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璃说谎了,她昨天去查看严逸的衣柜时,虽然对方有意掩盖,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可疑的痕迹。严逸的衣柜背面单薄,敲上去十分空洞,比劣质的合成木板还要劣质。昨晚她推了几下,松动,但推不开。她没有对严逸直说,今早她就把严逸拽起来,要求对方跟着自己去学校。
“大姐,我要上班的好不好。”
“你现在最重要的工作不就是和我对接?”
“哦,也对。”严逸兴奋起来,“那你可以代表学校和我们公司签合同吗,达成长期合作意向。”
方璃很干脆:“不行。”
“为什么!”
“你们公司资质一般。”
严逸承认,凭她现在所在公司要想取得汇京大学的认可是很难的,但好歹组长和部长在积极争取校领导的支持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干。
“我们公司还行啊,越来越正规了。”
严逸在汇京大学教室前排坐着,仰着头看方璃一本正经站着讲课,她今天讲的是画纸材料和颜料对画作的影响。
“扬·凡·艾克把颜料直接和稀释油调和运用,奠定了近代油画画法的基础。如此一来,颜料可以多次敷色、易于涂改,色彩变化更加柔和自然、透明鲜艳。很多画家在探索自我绘画风格的过程中都做了大量尝试,用很多稀罕甚至现在在我们看来有些无法理解的原料做颜料,或者将普通颜料与各种固体、液体结合,发现意想不到的效果。等下节课我们可以去画室尝试一下,大家大胆想象,任意尝试,可能你们也会就此成为一鸣惊人的大师。”
方璃讲课时语调沉静,流畅自如,博引各种流派和风格的代表人物案例,她的眼珠偶尔淡淡扫过严逸,让对方有种重回校园的感觉。严逸撑着脑袋听得专心,方璃讲完“亨利·马蒂斯在创作时只用一种颜色”后才回过神来,她在其他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中凑上前去,拨开问问题的学生拉走方璃,问:“上次在病房里是你吧?我当时说的那些怪梦你有什么头绪吗?有没有哪位大师迸发过类似的灵感,或者遇到过跟我相同的事情?我一直认为这是上天给我的艺术启示,但我太笨,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方璃紧紧盯着她,说:“这个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考虑怎么对你说。”
“方教授!”严逸还想再问一下,突然一道洪亮的喊声从背后传来,她回头看到一位年约六十的教师,背着双肩包,背包一角露出小画板。
“梁教授,您好。从云南回来了?”
梁教授双眼有神,兴奋地对方璃说:“今早刚回来,这次采风收获很大。你看,这是我在滇南的几个偏僻小村里发现的。”他说着就从背后掏出画板,献宝似的对着方璃翻看素描。“这些图案很特别,我在一个村子里发现了这种既像圆形又有几何棱角的图案,他们一般没有规律,多个组合在一起,最终首位相连。据我了解,村子里对这个图案的使用非常严谨,必须形成闭环。”
严逸对这些图案很感兴趣,她觉得这些难以描述的图形和自己梦中混乱的声音有相像之处,一眼看上去都传达出一种混沌和迷乱的感觉。她看了看方璃,对方的眼神一开始毫无波动的痕迹,本来打算寒暄几句就走,但梁教授拿出画板之后又萌生了兴趣,听梁教授讲了很长时间。方璃甚至问了句:“那么村里人把这种图案用在什么地方,求神?”
梁教授沉吟片刻,不甚确定地说:“他们会把图案印在坛子上,但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支支吾吾,可能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用途,只是为了好看,又或者有什么深意不敢明说。总之,我回来还要再查一下资料。”
方璃点点头,带着严逸离开了。
“我觉得这些图案和我做梦的场景有些像。”
正在开车的方璃瞅她一眼:“得了吧,别整天疑神疑鬼什么都往上靠。”
“是真的!”
“真什么?你那是标准的圆环和球体,这些图案没有规律,怎么一样?”
“可是我感觉……等等,你怎么知道的?我只对你讲过色彩变化的场景,没有跟你说过圆环撞击的事情吧。”
方璃嗤笑一声:“你嘴巴不严,自己讲的。”
“是么……”
方璃的车停在长生家园小区门口,她说:“我的车进不去,去附近找个地方停车去,你先进去收拾下行李。”
“好……嗯?收拾什么行李?”
“搬家,搬到我那里去。”
严逸听到这话剧烈摇头:“不行不行,我有心理阴影。”她已经不想问吴家栋是真出国了还是死了,答案八成是后者,但她也没有正义感爆棚到要去报警维护吴家栋的生存权益。
“那就换个房子。”
“我为什么要搬家?”
“你这房子不干净。”
严逸:“……不干净也是因为你整天在这里装神弄鬼。哦对,还有那些外卖员,我要投诉。”
“哪有千日防贼的,早点搬到市区去,我上班也方便。”
“你上班关我屁事。”再说了,和贼同流合污也算是不用防贼了,方璃这个变态明显就是馋她身子。
“让你去就去!不要这么多废话,否则我来‘帮’你搬。”
严逸可不敢劳她大驾,到时候自己吓得半死不说,街坊邻里被折磨得够呛,惹出众怒逼自己搬可怎么办。
“我搬,我搬总行了吧。但是说好了,咱们得换个地方。”
“成,搬去吧。我停车,一会儿上去。”
严逸磨磨蹭蹭走进小区,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她接二连三被鬼鬼祟祟的外卖员打扰,所以对他们猥琐的面孔记得格外深。这个外卖员就是严逸搬来第一天送外卖时要进来的那个,但他今天没穿外卖员的衣服。她见四下无人,于是若无其事跟上去,直到看着外卖员进了单元楼。
“我靠,他就在这个小区住,还敢那么猖狂骚扰女孩子。”严逸起了报复心,她要录下视频作为证据,然后让这个外卖员在社会关系面前社死。她跟上去,看着外卖员进了一户人家,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位40多岁的妇女,那位妇女亲亲热热地挽他的手进去,而这个外卖员也就三十岁,扭扭捏捏不情不愿,最终还是被强硬地拉进去了。
躲在楼梯角的严逸张大了嘴巴:“玩得挺花呀。”难怪这些外卖员敢这么猖獗,很可能是和小区里某些寂寞难耐的女士达成了某种合作,靠阿姨不用努力了,所以他们才会冒犯所有住在这里的女孩。
她若有所思走到了自己的单元楼下,恍恍惚惚一抬头,发现4楼和5楼楼梯间有一抹熟悉的黄色,一动不动,要么是外卖员把头盔落在那里了,要么是……有个人在那里蹲守着,而502刚好是一个小姐姐。
严逸自小就讨厌这些强迫别人的色鬼,她正准备冲上去,突然被隔壁单元的老太太叫住。
“小姑娘,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奶奶,您看。”严逸指了指楼上,“这些外卖员整天不怀好意,他在那里一准儿是等502的姐姐下楼,好做坏事呢。”
老太太不看,她拉住严逸,说:“你看错了,别管那些了。上次我跟你说的你可不要不放在心上,走,大师现在就在我屋里,我带你去看看。”
“哎呀,我不看,您放开我。”这老太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严逸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开,她飞快跑上楼,发现外卖员果然不在原处了。她和老太太就在楼下争执,只要有人下楼都可以看见,而她没有看到任何人下来,所以那个外卖员很可能还在这栋楼里。
现在,她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这老太太明显是想拉走自己,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这个小区里有多少人和这种外卖员群体达成了合作,有多少人在包庇他们?
她觉得身体发冷,连忙给方璃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很久才接听。“你在哪里?我发现外卖员在我家门口附近,快来帮我。”
方璃那头乱糟糟的,严逸好不容易听清了,她的车被某个业主不小心蹭了一下,对方明明是过错方,但好像生怕方璃走了一样死死拉住她要给赔偿,周围邻居七嘴八舌围起来不让她走,说什么也要等保险公司来定损理赔。
严逸心里咯噔一下:“你不是很厉害嘛,让这些人死一边去。”
方璃冷哼一声:“要不我搞个电锯搞大屠杀吧,然后把你挟持走,跟着我亡命天涯。”她马上一转话锋:“不开玩笑了,你到我这边来吧,如果你还能出来。如果出不来,就去邻居家借点趁手的兵器。”
趁手的兵器,严逸突然想到方璃拿刀砍自己丈夫的场景,现在想想还是不寒而栗。但方璃说得也对,先想办法保全自己吧。
心理上,她现在倾向于敲502的房门,因为她肯定对方也是单身女性,又同样遭受外卖员的骚扰,可以抱团取暖。但是……外卖员会不会已经破门而入了,就藏在对方家里?这样不是自投罗网嘛。“彭”,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严逸跑到1楼一看,单元门被关了,她不敢下去,连接地下室的阴影已经和门口的黑暗融为一体,坏人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严逸转身跑去4楼,她也不敢回自己家,那天门被打开过,谁知道除了方璃还有没有人也进去过,说不定早就配好了钥匙,现在正在门口举着刀等自己。敲401的门,无人应答,她又跑去敲101的门,那对丁克夫妻很和善,应该会帮忙。但101没开门,反而从里面传出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被敲门声惊到了,他们不是没有孩子吗,这小孩哪里来的?
102住的是一个女学生,毕业多年、考研多年,一直没考上。她胆子小,严逸听101邻居说她还做过乳腺癌手术,平时基本不出门。严逸试探性敲了敲门,对方果然也没回应。没办法了,她从包里掏出钥匙,钥匙好歹有个尖头,到时候往歹徒眼睛里刺。
严逸站在502门前,缓缓抬手,手指还没敲到门上,门就打开了。502的小姐姐十分惊讶,问:“你找谁?”
她就好端端站在这里,严逸十分尴尬,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哦没事,不好意思打扰了。”
小姐姐很大度,微笑的角度都不变:“没事。”然后很着急似的关上了门。
严逸早已经转身,可在门彻底关好之前,一缕呜咽声挤出来飘进了她的耳朵。严逸僵在原地,这个声音……有没有可能小姐姐刚才不自然的表现,是因为外卖员藏在她身后逼迫她?
严逸准备跑下去求助,发现401是有人在家的,门缝露出一个头来,但瞧见严逸跑下来又飞快把门给关上了,明显是不想牵扯进来。她又回到1楼,楼下单元门依然打不开,严逸去敲101的门,小孩子的哭声更大,哭得她心慌害怕。此时,102的门开了,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来,招呼她过去。
严逸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个灵活的闪身就钻进去了。102的女孩瘦得像竹竿,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有40多岁,严逸知道,她做过乳腺切除手术,今年还不到30,和自己差不多大。可能因为这样,她不太爱出门,却总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严逸刚搬来那一天被她站在窗户边凄惨的形象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她只是生病了。
“小彭,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小区的外卖员总是鬼鬼祟祟的?”
小彭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我知道。”
严逸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话说得那么快,这小区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外卖员干那种勾当,万一小彭就是其中一员呢。不过小彭身体很弱,应该不会做那种事吧。严逸不自觉打量了一下她,小彭手边的水杯突然掉在地上,碎了,声音把严逸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严姐。”小彭制止了想要帮忙收拾的严逸,“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就是……外卖员,有几次他们故意骚扰我,还想闯进我家。”
小彭表情严峻,点点头:“好像之前确实有这种情况。”
“啊?这你们都能忍?这还不报警啊。”
“但是从来没抓到实质性的证据,所以警察也没法管。”
“我今天回家时看到一个外卖员蹲在4楼和5楼中间的楼梯间,我怕……”严逸想到了重点,“对了,单元门被关死了打不开,我刚才去找502的住户,她屋子里有呜呜的哭声,会不会是……”
小彭人很好,她倒是没说严逸想多了或者神经质,而是表情严肃,说:“你确定吗?那我们最好求证一下,我上去看看。”
“哎,你身体这样就别上去了,我上去看看吧。”
“严姐你也别去了,我直接报警吧,你回家等着。记住,无论谁敲门都不要开门。”
“好。”什么狗屁方璃,就只会欺负自己吓自己。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关键时刻还得是邻居可靠。
严逸做足了心理建设回家,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她跑到厨房去挑了一把陶瓷刀,只有这个能用了。
“哎?我为什么要回来,和小彭待在一起不是更安全吗?”
严逸把这个想法发微信告诉小彭,小彭也笑了:“一着急我也给忘了,就想着在自己家会安全些。看我这猪脑子,手术之后就不灵光了。”
既然安全到家了,严逸也就放心下来,她给方璃拨过去电话,结果对方没接通。
“狗东西,用你的时候真装死了。”
“嘭嘭嘭”剧烈的敲门声吓了严逸一跳。她拿着刀走到门边,朝门外看了眼,这次倒是清清楚楚,一抹鲜艳的黄色堵在猫眼上,这时候开门严逸就是傻子。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转了一圈,突然听到客卧传来声音。握紧尖刀,严逸悄悄来到客卧门口,里面悄无声息,她小心翼翼踱到衣柜前,迅速拉开柜门后闪身躲到门后,里面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她推开层层叠叠拥挤的衣服,敲了敲衣柜靠墙的门板,发现声音空洞洞的。外面的敲门声不绝于耳,屋里的严逸颤抖着手推开这块薄薄的木板,眼前出现的是一个黑咕隆咚的洞。
她的大脑出现两秒空白,接着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习以为常,习以为常,遇见怪事不奇怪。”
她给方璃打电话,这次对方终于接通了。“你在哪里?”
“我在你们小区外面,隔壁社区的烂尾楼里,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先说,我在家里客卧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个洞,不知道是当时装修的失误,还是什么密道之类的东西。”
方璃那边沉默许久,说:“我本来要进去找你,结果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外卖员,他们都往一个地方去了,所以我追上来看看。现在看来……你先出来吧,家里可能不安全。”
严逸大骂了她一句:“用你说啊,肯定不安全,现在门外就有一个外卖员拼命敲门,那架势可能是来取我狗命的。”
“那你找点防身的东西,我马上到。”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严逸本想报警,却发现手机的信号很弱,“艹,这什么情况。”她打电话给102的小彭,对方没接,但回了信息,说已经报警了,不过长生家园位置偏僻,警察过来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门外的外卖员仿佛要把门拍烂,严逸心里焦急,继续给小彭发微信:“我门口有人想要闯进来,你能不能叫上邻居一起来帮帮我?而且我在家里衣柜后面发现了一个洞,可能是密道,你家里有吗?”
小彭似乎很惊讶,可能在组织语言,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突然,敲门声停止了,严逸以为对方终于肯离开了,没想到门锁转动了起来,他,或者说他们要撬锁!
“怎么办啊小彭。”
“严姐,你不是说衣柜里有个洞嘛,先钻进去躲一会儿,那些歹徒看没人可能也就偷点东西就走了,至少你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我害怕。”
“外面撬锁的才是对你有真正威胁的,都这种情况了,一个装修失误留下的洞而已,不要怕快进去躲好。”
就是因为未知才可怕。她打给方璃,因为车被刁蛮业主扣下了,对方还在靠双腿赶来的路上,此刻只能起到一个安慰的作用。
“别进去,我直觉有危险。你不是拿着刀吗,怕什么,砍死他丫的。”
“大姐,我又不是你好不好。他停止敲门之后马上撬锁,动作无缝衔接,明显还有同伙。我一个弱女子拿着一把刀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
“那就躲别的房间,别出来。”
“那也迟早被找到。”
“那就等着!”
“你还有没有良心!”
可惜,方璃听不到这句谴责,因为她挂断了。
幸好小彭还在发消息帮她出主意:“你就在洞口不要深入不就好了,等那些歹徒走了马上出来。”
锁孔快要被攻破了,严逸只好硬着头皮钻进衣柜,拉好木板,屏声静气、心如擂鼓。这个洞口不算大,但严逸稍微蜷缩一下就可以待在里面,她伸手向后探了探,后面的空间似乎比洞口要大。
门外的人闯进来了,正在客厅搜查,两人十分粗鲁,估计掀翻了不少东西,嘴里还一直嚷嚷“人去哪里了,你确定是这家?”“那怎么不确定,对方都发来照片挑衅了,你看。”另一个人说:“真是反了天了,他妈的怎么敢,老子非折磨死她不可。”严逸疑惑,两人劫财劫色不至于这么猖狂吧,自己到底怎么惹到他们了,他们到底在找什么?此刻方璃的通话请求正不知疲惫地发来,还好她已经按了静音。可惜她不敢接,又没有方璃的其他联系方式。严逸言简意赅发了条短信:“在衣柜”,然后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匍匐前进爬进洞口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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