都来了啊，你们先坐吧。今天可没劳烦李阿姨，全是你爸和我亲手做的菜，等你爸把那个菜做完了咱们一起吃。”
“还有菜啊？”贺书康往厨房里看了一眼，“您二老也是真能折腾，这么多菜又吃不完，倒了多可惜。”
“这不是想着你们回来了吗？反正我和你爸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他嘛，一天到晚就是下他那个破棋，还不如干点活儿。瑞瑞好久没回来了吧？你不是喜欢吃糖醋鱼吗？你就坐那边。”
贺书康笑道：“妈，我看您还是更疼弟弟，我以前哪次回来您是亲手做饭啊？”
黄玉秀瞪了女儿一眼，嗔怪道：“胡说，你上次回来那鸡汤就是我炖的。”她指了指桌上的红烧排骨，“排骨都堵不上你的嘴。”
贺瑞知道姐姐喜欢吃排骨，就把那排骨往贺书康旁边推了推。
“最后一个菜，冬瓜鸭汤。”贺恒行端着汤过来，解开围裙在饭桌前坐下，说道：“都到齐了就吃吧，除了逢年过节，哪还有聚的这么齐的时候？”
贺恒行多年算是赘婿，倒插门被黄总看上。他先是凭借一手好菜博取了黄玉秀的芳心，又凭借自己的实力和老丈人的支持把企业做大做强，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黄玉秀和贺恒行的感情还不错，贺瑞以前总是想，自己和另一半以后能和父母一样就好了，可他渐渐发现这也只是一个奢望。
接着一家人就吃起来，闭口不谈贺瑞搞砸的项目的事情。贺瑞几次想挑起话头，都被贺恒行不动声色地带了过去。
贺恒行开了酒，给他们每人都倒了一杯。一家人唠着家常，从谁家小姐生日到谁出国留学，话题兜兜转转终于到了昨天晚上的林家晚宴上。
“这二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也从来没见你领个对象回来给我们看看。隔壁老王家人家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孙子都抱两个了，也就你还不急。”
“妈，这对象要遇到合适的……”
“那你不主动出击，等人家小姑娘来追你吗？婚姻只是一种形式，遇见差不多的就可以讨论谈婚论嫁了。”
“我之前不是在忙西区那个项目……”
“家齐而后国治。男子汉大丈夫的——”
“爸，您就直说吧，您和我妈看上谁了？”贺瑞无奈道。
贺瑞知道自己父亲最擅长打太极，因为父亲还喜欢牵着别人鼻子走。贺瑞怕贺恒行再说下去，用花言巧语把他套住，索性直接挑明。
贺恒行与黄玉秀对视一眼，然后贺恒行开口道：“你姐应该也和你讲了两句，我们瞧着虞小姐是个合适的人选。东区那边有个项目我和你姐看着都挺不错，可你知道咱家主要就在西南区这一片，你过去，咱们两家也算有关系。”
贺恒行不顾贺瑞的脸色继续说道：“她父母对你也算是满意，虞小姐不说倾国倾城，也算是漂亮，她好像是个演员吧？家里就她一个闺女，宝贝的很，她爸妈对她很舍得——”
贺恒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贺瑞沉默着没有开口，夹了口糖醋鱼。
“也没说一定要有结果，交个朋友总是好的。你们趁这几天见一面，虞小姐好像一个月后就要进组拍戏，地点还挺远的，错过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贺恒行看着贺瑞的神色慢慢地说。
似乎算是被施压完了，贺瑞又收到一个甜枣。
“如果两家能谈妥，那就不撤你的职了，算是将功补过。”
空气里一时安静下来，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贺瑞低着头沉默不语，毕竟任谁听到这话都不开心。
贺书康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弟弟，夹了个鸡腿给母亲道：“妈，您手艺真不错，您多吃点。”
几人才又开始动筷子，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鱼是桂鱼，没有什么小刺，贺瑞却觉得平时柔软细嫩的肉也刺挠嗓子，让他如鲠在喉，不好下咽。
“这也没多大的事，他们年轻人嘛，交个朋友还不是轻轻松松。”贺书康给弟弟使了个眼色，用微信给贺瑞推了个名片。
“先加个微信，平时聊一聊也行，咱们也不着急。爸，您吃这个鸡腿。”
贺瑞知道姐姐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便知趣地点开手机发送申请，算是和那个虞小姐加上了好友，又自顾自地吃饭。
“焦点访谈好像快开始了，一会儿让李阿姨过来刷碗就行。”
一顿饭吃到最后菜都凉了，给虞小姐发送的好友申请很快通过。虞小姐还非常热情地给他发了个“嗨”的表情包。
贺瑞也回了个“你好”，刚想索然无味地关上手机，又划到和莫雨晦的聊天记录打字道：啥事没干成，回家吃饭了。
那边过了一会才回道：好事。
贺瑞：什么好事，让我去相亲。
莫雨晦：好事。
贺瑞：？
贺瑞：你是不是知道今晚就是个局？
莫雨晦：［微笑］［微笑］
贺瑞：我不想去，我感觉我不喜欢女人，去了不是耽误人家？
莫雨晦：人家也不见得喜欢男人。
莫雨晦：去了说几句话彼此拉近关系，面子上也好看。
贺瑞关掉手机，想想觉得莫雨晦说的也有道理。主要是他最近状态有点差，不太想见人。
贺书康走了过来，看着他说：“还不爽呢？”
“没。”
“也未必真就会最后一步，相亲能修成正果的，很少。”
贺瑞点点头：“我知道。”
“知道还给爸妈使脸色？去跟人家见几次，只要关系没有特别差，爸妈这边我再帮你说说话，不难解决。”
贺瑞“嗯”了一声。
贺书康反而笑了，叹了口气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但是弟弟已经不给摸了。
贺瑞想了想，给虞小姐发了信息，问她明天下午有没有空，出来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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