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淋了雨,受了寒。
回到驿馆时,明怜的身体就撑不住发起了高烧。
她一个人撑着,没让人发现,灌了滚烫岩浆般的身体使得她头昏脑胀,思绪混混沌沌,凭借一口气躺在了榻上。
以前都是这样的,自己睡一觉熬过去。
明怜思路已经有些不清醒,自个抱着被子昏睡。
安安静静的环境、温暖舒适的床被、干净的房间……没有雇主或侍从管事的打扰,明怜觉得安心,剩下的熬过去就好了。
不必麻烦他人。
她哪有什么可以回报的。
她闭着眼,昏睡。
明怜一个人悄无声息的,不主动喊苦头。
所以等女医过来惯常为她送药时才发现她发着滚烫的高烧。
女医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出去熬新药,等待药熬制好的过程中,女医去见了公子姒昭要告诉他明怜姑娘的情况。
一是因为医者仁心,在乎明怜姑娘的身体。
二是因为她收了钱财,替公子姒昭看着明怜,若有任何异常都与他禀告。
“哎哟公子,您快过去看看吧,她烧的不轻。”女医慌张禀告。
没成想,公子姒昭正在与一些从其他郡城赶来的人紧急商谈秘事。
女医看到里面的人身穿官服,气质威严,她心里一咯噔。
“成何体统,我看你的打扮是医者,病人有病找医者,公子图谋大事……”有人不愉道。
太子与公子姒昭的事与大潇政权更迭有关,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这事重要。
公子姒昭却起身,他深渊一样漆黑的瞳眸瞥向说话之人,眸色凉薄淡漠,语调不紧不慢,“孤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他慢条斯理说话,看不出什么焦急,“余下之事你们自己商谈,若思路不清,无法商谈,就与我的卫士长庆谷商议。”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但方才斥责女医的官员总有一种脖颈上架了刀子的错觉,阴森森的。
公子姒昭尊贵,在场没人敢反驳他的话,他离去,众人在他身后对他行礼,流露出对上位者的臣服。
公子姒昭选择商议秘事,他根本不是一个完完全全温润的公子,野心昭然,阴鸷冷漠。
“……”
姒昭坐在明怜床榻旁,男人语气温润,轻声唤,“明怜姑娘?”
明怜意识模糊,她的身上都是薄汗,虽然昏睡了,但身体不受控制地流露颤抖。
她凝白细腻的小脸侵染浓烈绯色,好看黛眉蹙起痛苦的弧度,汗水大把大把顺着脸颊滑落,她纤细易折的指尖攥紧被子,呼吸破碎。
她一个人撑着,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倔强小兽。
姒昭的手指轻轻柔柔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他眸色深,当看到明怜如此痛苦模样时,他的神情就染了阴沉。
但他话语、动作依然温润,轻缓温柔。
公子姒昭为明怜擦了汗,然后端起桌几上新熬的药,慢条斯理。
他克制的行为像没有情绪波动。
“明怜姑娘,身子不舒服怎么独自撑着呢?”姒昭用汤匙舀起一勺深色苦药,苦药滚烫,他轻轻吹了吹,半垂眼睫,语气温和。
只是,倘若有人接触到姒昭此刻视线,就会深觉骇人。
男人漆黑瞳眸像望不见底,沉沉的,缭绕着无尽暗色,好像在静默等待迷途人跳进去的深渊。
明怜意识模糊,不知道公子姒昭的大手抬起她的下巴,一点点,亲自将汤匙中的药喂给她,她身体无意识作出反应,乖乖张开唇瓣喝下汤药。
对苦药不会抗拒,她太乖了。
公子姒昭放下汤药,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明怜唇边的药渍,眸色微思。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明怜,好像对着醒来的明怜一样,与她温和询问:“明怜姑娘,倘若是饲主祈愿,让暴雨把鹤的前路封锁,羽翼一点点打湿,让它只能回到饲主身边,你还希望让那只鹤回去么?”
明怜没说话,她现在也说不出话,只是昏迷,脸庞通红,汗水氤氲。
姒昭看她,俯身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你选择一人撑着,想来是不会同意的。”他轻声。
公子姒昭的话语落在明怜耳中。
昏睡之人辨别不清他话语中含义,只知道这声音来自天神一般的恩人。
她感受到他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或者是,她在梦中要追逐抓住什么,指尖挣扎,无意识抓住了公子姒昭腰间的玉佩。
姒昭一顿,垂眸,眸色氤氲深意。
“你喜欢这个?”公子姒昭问。
明怜没回答,手指紧紧攥着他的玉佩。
患病昏睡之人是无意识的。
公子姒昭好脾气,没有因此而忽略她,继续问:“要拿走么?”
明怜攥着他的玉佩。
公子姒昭温温一笑,解开了腰间玉佩。
看着明怜攥紧他的冰凉玉佩,公子姒昭又是笑了笑。
他神情的阴沉消散了些,只是,他为明怜拉上被子时,在她耳边幽幽低声,“跟了我,我会与你不死不休。”
男人漆黑眸子中的清润温和不见,真实的暗色沉沉。
“……”
明怜醒来,头疼欲裂,身子骨沉沉的。
她愣了一会儿,意识才缓缓地清醒。
她昨晚回来后不久就发烧了。
明怜看了眼天色,还早。
她起身,感觉身体虽然沉,但是没太大痛苦。
不过按照往常的经验,她发起烧来不会这么快好。
明怜看到桌上残留的空药碗,她拿起药碗嗅了嗅,与平时的药不同。
所以……是女医来了么。
明怜看到镜子中自己,她身上衣衫更换了,不仅如此,还有一件纹绣漂亮的裙裳放在座椅上。
她昨日穿的衣服都湿透了,穿不成,理应换新衣,只是这新衣是谁送的。
女医做的?
明怜有点疑惑。
还是说……是公子姒昭派人送来的。
明怜抿了下唇,又觉得自己多想。
她在昏迷中似乎听到公子姒昭的声音了,他温温柔柔地说让她跟着他,可怎么可能呢?公子已经拒绝她了,只是她的梦罢了。
明怜拿起摆放在座椅上的裙裳,没有别的衣服,她只能换这件。
明怜裙裳没换完,就听到外面有大动静。
她匆匆地把纤细腰上的带子系上,推开窗子,这里的视野好,能看清驿馆周围的情况,她看到公子姒昭的马车和卫士都在驿馆门口,一副要启程离开的样子。
明怜心情复杂,惆怅自然有。
公子要走了。
他都没告诉她离开的时间。
想到这里,明怜掐了下手心,眸色氤氲清澈。
公子姒昭的决定,自然是不需要知会她这个卑微之人。
他们本来就不会有交集。
明怜站在窗边,看着公子姒昭上了马车。
他为她带来诸多改变,带她离开深渊。
她想回报公子姒昭,只是现在的她太过单薄无法回报。
明怜对公子姒昭的车马遥遥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明怜任由窗子敞开,她简单地洗漱后坐下看书,就像公子所说,她现在应该好好对待自己,努力变得更好。
这样,也许可以前往都城,遇到公子姒昭,报答恩情。
名士卜洪收她为弟子了,她要好好地抓住机会。
*
公子姒昭的车马与精兵卫士们离开椽县。
路上经过名士卜洪庄园在的山头,卜洪派弟子快马送了封信给公子姒昭,一方面是说朝政,另一方面是说公子姒昭推荐的徒弟明怜,说后续之事都安排妥当了,会派人接她去山上住。
“公子,您真的要让明怜姑娘去当那卜洪老头儿的弟子吗?”庆谷骑马跟在公子姒昭马车旁,闲谈,“那太无聊了,枯燥极了。”
“卜洪为人清高正直,明怜姑娘成为他的徒弟,不会在椽县受欺负。”
“不过明怜姑娘不是要开店么?”庆谷沉思,“如果她成了卜洪的徒弟,那就不太方便了。”名士和商人还是有沟壑的。
“万事不能两全其美。”姒昭温温道,“何况,若她留在椽县开店,岂不可惜。”
庆谷想到明怜姑娘的模样和性子,没想太多,从表面上看,谁不觉得公子姒昭仁善呢。庆谷点点头,“公子您说的对,明怜姑娘值得更好的,这么看来,成为名士卜洪的徒弟也好,未来海阔天空。”
孤傲的鹤从名士卜洪的庄园中飞出,鸣叫嘹亮,姒昭撩起车马窗帘,漆黑的眸子盯着飞鹤。
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倘若明怜姑娘留下,她这般清丽,好性子,身后自会有追捧之人,会有新的容身之所。
而他温柔地抚过鹤的易折羽翼,悄然改变她的方向。
姒昭脑海中想起明怜的模样,他指尖动了动,向马车丢在后方的椽县方向望去。
片刻后,车马窗帘合拢。
另一边,公子姒昭走后不久,明怜从床被中发现了一块玉佩。
明怜几乎忘记呼吸,小心翼翼地拿出玉佩。
梦境与现实重叠,她昨晚确确实实从公子姒昭那里拽来了一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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