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可否走慢一点?”
走在前面的宣衡骤然停住。
下一刻,他转身看磨磨蹭蹭摸着上来的柳凌珍,不明白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前两刻钟,他让柳凌珍拉着他的手走,她像是大姑娘第一次上花轿一样百般阻挠,诸多借口推辞,他们明明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事情,宣衡不懂。
他看着山路上摸着走来的柳凌珍眼缚白纱,白裙飘飘,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姿态。
而缚着白纱的柳凌珍懵懵的,偷摸眼睛上的白纱,摸着这硬硬的手感,心中还留几分不置可否——她虽然看不见了,但感官并没有出问题,这白纱不知怎的就缠上了她,她十分怀疑是这道长搞的鬼。
据道长说,这白纱是一件法器,她只需缚一天,而后视力便可恢复如常,拿人手软,更何况到她这里还是被强买强卖。
她往丝带拉扯所指示的方向走,这道长腿脚伶俐,她能感知到他已经有意放慢脚步等她,但柳凌珍因着不清楚周围的情况,不免还是害怕。
突兀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拉住她的手,柳凌珍吓了一跳,下意识将那只手给打了下去,被打手的人没说话。
只一会儿,听见他闷闷道:“拉手是怕你摔了。”
啊啊啊啊啊……柳凌珍面无表情,实际心里一直在疑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古代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半响,她生涩安慰道,“呃……我第一次跟人距离这么近,不太习惯,辜负道长的美意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好一会儿没听到回音,只是没几分钟,她的手又重新被一只冰凉如玉的手给拉住了。
柳凌珍:?
柳凌珍:……
柳凌珍:修真界的民风竟然如此开放的吗?
柳凌珍无言,被拉着往前走,幸好她看不见,毕竟宣衡的脸已经黑得要滴出水来了。
两个人沿着上山的路走,宣衡拉着柳凌珍挑了一条近道便往山上去了,他晓得柳凌珍的性子,决定要做什么,便要做成什么,她要去城隍庙拜神,那他便陪她去。
余下一段路程相对无言,柳凌珍想开个话头轻松一下气氛,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在她抱怨宣衡手抓得太紧了的时候,他会放松一点,然后慢慢地抓着她的手又变紧,柳凌珍又让他放松,以此来回拉扯了好几个回合。
这回没有遇到鬼打墙,一路走得很顺畅。
行至城隍庙时,已是正午时分,山风箫鼓响,如祭敬亭神。
山上虽只有一座庙,香火却是络绎不绝,因着只有一条路通向这庙宇的原因,路途难免拥挤,柳凌珍被左推右挤,一下子被人潮裹挟得喘不过气。
下一秒,一股拉力从她手上传来,她被宣衡拉到了身边,耳边听见他沉沉道:“待在我身边。”
柳凌珍很想拒绝,但这种看不见的情况下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身旁人身上带着一股檀香味,混着庙中的香火味被风吹着过来,她闻着不自然心生欢喜,两个人拉着手在人群中穿梭前行的时候,不免生出一点羁绊。
柳凌珍疑惑心底这点念想从何而来,身体老实地跟着宣衡走。
宣衡拉着柳凌珍在人群中穿梭,红墙覆着泥瓦,草色青青,他牵着柳凌珍先过仪门。
这门前挂了对联,对联的内容很有趣——左边的上联是: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右边的下联写着: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可惜看到这有趣内容的人是宣衡,要是被柳凌珍给看见了,她可得停下来好好研究一番,而宣衡只是带着柳凌珍面无表情就路过了。
走过朱漆大门,行至庙宇内部,内里由四方红墙围成,庙宇众多,雕梁画栋,气势非凡,中间是明亮透澈的天井。
正中央一棵老树以接天之势向上伸张,宣衡和柳凌珍绕过众人来到大殿,辉煌的大殿正门上高高悬一匾额,正中“城隍庙”三个字笔走龙蛇地刻着,看着很是庄严。
左右各悬挂两副对联,与仪门前悬挂对联有所关联,这里一边挂的是“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另外一边挂的是“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跨过大门门槛时,柳凌珍的右脚倏忽被门缝给绊到,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悄悄缩回到门缝里面去了,而柳凌珍跌了个大大的踉跄。
觉察到不对劲的宣衡马上侧身来查看情况,刚想动用法力,却猛然发现法力全无,他迅疾去拽柳凌珍——拽到了一个迅速漏气瘪下去的纸人。
话分两头,被拽着往前走的柳凌珍突然发现她的眼睛能视物了,白纱依然缚在她的眼睛上面,但是她能看见东西了,看来宣衡身上有什么东西会导致她眼瞎,但显然眼下的情况让她无法细究这个。
柳凌珍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这条小路,她又回到了没走出去的那条山道上。
有“人”正牵着她往前走,柳凌珍用手指捏了捏拉着她的那只“手”——成功捏成一个空漏漏的纸片。
她往外甩了几下,根本甩不掉这只纸手。
柳凌珍头突突传来一阵疼——那纸新郎竟然能在宣衡眼皮底下将她拐来,这是得有多大的能量?
这时,阴森诡谲的女人腔调突然响了起来,起先像是情人间的亲密耳语,微小且听不甚明,而后由远及近,声音愈来愈大,哭腔混着笑语。
“咚咚——”
“花轿新嫁娘,嫁新郎,花轿新嫁娘,嫁新郎。”
“锵锵——”
“一拜天地!”
柳凌珍全身发凉。
“二拜高堂!”
柳凌珍头晕目眩。
“夫妻对拜——”
柳凌珍掀开眼前的红盖头,她正坐在一个轿子里面,凤冠霞帔披身,手上正抬着一把制作精美的扇子,轿外锣鼓喧天。
这似乎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她坐在这一个小小的轿子里面,手不听指挥地掀了小窗帘子的一角起来,窗外是她的新婚丈夫。
她的新婚丈夫生得无比高大,骑着骏马,英俊的脸上满是笑容,见她掀开了帘子,也无甚反应。
只是伸头凑过来,嗔怪道:“卿卿不要淘气,快些放下盖头坐好。”
他眼睛里也满是笑意。
柳凌珍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轿子内部左右两侧都是细长的划痕,细看还有一些血痕,看着像是手印,有的黑乎乎,有的还很鲜红。
柳凌珍又掀开了另外一边的小窗帘子。
窗外是涌动的人潮,太阳高悬,将所有妖物照得无所遁形。
柳凌珍看到很多张脸。
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或欣喜、或平静、或悲伤……潦草几笔,浓墨重彩。
这些脸在她掀开帘子后都齐刷刷地盯着她。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红妆铺了十里,迎亲队伍所到之处礼炮齐鸣。
轿旁抬灯笼的丫鬟双挂式梳编,穿了一身红衣,很喜庆。
她凑过来,挡住了柳凌珍探究的视线,小丫鬟笑得很温柔,轻声劝道:“小姐快些放下帘子,莫让旁人看了去。”
柳凌珍放下帘子,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该好好迎接这一刻。
她闭上眼睛,耳畔传来了女子笑嘻嘻的唱腔,似乎很高兴,但是这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面挤出来的,凄厉欣然,她唱的是——“七月十五,情郎无情把我抛!”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好困啊……先休息一下吧……
柳凌珍想着也闭上眼睛,先小憩一会儿吧……
睡完,或许仪式就已结束。
先小憩一会儿吧。
“柳凌珍,快些睁开眼,别睡别睡!”
“你要死了!”
“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与“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均引用自城隍庙传统文化的民间俗语。
部分唱词是根据行文需要瞎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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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纸新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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