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亦柏短暂而无聊的十八年人生中,他时常会想,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时间流逝,八岁之前的事情逐渐模糊不清。
记忆中,女人与孩童的笑颜如褪色的相片一般逐渐暗淡。
最先忘掉的是眉毛和眼睛,然后到鼻子与嘴唇,后来是头发……
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身高相貌了。
只是脑海深处,仍记得有个温柔的女声,曾温声细语问他:
“以后想做什么?”
“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秋亦柏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了。
只是女人清透悦耳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有感染力,让年幼的他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这么厉害呀?那一百要快快努力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成做很多很厉害的事。”
八岁那年,他们分开了。
厚重的铁门关闭,将门里门外分隔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被陌生人牵着小手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铁门另一端,那个眼眶泛红仍勉强冲他微笑招手的女人。
他并不理解那个表情。
为什么要那么悲伤呢?
明明只是暂时分开而已……
当发现自己开始‘遗忘’那些记忆时,秋亦柏忽然特别想从这里出去。
那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在他心中萌芽,结果,疯狂长成参天大树,不断向上增长。
从这里出去,去看看他们。
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是否也像他还记得他们一样记得他呢?
不记得也没关系,他记得就行了。
-
他失败了。
看着那把直直朝自己刺来的长刃,秋亦柏清楚意识到了这一点,凭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躲不过去。
“你真的是,人类吗?”
当死亡真正来临,秋亦柏内心并不害怕,只是有些不甘心。
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到了完美,可是,穆思明非人的身体素质与一穿多的应战能力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秋亦柏一败涂地。
这种怪物,到底为什么会存在呢?
他应该死在刚才的围攻绞杀中才对。
他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那泛寒光的凌冽尖刀划破空气,朝着自己胸膛直直刺来。
刹那,那把刀消失了。
不,
应该说,
秋亦柏消失了。
手中的钥匙猛然爆发出炽热灼目的光球,将秋亦柏整个包裹其中,那温度几乎要将人类的皮肤烫焦出一个黢黑的大洞。
视野受限,一阵晕眩感随之而来,如同灵魂被抽取出来放进洗衣机里。遥远的远方,秋亦柏似乎听到一种低沉而古老的吟唱,引领他通往回家的方向
面前的场景交错闪动,如撒满涂料的画布,不分界限,相互融合。
黑的红的白的绿的……各类颜色杂糅在一起,它们互相牵着手,跳跃着在秋亦柏的脑子里欢欣起舞。
不知过了多久,音响关闭,一切又归于平静。
秋亦柏像一位刚被打捞上岸的溺水者,浑身湿透,冷汗从额头大颗下流,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才能抑制住那股涌上心头的作呕感。
平静之后,他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不再是纯白无色的实验院,而是一个空旷萧条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高铁站,老旧破败的装潢,与腐烂到脱落的泛黄墙皮无一不彰显着它古老悠久的历史。
与寻常高铁站内安装的强光节能二极管不同,这里安的是老式钨丝灯,不仅能耗高质量差,还时不时闪黑,与僻静无人的环境相互映衬,显得无比诡异。
如果让秋亦柏想一个形容,他会说,这像极了年代经典恐怖片中的造景场地。
感觉下一秒,身后就会有一只乌青流脓的断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了。
就在这时,他真的感觉自己肩头不太对劲。
在那只手即将拍上肩膀的前一刻,让秋亦柏迅速转身后退,拉开了距离。
而自己身后,出现一个手僵在半空,表情略带尴尬的女生。
没想到秋亦柏这么警惕,她犹豫片刻,还是收回了手。
“呃……你好…?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宋小娅身着蓝白色的校服短袖,头发梳成清爽的高马尾,利落又不遮挡视线,脸颊稚气未脱,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涂抹的痕迹。
秋亦柏记得,自己醒来时,四周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
他突然想到了穆思明。
也是两次凭空出现在他的房间,悄无声息接近他。
秋亦柏:“我也不知道,我一睁眼就到这了。”
听到这话,宋小娅像找到了同类一般,连连点头附和。
“对对对,我也是,突然就在这了。”
“我本来在教室自习,但是太困了,就去洗了把脸。然后我看到厕所的洗手台上放了一把钥匙,我以为是谁丢了,就想拿给老师。结果我还没碰到,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再醒就在这了,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宋小娅指着秋亦柏,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煞白:“我们不会被绑架了吧?”
“……我们没被绑,也没看到绑匪。”
“那是拐卖?抢劫?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
秋亦柏摇头,目前这个漏风的高铁站只有二人。
宋小娅又说了几种猜测,又一一否决,喃喃自语:“完了,我不会是,穿越了吧?”
她忽然抬头,极其认真盯着秋亦柏。
“你知道现在几几年吗?”
秋亦柏饶有兴致回答:“2022年?”
她再次低头:“这也没穿越啊……”
谈话间,又一个人出现了。
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悄无声息。
这次,秋亦柏看清了过程。
那人是瞬间出现的。
一秒,或者半秒的时间,整个人凭空而出,就像魔术的大变活人一样。
短发女人个头高挑,身形单薄,纤细的身材好像迎风便能吹倒。她脸上涂着厚重惨白的粉底,仍然盖不住疲态,眼线上挑,一件修身长裙更凸显玲珑曲线。
只是眼神空无一物。
徐虹睁眼,正对上秋亦柏探究的目光。
她并不慌张,懒懒看了看周围,打了个哈欠。
在察觉自己身上的随身物品都不翼而飞后,徐虹看向面面相觑二人,云淡风轻。
“劫财戒色?”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话,宋小娅被吓一跳。正正欲解释,便被徐虹炮语连珠的第二句质问就来了。
“这算入室抢劫吗?还是绑架?搞我至于弄这么麻烦吗?”
“不是不是!我也是受害者!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宋小娅焦急开口。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上一秒还在学习上课!”
“……”
静默半晌,徐虹脸上淡淡的微笑逐渐消失。
她偏过头,看了看周围,不可置信道:“我刚刚,还在家,是大白天。”
而现在,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黑夜。
秋亦柏试探:“你也是摸了一把钥匙之后,来到的这?”
经此提醒,徐虹似乎想起来了。她伸出手,那钥匙仍被她无意识握在手心。
那是一把通体金黄,造型古朴的钥匙。
“我在桌子上看到的,一看就不是我的……”
秋亦柏来了兴趣。
他手上的钥匙跟徐虹的款式如出一辙,唯有颜色不同。
血红色的钥匙。
和秋亦柏最开始拿到它最初的样子不同。
此时的钥匙,像在表面刷了一层亮红漆,洗去污渍与灰尘,锃亮发光。
“我也有!”宋小娅突然开口。
“我还以为这玩意没用,就随手放口袋了。”
她伸出手,赫然是一把模样相同的海蓝色钥匙。
“这钥匙有什么用?就是它给我们带进来的?有点玄幻啊……”
经过简单自介,秋亦柏几人交换了一些基础信息。
名叫宋小娅的女生年龄最小,她似乎有些天然自来熟,又似乎因为身处异地,所以急迫与二人拉近关系。
她对徐虹态度极为亲昵,甚至可以说殷勤。
“虹姐姐,要不我们从这里出去看看这是哪,再想想回去的办法?”
“我总感觉这里阴森森的…让人很不舒服…”
“叮咚——各位旅客请注意,k401号开往黄泉路的列车即将入站,请搭乘本趟列车的乘客提前整理好随身物品。”
“请注意,本次列车停靠时间为五分钟,请勿在站台上长时间停留。
“感谢您的配合,祝您平安抵达!”
与寻常列车播报中柔美亲切的女声不同,该广播的人声音色粗糙沙哑。
她声带明显受损,说话时,仿佛上下两个生硬的齿轮互相挤压摩擦,低频而嗡鸣。
可她偏偏要讲出一副慷慨激昂的语调,时不时拔高几个字,像用钝刀子在碎玻璃上切割,怪异而难听。
“什么破广播?这也能当播音员?神经病公司,没救了。”
徐虹早在广播说出第一句话时,就双手堵住了耳朵。
她脾气不好,语气满满厌烦:“先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又是黄泉路一大堆,最后搞这死出,这是让我来拍恐怖片了?”
宋小娅本就胆小怕鬼,听到那离奇播报内容后,整个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在徐虹身后。
这会儿对方又直接挑明她最怕的情况,宋小娅哆哆嗦嗦,露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不要啊……姐,我怕鬼。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别听那广播的,这是恶作剧吗?”
秋亦柏循着声音源头走,逛了几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广播或音响装置。
没有声源,大家却听的无比清晰。
经历过穆思明的事情,秋亦柏内心对于超自然灵异现象已然有了更高的接受能力。
这是钥匙的世界。
他知道。
车站本就狭小,大小也就三十个平方左右,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残破荒芜,地上浅积了一层薄灰,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与平日里宽阔的大厅平台不同,更像一个临时设立的平台,而非专门规模的中转站点。
更惹人注意的是,这个地方仅有一条列车轨道。
一阵轰鸣,火车进站。
钢轨在铁轮的高速摩擦下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浪裹挟着铁锈味,逐渐逼近,那连续的低频震颤,让站台栏杆都止不住的簌簌发抖。
车头呼啸而过,黝黑的车身泛着凌冽的冷光,部分黑色车厢漆皮已经脱落,露出底下灰白的铁锈,如一块块溃烂的疮疤。
车体如一条巨蟒,整体以黑棕为主基调,样式倒与寻常老式汽车一般无二。它在轨道上滑行许久,终于停下。
舱门开启。
一名列车员模样的高大男人从中走了出来,他身着绿色乘务制服,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双手交叉叠于身前,看着面前三人,伸出手:
“上车检票处。”
……
无人回应。
然而男人动作不变,微笑不变,仍保持原先状态,半躬身半伸手,如一座雕塑。
他说话似乎不是为了让人回应,而是遵循程序做出的指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男人再为说过任何一句话。
秋亦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
将那把钥匙放了上去
乘务员笑意愈深,朝秋亦柏做了个“请”的动作。
“旅客一位,祝您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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