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这一觉睡得极沉。
药效混合着高烧后的疲惫,将他拖入了无梦的黑暗深处。只是在那意识的最边缘,似乎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的气息,以及一种被牢牢注视着的、令人无所适从的压迫感。模糊中,好像还有人极其耐心地喂他喝下苦涩的汤药,那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他在榻上不安地动了动,想要驱散这荒谬的错觉。
终于,在午后偏西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光斑时,时锦悠悠转醒。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那双金色的眸子先是蒙着一层初醒的迷茫,随即渐渐恢复了清明。头似乎不像早晨那般炸裂般地疼了,虽然还有些昏沉,但身上那种酸软无力感和寒意已经消退了大半,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他轻轻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额角。
然而,手臂一动,便感觉到一股异常沉重的触感。
嗯?
他疑惑地低头看去——
玄色。暗金龙纹。
那件属于当今天子的外袍,依旧严严实实地盖在他的锦被之上!
“!!!”
时锦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迷糊和睡意瞬间被吓得灰飞烟灭!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动作之大牵扯到了酸软的肌肉,引得他一阵头晕,也顾不上了。
这龙袍!怎么还在这里?!
陛下不是已经离开了吗?!难道……难道陛下他……根本没走?!这个念头让他头皮发麻,惊恐地环顾四周——
寝殿内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无他人。
只有那件龙袍覆盖在他身上,仿佛无声地宣告着某个事实:皇帝陛下来过,并且,留下了他的印记。
时锦看着那件衣袍,只觉得它比烙铁还要烫人。他手忙脚乱地将那件价值连城的龙袍从自己身上掀开,仿佛那不是尊贵的象征,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心脏砰砰狂跳,脸颊也不知是因为病后虚弱还是惊吓,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
“朝雨!朝雨!”他提高声音喊道,因为急切和慌张,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
守在殿外的朝雨早就竖着耳朵留意里面的动静了,一听召唤,立刻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压抑不住的、甜滋滋的笑容:“观主,您醒啦?感觉好些了吗?饿不饿?灶上一直温着清粥和小菜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神飞快地往榻上一瞟——果然!那件玄色龙袍被掀开在一边!观主正一脸惊慌失措地瞪着它,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
朝雨心里那点小兴奋更是按捺不住了。
时锦指着那件龙袍,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棘手的东西,语气慌乱:“这……这个!陛下怎么会把这个落在这里?!快!快把它叠好收起来!千万不能有任何损坏!”这要是弄坏了一点,他可担待不起!
朝雨强忍着笑意,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件龙袍。入手触感极好,用料和绣工都是顶尖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陛下身上的冷冽香气和……一点点观主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哎呀呀!朝雨的脸又有点红了。
她一边动作轻柔地折叠着衣袍,一边偷偷觑着时锦的脸色,故作随意地说道:“观主您别急,陛下许是……忘了?或者……觉得您需要,特意留给您的?”她故意把“特意”两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一点点。
“胡说什么!”时锦立刻驳斥,眉头蹙起,“陛下怎会特意留龙袍于我?定是离去时匆忙忘记了!你快些收好,找个稳妥的地方存放,待日后……”
他顿了一下,日后怎么归还也是个难题,难道要他抱着龙袍去皇宫求见陛下说“陛下您的衣服忘了拿”?想想那场面他就头皮发麻。
朝雨看着他家观主那副全然不开窍,只顾着惶恐的模样,心里真是又急又好笑。我的好观主哟,陛下那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叠好龙袍,正欲转身将其收进柜子里,目光无意间扫过时锦的脸,忽然“咦”了一声,凑近了些。
“观主,您的嘴唇……怎么好像特别红?还有点……肿?”朝雨睁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那色泽,比平时要鲜艳不少,唇瓣也似乎更丰润了些,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碾磨滋润过一样!
难道是……?!
朝雨的脑海里瞬间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话本子里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描写——激烈的亲吻、缠绵的厮磨、缺氧般的喘息……
她的脸“轰”一下全红了,眼神变得闪烁又兴奋,直勾勾地盯着时锦的嘴唇,仿佛想从上面找出更多“证据”来。
时锦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是有点热热的,大概是发烧和吃药后的正常反应吧?至于肿,是他刚刚不小心咬到了。但被朝雨用这种古怪又炽热的眼神盯着,他不由得感到一阵不自在。
“你看什么?”时锦莫名地看着脸颊绯红、眼神发亮的朝雨,“许是发热上火了吧。药那么苦,喝完嘴里也不舒服。”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梦”,梦里陛下好像……还喂他吃了蜜饯?真是病糊涂了,怎么会做这种荒诞的梦。
他摇了摇头,又道:“你买的药太苦了,存心折磨我。”
朝雨一听“药苦”,眼睛更亮了!对了!药!陛下喂的药!那是不是意味着……喂药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比如……陛下用嘴……?
“哦……是、是哦……药是挺苦的……”朝雨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抱着龙袍,脚步轻快地跑去收好了。心里却在疯狂呐喊:肯定发生了!绝对发生了!观主这纯情的样子肯定是装的!不然嘴巴怎么会又红又肿!
时锦看着朝雨那古怪的背影,总觉得她今天似乎特别兴奋,而且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但他此刻脑子还不太灵光,也懒得深想。睡了这么久,感觉精神好了不少,一直躺着反而浑身酸痛。
他掀开被子下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色常服,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行动已无大碍。
推开殿门,午后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让他精神又是一振。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覆满白雪的庭院和松树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总算舒服些了。”时锦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胸口的闷气都散了不少。
他看到殿门旁放着扫帚和铲子,想必是弟子们清扫道路时放在这里的。一时兴起,便拿起铲子,开始慢悠悠地清理殿前平台上的积雪。动作不算快,更像是一种舒缓筋骨的消遣。
朝雨收好龙袍出来,就看到她家观主穿着一身白衣,乌发随意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正在阳光下安安静静地铲雪。那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只是观主偶尔还会轻声咳嗽两下。
“观主,您刚好些,怎么就来干活了?快歇着吧!”朝雨赶紧上前。
“无妨,活动一下反而舒坦。”时锦停下动作,拄着铲子,看向朝雨,金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清澈剔透,“躺久了骨头都僵了。”
阳光落在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却显得那精致的五官愈发柔和。朝雨看着,心里又忍不住嘀咕:这么好看的人,难怪陛下把持不住……
时锦自然不知道自家侍女脑子里又在跑什么马车,他想起一桩事,问道:“朝雨,前几日让你托山下书局留意的,新到的话本子,可有消息了?”
他们主仆二人这点小爱好,在清修的占天观里算是独两份的秘密娱乐。
朝雨一听这个,立马来了精神,暂时把陛下和龙袍抛到了脑后:“啊!对了!我正想跟您说呢!书局伙计前天捎信上来,说是新到了一批江南那边流传过来的本子,据说特别精彩!有侠客传奇,还有……还有……”她脸一红,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一些讲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的……”
时锦闻言,眼底也泛起一丝感兴趣的光芒。清修日子固然好,但偶尔看看人间烟火气的故事,也别有趣味。“嗯,那下次下山采买时,记得去取回来。”
“好嘞!”朝雨高兴地应道,随即又皱起小脸,“不过观主,您可得答应我,不能又一看就看到半夜!这次生病说不定就是前几日您熬夜看话本子着了凉!”
时锦被她说中,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掩饰道:“胡说什么,明明是宫宴那日吹了风。”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问道:“观里还有蜜饯吗?嘴里没味。”
朝雨立刻想起陛下喂药后又喂蜜饯的场景,脸上又露出那种“我懂我都懂”的神秘笑容:“有有有!上次买的糖渍梅子还有好些呢!我这就给您拿去!对了,灶上还炖着冰糖雪梨,最是润肺止咳,您铲完雪正好喝一碗!”
“好。”时锦点点头,继续慢悠悠地铲雪,心里想着新话本子和甜甜的雪梨羹,暂时将早晨那场惊心动魄的“帝王探病”以及那件烫手的龙袍抛在了脑后。
阳光温暖,雪光清冽,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气氛安宁而温馨。
只是朝雨偶尔看向自家观主那依旧泛着可疑嫣红的唇瓣时,眼神总会变得格外闪烁和兴奋,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挥舞着手帕,期待着下一次“圣驾亲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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