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懵懵地看着莱茵，眉头微蹙，就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莱茵见她一脸迷茫，眼神闪烁了一下，重复道：
“我是说，如果，一个人说喜欢你，他的理由很合理，很不莫名其妙，那你可以……试着喜欢他吗？”
林星还坐在门口的那把椅子上，但莱茵已经站了起来，他腿受了伤，走得很慢，但这两步的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刚刚演出完毕的莱茵，身上还覆着层薄汗，笼在健硕肌肉上，随着他的走动，被柔和灯光折射出晶亮水光，紧身衣勾勒出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林星一时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
她尴尬地移开目光，小声道：
“你坐回去，受着伤呢。”
“我不。”
莱茵不退反进，一只手搭在林星的椅背上，弯腰看她。
昏黄落地灯从他背后打光过来，他的阴影几乎整个把林星笼在里面，阴影之下，只有一双湛蓝眸子熠熠生辉。
这是极富侵略感的姿势。
林星又开始感到不适了。
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耳畔幻觉般响起遥远的暴雨雷鸣。
割舍不下的人。
歇斯底里的痛。
流不尽的泪水。
她仰头与他对视，漂亮清透的褐色眼睛里，瞬间失去高光。
“……星？林星？”
莱茵的呼唤让她缓缓回神。
林星眨了眨眼，眼神逐渐恢复焦距，轻声问：
“对不起……我刚才怎么了？”
莱茵的勇气全化作担忧：
“你是不是身体还是不舒服？我听祁哥说，你生过一场大病。是什么病？需要我送……我叫祁哥送你回家吗？”
林星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没事。”
顿了顿，还是认真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你之前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我好像也没有喜欢过谁。”
她茫然的神情不似作假。
莱茵也清晰地明白了这个林星和那个林星的区别。
这个林星，没有那样炽热耀眼的爱。
可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和神态，给他的感觉，也熟悉得令人惊心。
除了，不爱祁洛这一点。
林星说完，又好奇地问了句：
“不过你说的理由，指的是什么？”
莱茵抿唇，想起了车从影说的话。
……
“祁洛是把她当成替身在喜欢，对她的好都是出于愧疚的弥补。但你不同，你不是移情……莱茵，你喜欢的是这个替身。”
他立刻就震惊地反驳了：
“我和她才见过三次面！”
车从影游刃有余地剖析：
“一见钟情也是有可能的。我相信你不喜欢真正的林星，但你对这个替身的上心，就是‘喜欢’。如果不是喜欢，你为什么特地上门找她加好友？如果不是喜欢，你见到她的时候，为什么总是忽喜忽悲？如果不是喜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找到我，喝成这个鬼样子？你对真正的林星，有过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吗？”
莱茵呆滞地瞪着迷蒙的眼睛，趴在吧台上，半醉半醒之下，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他不喜欢林星，因为林星是祁哥的。
但车从影说得对，种种证据表明，他确实是喜欢这个替身的……
对……
是一见钟情。
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而他现在，需要一个正当理由，去接近她。
车从影就给了他这么一个理由。
泥泞般的自欺欺人，将他的智商拖入盆地。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莱茵又把脑袋埋进胳膊里，一遍遍告诫自己。
那是祁哥的人。
他不能动。
车从影在他耳畔继续道：
“遵从自己的心意吧。你的祁哥就算养了个替身，也只会一天比一天痛苦，因为我们都清楚，她不是她。而且祁洛有婚约在身，他的道德感也不允许他在婚姻之外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迟早有一天会厌弃她。等到她被蒙在鼓里，真正爱上祁洛的时候，祁洛却抽身而去，她又该怎么办呢？她该怎么活下去，怎么安放那颗被伤透的心？
“莱茵，只有你能救她了。”
莱茵迷迷糊糊中，又听到车从影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对方给他发了张图片，第二天他酒醒后，看到图片下方的文字消息：
“你会用上的。”
发出消息的车从影，仰头望着一轮皎皎明月，自言自语道：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和她无关的事情，也要帮上一帮。”
……
回想起车从影的话，莱茵什么也顾不得了，望着林星的眼睛，半蹲下来，受伤的膝盖传来钝痛，他置之不顾，只仰头看她，莫名有种虔诚和献祭的意味：
“林星，我给你理由。我和祁哥不一样，我不会把你当成替身，我会把你当成你来喜欢，是你本人，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林星闻言，露出困惑又警惕的神色：
“你说什么……替身？”
莱茵看到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他微微瞪大眼，不敢相信祁洛竟然瞒着她。
按照车从影提供的经验，他们圈子里的人，养金丝雀也好，养替身也罢，都是会签订协议的，对方有知情权，不过是利益交换，你情我愿的生意而已。
即使之后一拍两散，也是各自安好，不会有后顾之忧。
可祁洛……竟然没有告知对方实情。
这个无辜的女孩，是被祁洛卷进来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怜惜与正义感在此时达到顶峰，莱茵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双手，郑重承诺：
“他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替身。放心，我会替你向他讨回公道的，他不该这么对你，你应该知道这一切！”
即使是祁哥，做出这种事，他也不会包庇。
可林星却抽出手，向后贴在椅背上，尽量远离他的接近：
“你在说什么？我是谁的替身？什么意思？”
莱茵不说话，只是打开终端，找到车从影发给他的那张截图给她看。
那是祁洛和黛莎的聊天记录。
——“怎么回事？那是林星吧？她不是死了？你怎么找到的？我去官网查了，她身份证都注销了！”
——“不是她。只是长得像的替身罢了。”
——“不是，我都问了艾萨克了，他说她就是跟他一起在贫民窟长大的林星！名字也能对上！”
——“只是长得像。名字是我让她改的，他认错了。有问题？”
林星怔怔地看着这些聊天记录，面无表情。
所以，她只是和那个“林星”长得像而已，是吗？
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同样遭遇了死亡危机，她死里逃生，真正的林星却死去了。
于是祁洛便找到了她，将她当作替身养起来，圈禁起来。
他此前的所有怪异行为都有了解释。
对了，这就对了。
这世上是否有无缘无故的恨，还有待商榷。
但肯定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聊天记录可以伪造，但祁洛这些天来的行为，无可辩驳。
侧面佐证了聊天记录的真实性。
林星心上一直以来萦绕的谜团云开雾散。
祁洛他不是喜欢自己。
他是喜欢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他在透过自己，看着那个人。
——他亲口承认的啊。
林星只觉得豁然开朗。
她轻声问莱茵：
“所以，他想用我来弥补一些来不及弥补的缺憾，是吗？”
莱茵看着她的表情，没有预料之中的崩溃或是难过，她平静得就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他无端放下心来。
她不伤心就好。
还好，她没来得及爱上祁哥。
莱茵正要说话，突然之间，口舌凝固。
他看到了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药膏的祁洛。
屋里亮着灯，走廊里却是昏暗。
对方的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林星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脸去，对着祁洛轻声问道：
“那么我真正的名字呢？我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林星这个名字，是我失忆之后，你亲口跟我讲的。
“如果我不叫林星，我到底是谁？”
“啪嗒”脆响，药膏落地。
见到那道高大身影久久没有回答，林星推着莱茵肩膀，将人从身前推开，起身，淡然道：
“该回去了。”
“林……”莱茵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叫她什么名字——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与祁洛擦肩而过的瞬间，林星察觉到他的身子在发抖。
事情暴露的恐惧？愤怒？
反正与她无关。
虽然被人当作替身，对一般人来说足够冒犯，但林星不知为何，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在她的潜意识里，得到的帮助和优待都是真的。
就别抱怨了。
她没有资格抱怨，也没有资格要求更多的。
她……
林星神情恍惚，向前走去。
“林星！”
被人拽着胳膊，转了个身揽入怀中。
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她的祁洛，像是无法承受失去之重般，紧紧箍着她的腰，一只手按住她后背，不叫人逃走，语气颤抖且苍白，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在她耳边乞求：
“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他的心跳紊乱而又无序，脸色比林星还要苍白。
林星被他按在怀里，没什么表情，平静地问他：
“我知道你有个喜欢的女孩子，但是已经去世了。我是她的替身，对么？你不觉得你这样，很不尊重人吗？”
祁洛慌乱地轻抚她的后背，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安抚自己：
“不，没有别人。只有你。林星，只有你，我……”
“截图是真的吗？你和黛莎说的那些话？”
“……是。但是我——”
“放手。”
“你听我——”
“放手，祁先生。”
“……”
祁洛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了手劲。
林星毫不留恋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身就走。
“林星！”
祁洛没有管留在原地的莱茵，追了上去。
莱茵愣在那里，缓缓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药膏。
一股违和感从心底升上。
这个替身的反应，还有表现，都和他预想中的不一样。
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替身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等等，她说，她失忆了？
她为什么会失忆？
她生了什么大病？
她是怎么被祁哥找到的？
真相只隔一线。
“莱茵！”
有人喊他，他一个激灵，脑中即将触及的真相，又缩了回去。
回首，是舞台剧的导演：
“刚才在仓库遇到祁先生了，他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他怕直接送你不收。”
莱茵缓缓将视线下移，看到导演手中，捧着一盒上好的祛疤膏。
是林星在用的牌子。
一克价格是黄金的十倍，但祛疤效果非常好。
如果直接送，莱茵确实大概率不会收下，因为他觉得，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导演还在说：
“祁先生说，伤疤这种东西，还是越少越好，不是所有伤痛都值得记住的，不是吗？要我说，你要上台表演的，伤疤确实比较影响观感，是不是？你这么帅，多可惜啊。”
莱茵已经听不进导演在说什么了。
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祁哥这么关心我，我却把他的秘密揭开，把他最珍视的东西夺走了。
——祁哥对林星，很可能不仅仅是替身而已。
莱茵不管导演还在说什么，从对方手里夺过祛疤膏，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拔腿追去。
……
剧场外，林星快步走着，祁洛匆匆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林星，你不是替身，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跟黛莎说的话都是假的——”
他这样拼命解释的时候，无望苦涩地发觉，他此时的表现，和当初林星追在他身后澄清的样子，一模一样。
——“祁洛，你听我解释，照片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合成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只青蛙——”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那串手链，那串咖啡豆手链——”
——“你喜欢喝咖啡，你亲口说过的……”
——“祁洛，我那时候其实非常害怕，我怕自己会死掉，你知道吗？我曾经为了救你——”
眼眶泛起微红，祁洛苍白的解释没有换来林星的驻足。
夏日烈阳炙烤大地，到处都是熙攘人群与嘈杂吵嚷。
他的解释落不进她耳中。
游乐园中笑语声声，面对她不肯回头的背影，他如坠冰窟。
“林星……”
他再度牵住她冰冷手指，没有用力，指尖却因隐忍克制而微微颤抖。
林星回首，想甩开他，却见俊美英气的男人，双手握着她的右手，将她手背贴在苍白前额，高定西装长裤包裹着的、修长健美的双腿，弯了下去。
不曾跪过任何人的膝盖，压在滚烫石板路上，无声，却仿佛携雷霆千钧。
四周静了下来。
他低下高傲头颅，在人来人往的游乐园大道上，一滴透明液体坠落地面，晕出深色痕迹，又很快被晒干。
他哑声道：
“林星，你别走。”
23号“小新卖蜡笔”宝宝的地雷生出来的肥章！
下章预告：迟钝的莱茵要发现林星真身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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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无声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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