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宫。
被这么一折腾,江辞宁也没睡意了。
她又叫了一盘茯苓糕,配着牛乳慢慢吃着。
“殿下,这才丑时,您一会还是再去歇息下,切莫吃多了,多用伤身。”
抱露自那日扭伤了脚,一直在屋中修养,被搜宫惊醒后觉得心中不安,此刻守在江辞宁旁边,苦口婆心地劝着。
江辞宁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她方才做了怪梦,又应付了一波人,一番折腾下来手脚冰凉,便想吃些热食暖暖身子。
抱露是江辞宁十二岁那年来毓秀宫的,年纪小,也没什么心眼,时常说错话做错事,但这丫头为人实在,江辞宁很喜欢她。
风荷明白江辞宁有心事,忙着给抱露使眼色,小丫头却看不懂似的,还在喋喋不休。
江辞宁笑了笑,捻起一块茯苓糕递到她唇边,抱露瞪大眼睛,随即没忍住啊呜一声咬了下去。
众人发出哄笑。
江辞宁也笑着说:“积食伤身,我知道的,不过茯苓糕太好吃了,就这一次。”
风荷忙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先回去歇息,殿下这有我在。”
抱露努力将茯苓糕咽下去,可怜巴巴说:“殿下,奴婢会争取把脚伤快快养好,这样就可以随时陪着殿下了。”
她一步三回头跟着众人离开,江辞宁笑着和风荷对视了一眼。
风荷说:“抱露还是个孩子心性。”
江辞宁弯眼道:“毕竟年纪还小。”
风荷轻声对江辞宁说:“殿下慢慢用,想歇下了再叫奴婢。”
江辞宁叫住她:“风荷。”
风荷动作一顿,回应她:“殿下,奴婢在。”
江辞宁犹豫着说:“若是有一日……”
她眼睫轻轻颤了下,到底是没说出后半句话。
风荷折回身来,拉江辞宁的手,认真地对她说:“殿下,无论什么情况,奴婢都会陪在您身边。”
江辞宁霎时红了眼圈。
今日御林军搜宫,她之所以没说出白日里看到谢尘安与大燕有勾连的事,正是因为梦里燕帝那句:“大齐欠你父亲的,朕会替你讨回来。”
梦中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她现在可以断定。
那为何燕帝要对她说这么一句话?难道爹爹的死另有隐情?
便是这一怀疑,让她方才鬼使神差没有在陈瑾面前说出谢尘安的事。
只恨梦境太过零碎,她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荷紧紧握着她的手,目露安抚之色。
江辞宁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抱露的命她都救回来了,之后会发生的种种,又有何可惧?
哪怕所知不全,也总比一无所知好。
稳了稳心神,江辞宁冲风荷一笑:“嗯。”
第二日江辞宁早早起了身,却听风荷说因着未抓到刺客,上书房所有课程都被取消了。
那边刚来人通知。
圣上被人刺杀一事,和大燕多半脱不开关系,换言之,此事恐怕和谢尘安……也脱不开关系。
本想着今日难免要同谢尘安接触,眼下倒是好了,暂时能避开他,自己也可以好好琢磨下该以什么态度对他。
风荷劝着江辞宁:“既然今日无课,殿下便再睡个回笼觉吧。”
江辞宁却毫无睡意,她问风荷:“没抓到刺客,也没什么线索?”
风荷摇头:“也是奇了怪了,听说搜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痕迹。”
“不过听说昨儿郑内侍派人送了不少银骨炭到清和宫。”
江辞宁微抬眼帘:“清和宫?”
风荷点头:“是那位。”
惠妃宋清溪早年深得圣上宠爱,只是自她膝下皇子夭折之后,便不知怎的与圣上离了心。
当年江辞宁入宫,正是惠妃刚刚丧子,与圣上闹得正凶的时候。
听闻有一次皇帝从她宫中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血。
太后勃然大怒,要下旨将惠妃打入冷宫,却被皇帝生生制止。
母子两人僵持了几日,到底是太后让步了。
只是自那以后,圣上便再不踏足清和宫,惠妃的父亲亦是受到此事牵连,被罢免太尉之职,封平远伯戍守边关,一去便是数十载。
刚入宫时有宫女在江辞宁耳边嚼舌根,说惠妃疯了,清和宫里的宫女被她折磨得遍体鳞伤,她拿灯花烫宫女的胳膊,还用银针扎她们的后背。
她年纪小,在宫中又形只影单无人可用,信以为真,吓得看见清和宫都远远绕着走。
但一次宫宴散席,她和当时贴身伺候的宫女被人群冲散,她不知怎的就误闯到清和宫外。
偌大个清和宫只亮着一间屋,夜猫趴在房梁上叫得凄厉,两只眼睛如同鬼火飘忽,她吓得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片刻之后,殿门被人推开,有人掌着一盏悠悠的宫灯来到她面前,她抬头,看到宫女身后那个气质娴静温婉的女子,一时间忘了哭。
那时正是初春,夜色寒凉,惠妃将她带到屋里,命人给她热了饮子,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
惠妃虽然面色憔悴,眼下更是浮着淡淡黑青,但根本不似传闻中那般,是个恶毒的疯女人。
她坐在旁边小心翼翼看她手捻佛珠,直到宫女接到信来清和宫领她离开。
她细声细气对她道谢:“谢谢娘娘。”
惠妃没有抬眼看她。
后来长大了些,她亲手制了一味香送到清和宫道谢,却被那边原封不动还回来。
来还东西的宫女道:“娘娘与青灯古佛作伴,不问红尘,殿下的心意还请收回。”
彼时江辞宁已经在宫中生活了几年,自然不再像初入宫时懵懂,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后来便也不再费心与清和宫交好。
不仅是她,这些年清和宫一直不与旁宫交往,十年过去,清和宫如今已然形同冷宫。
只是这一次……郑内侍若不得圣上授意,怎敢往清和宫送东西?为何圣上会忽然想起惠妃来?
江辞宁细细琢磨,忽然想起一事。
因着那次机缘巧合的接触,江辞宁回来后出于对惠妃的好奇,打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情。
其中一件便是当年惠妃随驾圣上前往行宫,曾为圣上挡了刺客一剑。
惠妃昔日曾是名动华京的才女,弹得一手好琴,因为这事废了一只手,此后再不能抚琴。
虽说此事已经过去十几载,但江辞宁还是一下子将昨日之事与其联系在了一起。
多半是昨夜遇刺一事,让圣上想起了旧事。
如今宫中新人一茬一茬地换,但像惠妃当年那般受宠者却再也没出现过。
如今圣上有所动作,宫中各方恐怕也都蠢蠢欲动。
今后如何……且先再观望下吧。
惠妃那边暂且不表,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望向雾气横生的庭院,道:“风荷,将我前几日抄好的佛经取来,我们去探望皇祖母。”
当年圣上刚刚登基,曾率兵御驾亲征,爹爹江啸亲随左右,便也是那一次,大军路遇戎狄埋伏,爹爹战死沙场。
关于爹爹之死,她自小听闻的都是这个说辞。
但昨日做的那个梦……到底是在她心中种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
她要去探一探太后的口风。
江辞宁到华章宫的时候,太后正抱着雪眉晒太阳。
通体雪白的猫儿懒洋洋窝在太后怀中,舒服得肚皮都翻了出来。
“皇祖母,长宁来了。”江辞宁亲亲热热唤着太后。
太后抬眼,摸了两把猫儿:“去!”
雪眉便乖巧地跳了下去,纵身几跃消失不见了。
太后含笑道:“这猫儿是个有灵性的。”
江辞宁笑着挽住太后的胳膊:“那可不是。”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看哀家了?”
江辞宁故意嗔怪道:“皇祖母这是怨长宁叨扰了您的清静。”
太后笑得眉眼都皱做一团:“你啊你,惯会撒娇。”
“昨夜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长宁一直挂心您,您昨夜歇得还好吧?”
太后望着眼前少女鲜妍的眉眼,心里熨帖不已。
昨夜怡春宫进了刺客,皇帝受惊,今儿个可不是众人都围到勤政殿去了,又有谁想得起来她这老婆子?
唯有长宁。
到底是自幼养在膝下的孩子。
太后便握住她的手:“你这孩子惯是个有孝心的,哀家没事儿。”
她感叹道:“这宫里头就属你最知冷热,若不是霖儿身边也得有个知心人,哀家还真不舍得你。”
江辞宁心底一沉,太后终于将这事放到明面上来说了。
不过也对,三个月后便是太子的选妃大典,也是时候了。
她闻言适时露出羞赧的表情,娇声唤她:“皇祖母。”
太后眯眼笑着,又拍了拍她的手,关切道:“昨晚阵仗闹得大,没被吓着吧?”
江辞宁摇摇头:“来毓秀宫搜查的是陈瑾陈大人,陈大人对我颇为照拂。”
“陈瑾?”太后似乎回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人,“哦,原来是你爹爹的旧识。”
江辞宁顺势道:“或许是昨日遇见了陈大人的缘故,昨晚长宁梦见了爹爹。”
江辞宁敏锐地察觉到,太后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
她心脏狂跳起来,手心更是冒出一阵阵的汗意。
难道说……爹爹的死,当真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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