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青醒来时，光从窗棂中倾泻而出，空中的尘埃如金。
他不由扶额，有些庆幸地想，果然只要有足够繁杂的事务缠身，就不会做那个梦。
端木宏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流青，醒了吗？”
“嗯。”沈流青略带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明显还没适应如此高强度的作息。
“你过来瞧一下，我觉得这个水不太对劲。”
“来了。”
院子的布局很简单，除了废弃的青石砖和杂草外，只有一口格外突兀的水缸。
水缸中的水格外清澈，缸的内壁上还残余着清晨的水汽。
“新上的釉？”沈流青从一旁的杂草堆拔下一根宽草茎，在内壁上轻轻刮拭。
阳光下的水珠近乎固态，闪烁着妖异的霓虹。
“岫淞？”端木宏脱口而出。
沈流青看着手中的叶片逐渐从叶尖开始枯萎，略微挑了下眉，“我猜，这个水缸本不是为我们准备的。”
“有两拨人。”端木宏蹙眉道。
“东西应该是冥宵教的，放东西的人不一定。”沈流青起身理了理袖口，“昨夜我们发现的陷阱基本全是迷药型的，但今早这个...”
“却是要命的。”端木宏接道。
“还不能妄下定论，岫淞存世已久，尔等名门子弟对其更是噤若寒蝉。如若我们真的误食了它，只能自认倒霉。但更大概率的情况是，我们受到了岫淞的警示，加派人手。”沈流青突然凑到端木宏的耳旁，
“更多大人物莅临小庄村，是他们粗心大意？抑或是有恃无恐？”
一阵沉默过后，沈流青轻轻拍了拍端木宏的肩，“你也别太担忧了，眼下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端木宏转瞬便收了心神，朝沈流青略一颔首。
“正好去用个早膳。”
晨光熹微，杨云松便背上行囊整装待发了。下山的路充斥着清晨的凉意，他深吸一口气，沐雪山的味道万年如一，冷冽，单薄，却令人莫名心安。
杨云松九岁时就随沈流青住在此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枯一荣都如同泛黄的纸页，夹带着浓厚的墨香，泛滥着回忆的浪。
他自觉向来是心思澄净的，从来只管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很少出现当下这般粘稠的思绪。据说秋鸣寺的梅林如画，师父，就允徒儿放纵这么一遭吧。
杨云松行至秋鸣寺时已是辰时，陆陆续续已有香客踏过门槛。
他忙拉住一位路过的小沙弥，“请问，静檀大师今日可有空闲？”
小沙弥瞥了他一眼，明显面带倦意，掩面打了个哈切，“小施主有所不知，近两日正值静檀大师主持法会，怕是没有闲暇接待外客了。”
他似是看出了杨云松面上的失望，又低头瞧见了那沾满泥泞的鞋帮，略有些不忍，“施主看着年岁不大，是家中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杨云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并不是，是我师父仰慕静檀大师已久。我想为他求一本大师早年的著作。”
“这样啊，那好办，我去帮你取。”小沙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话语间虽是典型的佛家派头，做起事来却格外豪迈，“不瞒你说，静檀是我师父，哪本书？我帮你问问。”
“《奇门注解》。”杨云松忙鞠一躬，“多谢小师傅了。”
“稍等片刻。”
没过一会，小沙弥便匆匆赶来，“小施主，你师父是否是那流青剑修？”
杨云松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小沙弥也面带疑惑，“请随我来，师父说想与你见一面。”
来到禅房时，静檀身披袈裟，眼眸微阖，端的了然是一副众生相。
杨云松与小沙弥一同向静檀行了礼。
“师父，人带到了。”
静檀略一颔首，“文谨，你先下去吧。”
杨云松有些闻不惯这浓烈的檀香，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静檀没先发话，他不由盯着那袅袅上升的香云发愣，如若换成沉香，他的鼻子或许会好受很多。
静檀突然起身，挥了下衣袖便灭了香云，“沈施主也不喜此味。”他面上含笑，“去把窗户打开吧，捂了一夜了。”
杨云松依言照做，推开窗子，屋旁便是梅林，花期虽未临，但古木如墨，盘枝虬节，仍是一派好节气。他不免心下思量，听静檀的意思，他与师父竟是熟识。为何师父从未谈及？
“贫僧与尊师也是早年相交，他未与你提起，也不稀奇。”静檀好似能观出杨云松的所想，“何况贫僧与沈施主相谈甚短，说是陌生人也无异。”
静檀抿了口茶，“《奇门注解》是贫僧未完成的拙作，后来专注佛心，未在奇门上再有增益，说来真是惭愧。现下小施主来讨要，贫僧也不介意将残本拱手。”
“除此之外，贫僧还想给予沈施主一物。”静檀说完便推出一个木盒，“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杨云松打开那木盒，盒内嵌着一弯月牙状的半镯，玉质细腻温润，中心赫然一抹翠绿，正是取自“流青”之意。
“此物或可解施主当下忧虑。”静檀语毕，便手持念珠走了。
杨云松心下思绪颇多，既是半镯，那另一半又在哪？这是师父的旧物，为何辗转来到了静檀手上？这些答案怕是要等师父回来才能知晓了。
杨云松踏出古刹的那一刻，莫名觉得心下松快。他不由地开始胡思乱想，比如那个半镯确实与师父十分相配，但要他来做，定是圆镯更好，与师父白瓷般的腕子相衬。
更重要的是，月满则阙，着实太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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