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儿？”宁夫人顿时顾不上质问路怀雍，转身奔过去焦急地询问道：“你醒了？身子觉得怎么样？可有哪处不舒服？”
“娘，我没事，无需用此事去惊扰殿下。”仇岚站起来，既要装作苍白虚弱的模样，又要不着痕迹地抬臂拦腰扶住踉跄的宁夫人，轻咳道：“……这几日殿下为我已经操劳够多，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可是你这罪就白受了吗！若不发作，人家还真当咱娘俩是泥捏的！”宁夫人瞋目切齿，跟往常和蔼可亲的模样大相径庭，好似突然忘了从前劝仇岚与太子谨慎往来的苦口婆心，竟是巴不得此刻贺晃川从天而降一巴掌拍死路怀雍似的。
仇岚有些意外，但宁夫人这种表现正中他下怀，马上故作沉痛地呵斥道：“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话落就跟排练好得似的，采萱适时悲呼一声扑向宁夫人，后者也揽过她，娘俩抱头痛哭。
只衬得旁边黑沉着脸的路怀雍像个丧心病狂的大恶人。
而原本想着置身事外的太医，见此情此景却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他看着高大俊美又神色凛然的仇岚，心想这位世子在靖南之时应当也是人中龙凤，如今入京为质，却沦落到没有太子护着，便是受了屈辱也无法为自己主持公道的地步，实在叫人唏嘘。
正默默摇头叹息，在一片仿佛哭丧的凄凉声中，仇岚忽然转向他道：“希望大人也能够替我向殿下隐瞒今日之事。”
“呃，姬世子折煞老身了……”太医一愣，随即为难道：“既然世子开口，老身自然没有不从，但他日殿下若问起，老身还是会如实告知。”
闻言路怀雍突然目光憎恶地瞪向仇岚，咬牙切齿地开口：“明明就是你故弄玄虚，现在又来这套假惺惺——”
“别会错意。”仇岚清高傲然地斜睨着他道：“我委曲求全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殿下。”
太医也觉得看不过去，不赞同地对路怀雍道：“姬世子愿意大事化了，小侯爷也见好就收为妙，否则真捅到殿下面前……”
路怀雍很想强硬地说那就由殿下主持公道，但转念想到贺晃川恐怕早就被姬岚这妖物迷惑住，又怎么会听他解释……
仇岚将他隐忍的神色看在眼中，捂嘴假装轻咳几声，其实暗暗露出得逞的微笑，他还以为这个姓路的有什么能耐，也就是不卑不亢欲擒故纵那一套，都是他们狐狸不屑于玩弄的玩意儿了。
狐族最基本的修行便是惑心之术，即便如今已经过了妖怪最昌盛的时期，再难有狐狸能化形入世兴风作浪，但惑心之术作为传统依然代代传了下来，跟着族中老狐狸学习的时候，仇岚还被嫌弃过脑子不太灵光，但最后看到他化形的样子后，老东西又忽然改口说他是天纵奇才了。
估计是终于发现了他独辟蹊径的才能吧，仇岚暗自得意，又满怀恶意地瞥向路怀雍，心想对方要是刚受这点打击便偃旗息鼓就糟糕了，毕竟后面还有他精心筹备的重头戏呢。
想着敛起笑容，仇岚拂袖冷声道：“来人！送客。”
靖南王亲卫得令立即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路怀雍目不斜视，直接转身甩手离去。
之后太医又为仇岚细细看诊了一番，开好药方后便也告退了。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宁夫人默默擦着眼泪，嘴里念叨着：“都怪娘不让你接近太子，我只想伴君如伴虎，弄不好便要掉脑袋，但却忘了还有其他豺狼虎豹……咱们入京为质没根没基，以后受的无端污蔑恐怕不会少，靖南那头恐怕更是巴不得咱们被磋磨死……如今仔细想来，能护你一二的也只有太子，可是若真跟他有什么首尾，捅出来也是一个死……”
在那份突然爆发的刚强过后，私下里面对仇岚，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多愁善感，仇岚都听腻了，宽慰她道：“既然左右都是死，跟着太子作威作福、享尽荣华富贵后再死，不比一直畏畏缩缩看人脸色要强多了？”
“胡说什么！”宁夫人攥着手帕斥道：“别总念叨什么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仇岚寻思不是你一直在说吗？不过看对方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忧的模样，他莫名有点烦躁，干脆也不装了，坦白道：“娘，我没事，不过是故意装来恶心那姓路的罢了。”
“真的？”宁夫人面露怀疑，探手抚摸他的脸颊道：“不是在唬娘吧？你刚刚都吐血了……”
“我故意用内力逼出来的而已。”仇岚狡诈笑道：“毕竟做得不真些，怎么将太医诓骗过去？而且您放心，我可没那么大度真的要放他一马，等过几日……他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说着怕宁夫人不信，捡起桌上的杯盏随手捏成齑粉。
宁夫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气得拍打了仇岚的手臂一下：“你还有脸笑，我都快吓死了！”
“啧，您总是瞎跟着操什么心？”仇岚还想数落她呢，此刻挑眉昂然自得道：“就等着我做上太子妃后跟着养尊处优吧！”
这倒霉孩子……宁夫人万万没想到他还存着这样不可思议的念头，一时不知该欣喜于儿子的乐观，还是该忧愁这等不自量力的野心，半晌心情复杂地开口道：“你该不会要在这时候将信物拿给太子看吧？”
“杀鸡焉用宰牛刀？”仇岚不屑一顾，又问宁夫人：“娘，你会不会炖养神安眠但又清淡的汤？”
“会是会……”宁夫人道：“但你不是不喜欢清淡的口味吗？”
仇岚嘿嘿笑着搓搓手：“我是要做给太子，他有心疾不能用味道太重太补的东西。”
看他一提起太子就双眼冒光的模样，宁夫人无奈至极，叹道：“靖南的口味恐怕与京城不太一样……罢了，且先问问这儿的宫人都有什么食材再说，再说也不知在何处开火……”
“娘不必劳累自己。”仇岚道：“直接将菜谱教给我就成，到时候我亲手来做。”
一旁采萱闻言自告奋勇道：“我去问吧，这两日我同那些宫人打过些许交道，询问起来更方便些。”
“嗯……我发现你是个可塑之才。”仇岚露出赞许的目光，他发现这个凡人小丫头也不是光会吃喝拉撒，还是有点用途的，刚才也是对气氛的推波助澜起到了关键作用，想着便拍拍她的肩膀道：“改日我教你些本领，好好干，我发达了，也有你吃香喝辣的那天。”
这场面……宁夫人的面色古怪起来，她当初收采萱为义女可不是为了叫儿子鼓励人家帮他宫斗的啊。
采萱更是恍惚地点点头，内心竟然升起一丝终于被重视的激动，却忘了一开始她本是谋划想当世子夫人的。
……
晌午时分，行宫各处都能瞧见宫人在忙碌地清理积雪，前世差不多就是这几日发生了树木倒塌压毁宫殿的事件，因此待雪一停，贺晃川便立时吩咐下去，甚至为以防万一，他还顺便化成龙身将那些离宫殿太近的树木连根拔起，命人栽种到别处。
负责看守行宫的驿官见状为难道：“殿下，您这样在行宫内大兴土木，万一圣上怪罪下来……”
还没说完，龙爪便攥着那沉重的松柏砸到他面前，驿官吓得腿一软，登时便跪了下来，就听头顶传来黑龙低沉的声音道：“你该担心是孤先怪罪下来！这行宫植株有多久没打理过了？枝叶竟生长至繁茂如盖，遮挡了宫殿光日，是何居心？”
贺晃川平生别人最厌烦对他指手画脚，多年来巡游各地更是见惯了这等迂腐无能、又爱拿鸡毛当令箭之辈，对付他们的法子也是信手拈来，压根不用分辨什么，无非就是一顶更大的罪名扣过去，很少有人能撑得过他的震慑。
果然，驿官早就被刚才那一震吓破了胆，哪敢辩驳？连连磕头道：“殿下恕罪……是臣不察，还请殿、殿下看在卫国公的情分上，饶恕臣的罪过！”
“哦？”贺晃川眯起眼，没想到在这里都能听见黎景山的名号，他将松柏交由灵马拉下去，重新变回人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瑟瑟发抖的驿官道：“你和孤外祖是什么关系？”
驿官还没说话，行宫随行的太监便向贺晃川殷勤地介绍道：“殿下，这位柯大人是卫国公府二房所出庶六公子表妹的夫婿。”
好家伙，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借黎家的名头来压他，贺晃川冷笑，不过这个驿官只是个拐了八百里的亲戚，竟也能捞到看守行宫如此优厚的活计，可见黎家如何权势滔天，他真怀疑卫国公府的狗是不是也要捞个官来当当。
而可笑的是，他堂堂太子竟然还为能不能肆意宠幸一个狐狸而纠结。
“哼，便留你一条命接着侍奉。”贺晃川轻描淡写地饶过驿官，实则心里已经又记了黎家一笔，毕竟在这里处置一个小喽啰有什么意思，真正的战场是在朝堂上，等他回宫后再慢慢清算也不迟。
“谢殿下宽恕！”驿官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差点瘫在地上。
贺晃川不作理会，接着四处巡视，等回到寝宫时已经是傍晚，他解下大氅随口问宫人：“西殿那边怎么样？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今早您离开后不久路世子便进去了。”宫女思索道：“而后是宁王妃及太医，待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便陆续见着路世子和太医出来，瞧着……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然后就是宁王妃身边的采萱姑娘出来询问一些后厨开火的琐事。”
路怀雍去了？贺晃川在话中提炼出重点，脚步一顿，随即又放松下来，他心想狐狸若是受了欺负，定会马不停蹄地找他来撑腰，这会儿还没动静，八成是没吃什么亏。
转瞬把这点闲事抛在脑后，贺晃川来到书案前，看到被镇纸压住的密信，神色凝重起来，挥退了宫人，独自在烛火下展开信件。
重生之后，他便派暗卫时刻盯着昭贵妃那边，尤其是他前往行宫这段时间，务必要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而这信中便是暗卫多日探查后呈上来的结果。
贺晃川一目十行，上面事无巨细描述了昭贵妃这些时日的生活起居，但其实除了四皇子贺青峫和懿阳公主前去请安的次数较往常频繁了些，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唯独信件最后提了一件事，昭贵妃近日将身边一个年满二十五的宫女放出了宫，那名宫女祖籍便是行宫所在的冀州，暗卫一路跟随，却因大雪阻碍，丢失了人的踪迹。
贺晃川浏览完后便将信纸对折，放在烛火上点燃，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的金眸中，却是已经陷入沉思。
昭贵妃这举动不早不晚，偏偏在他前往行宫时，放出一个祖籍在冀州的宫女，会是巧合吗？贺晃川不信，这天下从来就没有什么巧合。
就是不知道，那宫女与他在客栈遇见的那伙扮成商队的刺客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正想着，忽然宫人端着食案走进来，贺晃川的思路被打断，狠狠皱起眉呵斥道：“谁准你进来的！？”
他向来有处理事务时不许任何人打扰的习惯，行宫的下人却不懂，此刻闻言立刻跪下请罪，却举高了食案道：“殿下息怒！是靖南王世子感念殿下这些日子的照顾，担心殿下日理万机太过劳累，才托奴婢前来送养神的汤盅来的。”
又是这狐狸，竟会给他添乱。
话虽如此，贺晃川却明显没有刚刚那般烦躁，淡淡问道：“他自己怎么没来？”
宫人：“这……奴婢不知。”
难不成因为他今早走之前最后骂的那句而闹别扭了？贺晃川想着道：“算了，汤呈上来吧，正好孤也有些饿了。”
“是。”
宫女起身上前将食案轻轻放下，贺晃川拿起勺子，突然想到上次那狐狸给他搞得鹿肉大补汤，不由留心问了一嘴：“这汤是拿什么熬的？”
“据说是沙葛还有蚌肉，都是清热解毒又滋补的东西。”
……算这狐狸乖觉，提了一次就将他的饮食忌讳记在心上了，贺晃川不自觉地笑笑，有些愉悦地用了汤，发现滋味格外鲜美后，更是龙心大悦。
之后一连几日，他天天晚上都能收到仇岚送来的汤盅，但就是不见本人，不禁开始惦记起这狐狸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直到这天傍晚，贺晃川迟迟没等来宫人来送汤盅，有些疑惑，正想着这是不是就是那狐狸日日送汤的盘算，就等着他好奇心被勾起后主动前去探望，却是见太监扯着嗓子颠颠撞撞地跑进来喊道：
“不好了！殿下……靖南王世子他……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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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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