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的时候，楚云欢他们班级吃了两顿散伙饭。
一次是估分结束，学校拟了一份成绩单之后，班长拿着剩余的班费，又讹着班主任自掏腰包，请了几个科任老师，同学全员出席。另一次是志愿递交完毕，高考成绩出炉，团支书拿着同学录给每个人编辑短信，倾心组织。彼时家在外地的同学回归困难，又有一部分同学因估分偏差良多志愿恐空前途迷茫无心消遣，所以集结起来的人数还不到班级总数的三分之一。当然，团支书的短信只发给了同班同学，教师自然不在其列，于是这第二次聚餐相较于第一次便随意了许多。
出于相当私人的原由，家在外地，集体活动常年缺席，合照经常查无此人，且在高考中发挥出宛若被夺舍般低水平的楚云欢破天荒地参加了第二次聚会，甚至还跟去了饭局后的第二轮唱K。
五彩灯光明明灭灭，觥筹交错，歌舞正酣，暧昧滋生。
楚云欢握着罐口感甘甜的果酒搭坐在沙发的边沿，视线定格在点歌机前，正在亲昵对唱的男女身上，五指不自觉地攥紧。
身旁的座位塌陷，接着，楚云欢耳畔响起了莺声燕语。
“怎么样，云神，分是不是估低了？”
种子选手一朝泯然众人，扼腕叹息者有之，落井下石者亦不在少数。徒长到十八岁，楚云欢察言观色的技能仍然没能点亮，但他习惯于对所有事做最坏的打算，而眼下，最遭的展开不过是被对方嘲笑一番。楚云欢不甚在意，只礼节性地分给女同学一秒注视，便将目光回落到微笑着移交话筒的那人身上，生硬地回答：“一分不差。”
同楚云欢搭话的女同学沉默了两秒，挂上了略显尴尬的笑容：“别担心，今年题难，老班也说了，今年各个学校的录取分数线都会降，说不定还够上S大的。”
楚云欢瞄着那人从点歌台旁退出来，坐到了距离他两人之隔的空位上，心不在焉地接道：“我没报S大。”
女同学闻言瞪大了杏目：“你准备复读吗？”
“不。”楚云欢言简意赅。
一位长发飘飘的纤细女同学以蹦跳之姿落座到同楚云欢交谈的女同学身边，搭上了后者的肩膀，笑得古灵精怪：“恬恬，和云神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高三理一有两对为人津津乐道的金童玉女，一对是才气担当，名字常年挂在学年成绩榜前十之内的楚云欢和黎梦恬；一对是颜值担当，被誉为校草校花天作之合的慕朝寻和季松婷，也就是方才对唱的那两位。值得一提的是，两位话题女神是闺蜜，而两位男神则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楚云欢觉得季松婷的好人缘完全是由外貌得来的，其情商之低与他不相上下，不然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和黎梦恬哪里聊得开心了?
闺蜜之间，总是有问必答，听了黎梦恬的转述，季松婷不无惋惜地对楚云欢道：“啊……恬恬一直想和你上一所大学……”
黎梦恬急忙捂住季松婷的嘴：“婷婷！”
楚云欢再迟钝，也不至于听不出季松婷的弦外之音，他没接话，只是越过两个女孩子，偷瞄和季松婷比肩而坐的慕朝寻，又在视线相接的瞬间像是被抓包似的慌忙低下头，闷闷地喝了一口果酒。
“呜呜，朝寻，恬恬欺负我。”逃出黎梦恬魔爪的季松婷回过头，佯装委屈道。
包厢的嘈杂掩盖了慕朝寻的回应，楚云欢攥紧了拉罐，在酒水蔓延到掌心时猛地回过神，发泄似的将酒水一饮而尽，接着起身，把被捏扁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
洗过手，再想回到座位的时候，方才的位置已经被其他人占了，楚云欢左瞧瞧，右看看，最终硬着头皮坐到了慕朝寻身侧。
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有了，你不就是为了多制造一些回忆才赶着最早的火车来这里的吗？
想到这里，楚云欢如坐针毡的症状才稍稍缓和。
“一次成绩并不能代表人生的全部。”
盯着慕朝寻白色的鞋尖放空自己的时候，楚云欢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花了整整五秒，才确认这话源自慕朝寻。
他什么时候转过来的，他旁边的季松婷和黎梦恬又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你是在和我说话么？”话一出口，楚云欢就后悔了，因为这糟糕的措辞怎么听都像是在挑事。
所幸慕朝寻并未深究：“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去不了S大，旁边的A大肯定绰绰有余，而且A大有些专业排名比S大还靠前呢。真放不下S大的话，考研的时候再考过去也一样。”
楚云欢愣了愣，他和慕朝寻甚至称不上泛泛之交，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在碰面时出于同班同学的情谊点头示意，所以对方这番近乎关心的话语，于他而言，是不曾设想过的奢望。
果酒后劲蔓延，而在慕朝寻面前，楚云欢善解题目的聪明脑瓜总是会工作异常，他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将话题延续，最终只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我不是非S大不可。”
大概是觉得酒精作用下，楚云欢这副满脸通红的模样和平日不苟言笑的木讷学霸反差太大，慕朝寻稍微欠了欠身，想凑近了观察对方的番茄脸：“那是我理解错了，我看你一晚上闷闷不乐的，以为是因为成绩不如意。”
一晚上……一晚上都有注意到他？
“不是……因为成绩。”楚云欢慢吞吞道。
“那是因为什么？”
楚云欢不语，奈何慕朝寻一直盯着他，虽不催促，但楚云欢觉得对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或者说，他畏惧对方刨根究底。
楚云欢在慕朝寻的注视中心虚地别过头，恰逢团支书过来张罗众人举杯共饮，楚云欢便逃也似的去和团支书碰杯，接着又去和其他同学碰杯，对饮了一圈，连暂时氛围尴尬的黎梦恬都没放过，却独独将慕朝寻排除在外。
接下来的事，楚云欢便回想不起来了，他再有意识的时候，睁眼便是自家卧室的天花板，门外传来老妈中气十足的呼唤：“小欢，起了没，起了就出来喝醒酒汤！”
……
楚云欢捧着醒酒汤，斯条慢理地捋了好一会儿，终于大致复现出他醉酒后的经历。乘坐半夜那趟火车回了县城，给老爸打了个电话要求对方来接站之后失联。而在老爸赶到的时候，他在战前广场的长椅上几乎睡成了死尸，手机钱包手表鞋子无一幸免，皆不翼而飞。许是和小偷打了一架，他的下唇磕破了一块，喝汤的时候需要特地避开伤口。
“唉，算了算了，钱包里也没几个钱，手机……反正本来也是二手的，你上大学也得换。”数落了一通，发现儿子情绪不正常地低迷，谢萍连忙找补道。
但这丝毫没有安慰到楚云欢，他丢失的钱包里，夹着高二上慕朝寻掉到地上的便利贴，老掉牙的手机里，则存着高考前，他透支勇气，偷拍的一张慕朝寻的背影。
汤水见底，楚云欢行尸走肉般端着碗去了水池旁，谢萍把碗抢下来，推了楚云欢一把：“去去去，不用你，跟个幽魂似的，多大点事儿啊，回屋，玩电脑去，缓缓脑子。”
楚云欢是寄宿生，在那个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的时代，学校机房不联网，不出入网吧的他只有假期回到家里才能接触到网络。他坐到电脑旁，点开□□，想着去慕朝寻的□□空间看一看，但他连输了三次密码，均显示错误，显然是被盗了号。他试着找回，但因为这个号是多年前别人帮着申请的，楚云欢连密码都没改过，妄论绑定手机号，而眼下，他手机也丢了，即使绑了手机号也没用。
找回无望，楚云欢没灰心，因为他还有其他途径知晓慕朝寻的近况。
比起每次都要铭记删掉访问记录的□□空间，楚云欢更喜欢马甲厚重的微博，楚云欢的关注列表里除了几个打掩护的萌宠博主，就只有两个用户，一个粉丝数好几百，另一个粉丝数还没超过个位数，两个ID均属于慕朝寻。
得知慕朝寻的小号实属巧合，高二上有一次楚云欢路过走廊，正逢慕朝寻和同桌在拖地，两人谈起了微博ID，楚云欢便留心记了下来，而在慕朝寻的关注列表里，楚云欢发现了个和慕朝寻生活轨迹高度重合关注人数和粉丝数少得可怜的小博主，经长期考证，是慕朝寻本人无疑。
与大号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形成强烈反差，慕朝寻的小号几乎无人问津，也许正因为如此，它成了慕朝寻专属树洞般的存在。
阳光帅气的校草会因为头顶支棱起来的呆毛别扭一整天；耍帅帮女同学踢走棉铃虫之后身上的鸡皮疙瘩要好久才会消；不喜欢太多主食却不好意思说，每次都为打饭阿姨偏心给的小山一样的米饭发愁……
每每想到自己说不定比其他同学要更了解慕朝寻一些，楚云欢便觉得内心熨帖，而他也会因为慕朝寻偶尔的低迷而难过，为慕朝寻的欢乐而由衷喜悦。
“好像考得不错唉，不不，先别高兴太早。”
……
“还是老师面子大啊，全班人都参加了。”
……
“啊，分数快出来了，好紧张啊。”
……
“啊啊啊啊啊啊，超常发挥，可以去我想去的学校啦！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会好的，一定会，嗯，他那么厉害。”
……
“说不定……我们可以上同一所学校。”
……
“大概是最后一次聚会了，他会来吗，要告诉他吗？”
……
“居然是两情相悦！啊啊啊，我太开心了，今天就是我们交往的第一天，以后每个月都要过纪念日!”
楚云欢翻到日期为昨日的微博，瞳孔放大，那条微博下面配了一张照片，是一棵纤细婀娜的翠松。
松树，季松婷……
深情的对唱，亲昵的互动，同学们推波助澜的起哄……
楚云欢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为他考砸了的分数，失之交臂的S大，丢失的钱包和手机，还有两年不可言说的苦涩暗恋。
灵感突如其来，便写了，不喜欢存稿子，便发了，这篇是短文，不定期更新。
从死亡倒计时过来的读者放心，我自己挖的坑跪着我也会填完。
最近呢，经历了很多，生死之间，世态炎凉，心态有了很大的变化，下笔写下来的东西也和以前有了显著差异，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这篇文就算是调整过程中的随笔吧。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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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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