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朝圣天宗燃起盏盏烛火,在漆黑的夜里,繁星一般,时密时疏,时聚时散。
望仙居平日里仅有柳婳一人居住。
而今夜,因着古系舟师徒俩的功绩。朝圣天宗一众长老不约而同丢下手头事务,齐聚于此。
前厅吵吵囔囔,两位罪魁祸首跪在前厅正中央,低垂脑袋,大气不敢出。
长老们看法不一,从严从宽,各执一词。
如此一来便把真正该接受讨伐的两位抛诸脑后,五个人挤在一起,从艳阳高照吵到日落西山,唇枪舌剑,各不相让。
方归璞从不管事,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无所谓,我都行。”
即便是像现在这般紧张的场合,他亦没事人一般,坐在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角落里悠哉悠哉地品茶。
同僚们哪会任他游离于事件之外?
往往是杯子还未放到嘴边,便被怒火冲天的路尽刀强行拉入决策圈。
决策圈由两部分组成。
除去长老会,在朝圣天宗拥有话语权的,还有宗门三殿。
天魂主事,人魂司命,地魂掌财政大权。
烛火旁算盘打得噼啪响、脸色极差的那位金衣男子,便是今夜决定两人生死的重要人物——地魂殿殿主钱胜千。
由他亲自核算少主此次爆破行动的损失,而后长老会再借着单子,依照宗规,对少主做出相应的惩罚。
这样的场景在望仙居复演过无数次。
古系舟从小运气便差点意思,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是和修炼有关的,他总能不经意闯出些祸来。
对这般场景,他早就习以为常,他甚至能猜到几位长老接下来的语言与动作,唯一和往常不同的,这回陪他一起挨罚的不再是郑妙然路居流,而是小鲤鱼。
不过对古系舟来说,谁来陪他受罚,归根结底,没有区别。
魔尊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像今日这样和伙伴跪在地上听候发落的情景,他还是头一次经历。
有些紧张,亦有些期待。
可是等待的时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未料到朝圣天宗这帮人居然这么能说,吵到他耳朵疼。他更没料到,这么激烈的环境下,古系舟竟然还能睡得着。
大概一个时辰前。
李屿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两手平放膝上,双眸目视前方,用心听着长老们毫无逻辑的争辩。
谁料,左肩蓦然遭来一记重击!
魔尊还未来得及查看是什么,一阵淡淡的松香便悠然绕入鼻腔,紧接着一颗温热的脑袋顺着肩膀滑到李屿大腿间。
在古系舟“人头落地”之前,魔尊出手一接,脚从臀下挪开,身体侧向一边,如此才让师尊稳稳卧在自己身上。
师徒二人以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近一个时辰,期间未有人看过他们一眼。
直到……
腿上那人睁开眼睛,看清身旁是谁后,又重新闭上,翻了个身埋在李屿衣裳里,含糊地闷闷道:“嗯……什么时辰了?”
这么一阵在喧闹的前厅显得毫不起眼的微弱声音,却意外引来了当堂除去钱胜千外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暂停争吵,视线在李屿腿上聚集。
没有人看李屿。
他们的目光,有慈爱,有关怀,有喜欢……甚至,其中一位女长老毫不掩饰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儿。
魔尊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些喋喋不休的争吵,那些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咒骂,都是他们故意演出来骗那位地魂殿殿主的。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难不成是想给古系舟争取减刑?
张守节最先发话,皱起眉头,指着古系舟愤然道:“你呀你呀!”
由他带头,其他一众长老纷纷朝师徒二人走了过来。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齐齐张口给两人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席慎如在长老会中一直充当和事佬的角色,古系舟从小到大的每一次闯祸,几乎都靠他在长老中游说周旋,他挡在少主身前,将一众气势汹汹的长老拦下。
“哎呀,你们别这么生气嘛,楼倒了再建一栋便是,何必弄得这么严肃,吓着两个孩,吓着宗主。”
路尽刀做出生气状,装模作样道:“幸好那旧楼没有安排弟子入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归璞在队伍最后慢吞吞道:“我无所谓,我都行。”
梦枝棠正要开口,突然!
啪!
算盘声停。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地魂殿主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上。
柳婳站起来,急问:“怎么样?”
梦枝棠按着额头,冷声问道:“多少灵石?”
钱胜千木然抬眸,眼神中无一丝光亮,他缓缓转头,同僚们陆续路过他的视野,最终,视线在前厅中心停下。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门外簌簌晚风声,不知声源的断断续续的紧张吞咽声,甚至是烛火的摇曳声……此刻全都显得无比清晰。
突然!
钱胜千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在所有人都未预料到的情况下,高举算盘,咬牙切齿,啪的一声!
算盘拦腰摔断,墨色算珠花开一般崩了满地。
钱胜千怒极恨极,抽了腰带就往自己脖子上吊。
席慎如眼疾手快,冲上去拦住,抓紧腰带,劝道:“哎哎哎!老钱!别冲动!灵石没了可以再挣!你没了灵石可就挣不回来了!”
梦枝棠无语,阴阳怪气道:“再不松手以后算账的事你来。”
席慎如连忙低头,这才发现老钱竟是被他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而松手,哈哈大笑,“哎呦我说你胳膊咋这么细,老钱!没事吧?”
钱胜千捂着脖子,一张脸憋得通红,大骂:“你个哈卵,想勒死老子!”
事情还未解决,柳婳脸上依旧忧色难掩。
梦枝棠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究竟多少灵石?”
钱胜千整理好衣领,瞪一眼不远处半梦半醒的古系舟,朝众人比了个手势。
“嗯——”
席慎如歪头,“六百?”
张守节瞪眼,“六千?”
路尽刀两手一摊,“这么一栋破楼,总不能是六万吧?”
钱胜千清了清嗓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六位数。”
梦枝棠:“十几年没用了,怎要这么多钱?要不我派人将那片地方给推了算了,反正那楼也没什么用处。”
钱胜千叹了口气,无奈做出解释。
“楼是旧楼,但里面封存的蜜酿是答应了要给金刚山送去的,如今酒坛子全砸了个稀碎,蜜酿只能重买。”
见众人还是满脸不解模样,钱胜千手放在额上捏了捏,语气无奈且无力。
“那些酒水是专门给赵宗师赔罪用的,在楼里整整放了十年,每一坛都由宗主亲自酿造,眼见约定的日子就快到了,你们叫我上哪儿买去!况且,打通关系、掩人耳目,这些哪哪不要钱?十万还是我老钱算保守了!”
前厅又一次陷入死寂。
他们担心的不是酒也不是钱,而是金刚山。
宗主久久未归,他们用尽法子都没能联系上。金刚山狼子野心,全修真界皆知,假使他们借此事来宗门试探,以少主的秉性,定是撑不到一天就得破功。真到那时,他们该如何应对?
古系舟不知何时爬起来,出现在众人身后。
这位过惯了安逸日子的仙宗少主说起话来悠哉悠哉漫不经心。
“既然是我酿的,那随便买几坛新的回来骗骗老赵不就得了,反正他没喝过我酿的酒。”
柳婳看了弟弟一眼,什么话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李屿跟了过来,站在古系舟身旁。
“传闻赵宗师不胜酒力,怎会主动向师尊讨酒喝?”
钱胜千咂咂嘴,没好气道:“他是替他师弟望成空讨的,偏偏这望成空疑神疑鬼,心思最是深沉,尤其难搞!”
古系舟又要开口。
席慎如一个跨步过来就捂住他的嘴。是个人都能猜到他们这位少主大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会啊,我觉得望叔很好啊……诸如此类。
傻蛋!全天下最大的傻蛋!人家对你好是因为你毫无威胁,因为你菜!
古系舟拼命挣扎,唔唔唔的就要如雨后春笋般破掌而出。
张守节看见他们便气不打一处来,头偏向一边,黑着脸指向院外,沉声道:“你们!滚去祠堂!各抄宗规一百遍!”
古系舟挣开席慎如,与此同时,李屿走了过来,师徒二人紧紧贴在一起,一步未移。
对面,路尽刀朝古系舟眨眨眼。
‘走啊,愣着作甚!快走啊!’
古系舟不解地回眨。
‘我不饿,来之前我吃了东西。’
……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半天了也没理解对方的意思,全在对牛弹琴。
最后,是席慎如好心提醒:“让你们去祠堂就立马去,不要杵在这儿发愣。”
古系舟闭紧嘴巴,站直了两脚一并。
“收到!遵命!”
拉着李屿就逃离了批斗现场。
夜深了,弟子大都已回到房间,路上除了他们,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古系舟带他走的是条偏僻的小路。
路上杂草丛生,细长的青草沾了些许露水,濡湿鞋袜,带来丝丝凉意。
两边是茂密的不知名藤生植物,淡淡香气和古系舟身上的一模一样。他原先只当气味相似,以为是松香,没想到源头竟在此地。
藤生植物高高在两边筑起绿墙,头顶月色斜斜照来,在古系舟白皙纤细的脖颈透着晶莹亮光。
夜极静,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小兽仓惶遁逃的窸窣声。
至于近处,魔尊耳边,一直能清晰听见那人不加掩饰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屿膝盖以下已经彻底被露水浸湿,而前方人的笑意也变成了逐渐沉重而迟缓的喘息。
魔尊抓住前方扫来的指条,往后一拨,“师尊这是要带屿儿去哪儿?”
古系舟拂袖擦去额上汗水,小声道:“别急,马上就到。”
弯月越升越高,原先落下古系舟颈侧的月光,如今已缓缓移至道人头顶。
古系舟究竟要带他去哪儿?
李屿默默在心中猜了许多次,饭堂、天魂殿、炼器阁、祠堂……
事实证明,他对这位仙宗少主的了解程度还是太低。
临近小路尽头,古系舟在一小块铺着柔软干草的藤洞前蹲下,捞出一只白色小团子举到李屿面前。
道人抓着那小兽的前腿,偏头晃了晃,笑着逗它:“跳跳,叫哥哥。”
小兽张开嘴,嗷呜打了个哈欠,长尾在古系舟腰带上一扫一扫,“喵呜,喵~”
李屿后退一步,“这是何物?”
古系舟反手将小兽抱在怀中,“你不认识?”又立马接着道:“不认识也不奇怪,毕竟这类物种只要出了魔族地界就会被仙族修士猎杀,鲜少有能侥幸活下来的。”
李屿心下一沉,魔物……目光看向师尊。
“为何不抱到天魂殿去养?”
古系舟一挑眉,故意逗他:“你猜。”
“师尊为何待魔族如此亲近?还有昨夜的那些话……”
李屿蹙眉,紧紧盯着道人眸子道:“魔族低仙族一等,这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准则。”
古系舟摇头晃脑:“非也非也,为师心中众生无特例,待谁都一样,反倒是你这个年轻人,嘴里总是低一等高一等的,把生灵分得太清。”
魔尊不知不觉走近。
“所以您带屿儿来,是想告诉徒弟,魔族并不比仙族卑贱。”
古系舟挠挠头发,尴尬道:“我是想叫你帮我养跳跳,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李屿头微微挪到一边,低声道:“师尊为何不让路居流来。”
道人笑道:“路长老向来视魔族为仇敌,跳跳一只外族猫,可不能被他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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