椽县长史说着,打量的眼神落在明怜身上。
如此绝色佳人,本来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被公子姒昭搅合了。
椽县长史故作慈悲,“女郎,公子姒昭与我可不一样,他是王室贵胄,薄情的很,就算与你有一时的好,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根本不会带你离开,但我可是能护你一世的。”
明怜觉得遍体发寒,但不是因为公子姒昭会离开,尊贵的王朝公子怎么可能逗留,她心底清楚。
她的寒冷,是因椽县长史的出现。
方才,她还在想象着未来的天高地阔,但椽县长史的出现却像一声警钟。
她的卖身契在他人手中,她的身份是一个奴隶。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像烙印一样背负在她的脊背上。
明怜竭力稳住呼吸,冷冷地对椽县长史说,“我并不认识你。”
椽县长史眯起狭长眼睛,眼底青色带着瘆人,“哼,我知道你是我的人就够了。”
明怜冷冷看着椽县长史,她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带着浓烈的抗拒。
椽县长史被她的抗拒刺激到,神情微微扭曲,“等公子姒昭一走,就没人护着你了。”
明怜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有滔天恨意在她胸腔中翻滚。
凭什么。
明怜的视线越过椽县长史,落在他身后法场上被斩首的黑商们,又落在刽子手摆放在一旁的大刀,锋利,砍断脖颈如断流水。
椽县长史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过,瞧着明怜的美丽模样,放缓了声音,“公子姒昭不一定能把我们怎样,女郎,你安安静静等着,我马上就能接你了。”
若她能举起那把刀……明怜的视线定定的。
明怜身形微动,忽然,她被人按住肩膀,男人的大手安稳地落在她肩膀,有力,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明怜眼中的冰冷、决绝顿时被打断,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公子姒昭。
男人眼睛很深邃,温润情绪消失的时候,就像看不见底的悬崖裂谷,深深的,看一眼就骇人。
他淡淡地看向明怜面前的椽县长史。
明怜见公子姒昭来,顿觉安全。
只是,他本在处理政务,怎么会过来。
他在注意她这边的事情么?
明怜刚这么想,下一刻,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只是巧合。
而且,公子姒昭这样的人肯定不允许在他面前有恶劣之事发生,所以他过来了。
椽县长史见到来人,顿时变得如卑躬忠臣,忠心低头,“公子姒昭。”
“微臣在与这女郎共同称赞公子处罚力道之坚决,公子真乃我们椽县的青天老爷。”
“我不能把你们椽县的府隶怎样?”公子姒昭对阿谀奉承漠不关心,冷淡道,“椽县长史,你这话是何意。”
“微臣、微臣……”椽县长史脸上覆盖冷汗。
椽县县令踉踉跄跄赶过来,“他不懂事,乱说。蠢货!还不快给公子姒昭跪下!”
接着,椽县县令和椽县长史在公子姒昭面前大跪。
没过多久,椽县县令突然旧疾发作,椽县府隶手忙脚乱带椽县县令回府,椽县长史也趁乱跟着灰溜溜离开。
“让这两个老狐狸逃了,可恨!”庆谷对着椽县府隶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背后干系牵扯太子,而太子那边又有天子护着,实在是让人憋闷。
“公子!太气人了!”庆谷又愤愤不平。
明怜抬眼,看公子姒昭。
他就站在她身后,神情淡淡的。
明怜看了眼他宽阔的胸膛,微微抿唇。
“谢公子。”她柔声,“公子又救了明怜。”
姒昭拍了拍明怜的肩膀,轻轻的,慢条斯理,带着安抚。
明怜一愣,公子姒昭已经松开了手。
可肩膀上残留的温和触感却深深地留在她心中。
公子姒昭温润,不对她做过分的事情,善解人意。
明怜悄悄看姒昭的时候,姒昭突然看向她,视线交汇,明怜绷紧身体,而公子姒昭面色平静。
“他与你说了什么?”姒昭问明怜。
想到卖身契的事情,明怜脸色微白,她的唇咬了咬,才缓缓说,“椽县长史与我说卖身契的事情,我的卖身契在椽县长史那里。”
随着话语说出,她的嗓音越慢,像是不敢说,但细听,却能听出一丝冰凉,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决心在酝酿。
姒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岂有此理,还有这等事!”庆谷听了明怜的话,更是生气,“女郎,你且放心,你的卖身契我一定会帮你拿回来的!”
明怜下意识柔声道,“谢谢庆谷大哥。”
只是,她的身体依然紧绷,像一直都绷紧的弦。
公子姒昭温润的声音传到明怜耳中,“椽县之事,我会处理。”
明怜依然道谢,身体却绷着。
好像不肯放松,放松了就会被什么怪物追上一样。
见她如此,姒昭眸光微凝。
明怜心不在焉。
她站在公子姒昭身旁,只觉这是偷来的时刻。
她本就不该待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拥有卖身契的卑微奴隶。
“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庆谷向公子姒昭寻求主见。
一路走来,彻查败政途中但凡遇到阻碍,公子姒昭总有解决的办法。
姒昭敛目,没有花费思索的时间,直接淡声道,“派卫士围住椽县县衙,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但还没治罪,太子拦着,这事可以办么?”虽然愤恨不平,但庆谷担心公子姒昭因此受到惩处牵连。
不知不觉,正午过去了,阳光被乌云覆盖,近来雨季,带着湿意的凉风。
明怜身子骨受不了寒,哆嗦了一下。
外界的寒意引出了内心的寒冷,明怜身体不由自主轻轻颤抖。
寒战止不住。
明怜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难堪。
她看公子姒昭在与庆谷谈公事,心想自己留下在这里也不便。
明怜出声,“公子,我先退下。”
公子姒昭没回应明怜的这句话,明怜以为他没听到,她心底慢慢想,她去哪里,其实不必与公子姒昭说,她没那么大面子。
明怜正要默默退下,男子外衣忽然披在她的肩上。
姒昭修长的手绕过她的脖颈,隔着外衣布料,一点点缠绕上带子。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情绪涟漪险些明显,却被压下。
姒昭动作漫不经心,垂着眼,神情平淡,看上去只是随手之举。
“公子......”明怜心情复杂。
姒昭这才抬眼,眸光清润,温和道,“风大了,我瞧着你冷了。”
“你身子弱,少受寒为好。”
无可指摘。
明怜对他道谢。
她心中想,公子良善。
姒昭半垂眼睫,看明怜。
有点深色的暗意在他眼底掠动,搅乱了所有温润。
卖身契么。
在他人手中的卖身契,属于他人的女奴。
“时辰差不多了,法场之事已了结。”公子姒昭微微低哑的声音传入明怜耳中。
明怜下意识要点头,已经麻烦公子那么多了,最好不要多添麻烦。
但她莫名感觉脊背发麻,颤栗,她本能瞧向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眼中温润有些消失。
明怜微怔,看到他用一种看不透情绪的眼神盯着她,漆黑眸子缭绕着她的身影。
然而,紧接着,他对她温声,“我与庆谷有要是处理,你独自回去,坐我的车马,可妥?”
公子姒昭是因为觉得让她独自回去有些难说,才这么看着她的么?
明怜垂眼,道:“可以。”
听公子姒昭所说,他是要让他的车马送她回去,王朝公子的马车送她。
她感激还来不及。
公子姒昭温润,助她多次,带着如沐春风的温柔。
而她就像贪得无厌的饥渴旅人,他越是待她好,她越是有卑劣的想法。
得了月色的照亮后还不够,还想接触更多。
明怜克制着,拜别公子姒昭,安安静静登上马车,心中唾弃着自己又有不该有的想法。
“.......”
车马离开后,庆谷唏嘘一声,“哎,明怜姑娘真是命苦,卖身契在椽县长史那老狐狸身上。”
椽县县令和长史都是从朝中调放的官员,椽县县令曾经做过太子老师之一,椽县长史则是太子的同学。
椽县县令和长史因为太子的周旋,在天子那里名声极好。天子还觉得这两人在外吃苦,为大潇治理偏僻山野,鞠躬尽瘁。
庆谷不解,“不过公子,真的要直接围堵椽县县衙么?”
他们公子行事向来端正,策论也送的光明正大,以往遇到这样的阻拦,总会先等一等,收集完全面的证据然后一举击溃,正大光明,不落任何口舌。
这次,倒有些突然了。
姒昭没有多余的解释,淡淡道,“椽县县令和长史的主意都打到我们头上了,先围了他们,自当是对我们的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庆谷顿时抚掌,“公子,妙啊。”
一想到可以收拾椽县县令和长史了,庆谷跃跃欲试,“公子要让我在接风洗尘上做什么事?一声令下,保管让那两个老狐狸服服帖帖的。”
“你只管带人围,剩下的事由我处理。”公子姒昭眸中有深意,不紧不慢说。
“啊,但公子一人.......”
姒昭温润,体贴着想道,“你是上将军,有些事情不能牵连你。”
“哎,公子,您就是太好了。”
姒昭不置可否。
*
椽县县衙。
椽县县令被府隶们搀扶着回来后,旧疾复发的虚弱模样顿时消散。
椽县县令在原地走来走去,对椽县长史焦躁不安道,“你说你,怎么就让公子姒昭听到了?”
椽县长史是椽县县令的养子,与大潇太子关系极好,出身于世家,落在椽县,是帮太子进行一些不得为人知的筹谋准备,向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椽县长史坐在座位上,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公子姒昭并非嫡系,与天子侧重的太子相比,公子姒昭算什么。他听到了如何?反正太子在,他不敢动我们。”
“黑商都杀完了,出不了几日,他马上就走。”椽县长史心思还在美人身上,啧啧啧了几声。
“你!打草惊蛇懂不懂!”
椽县长史不放在心上,哼了一声道,“那公子姒昭被天子派到各地方巡查,不过是天子不重视他,要是他能斗得过太子,根本不会来到咱们椽县,父亲,你就别操心了。”
椽县县令用力敲打椽县长史的脑袋,“蠢货!你知道吗,公子姒昭昨日派人送来了策论,策论所写,是想杀了我们一家老小!”
椽县长史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还是太年轻!天天醉生梦死!脑子都丢了!公子姒昭一路过来,杀了多少人!太子跟他斗是没错,他杀的也是太子的人!我们就是他盯上的猎物!”
闻言,椽县长史顿时慌了,惊恐喃喃,“啊!?那怎么办?”
“别急,你能明白就好。接下来咱们做好准备。”椽县县令脸上浮现恶毒,“虎落平原被犬欺,那公子姒昭来了椽县,我们还不愁没有办法?天灾**,意外落在他身上.......”
椽县长史顿时开心,“好啊,他抢走那美人也可以回到我身边了。”
椽县县令皱眉,“什么美人?你这蠢货可别再误事了。”
“英雄配美人,等公子姒昭的事情处理了,自然是要有个佳人为我们助兴。”椽县长史高高兴兴地说。
就在这时,小隶慌张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喊什么!”椽县长史被打断,心情不耐,“什么不好了!”
“公子姒昭派人围堵了县衙!”小隶惊恐。
椽县县令抬起苍老的手,失意小隶不必慌张,他神神在在笑道,“围堵罢了,他围堵了,反倒是好供太子拿口舌,好事。”
“好事?!”小隶惊恐,“可是、可是公子姒昭在杀人。”
“什么?!”椽县长史顿时站起身,装满热茶的茶杯碎在地上。
“围了我们后,直接亲自杀、杀人?”
闻所未闻,椽县长史不可置信,“他、他是疯子吗!”
一个人头突然被丢了进来。
椽县县令吓得跪在地上。
公子姒昭一人,他身量高,宽肩窄腰,高大俊美的样子极有安全感。
没人跟着他。
就他一人。
椽县长史见鬼一样看着公子姒昭走进来。
他穿着深色衣袍,有着薄薄的唇,神仙之姿,在椽县县令、长史、府隶惊恐的视线中不紧不慢走到主座,坐下,修长手指敲了敲主座的边缘。
姒昭对椽县县令和长史温润一笑,“两位大人,接下来可以告诉我椽县发生过的好事了么?”
“.......”
椽县县令被拘押,椽县长史留下来为公子姒昭清点东西。
“证据、证据.......都在这里。”他哆嗦着身体,尿骚味弥漫。
装着书信的箱子放在姒昭面前。
有的东西不能烧,只能藏着。
公子姒昭喊庆谷来清点。
然后,他淡淡对椽县长史道,“还少东西。”
“公子、没、没少了!”椽县长史吓的魂飞魄散,“其余的事情我会说,真的没有留下书信。”
“可是,还少一张卖身契啊。”姒昭不紧不慢说。
卖身契?
椽县长史哆嗦着看公子姒昭。
“明怜姑娘的卖身契,你放在何处了?”姒昭的视线冷,没有一点人味儿,语调漫不经心的。
椽县长史觉得荒谬,他完全没想到。
公子姒昭还要这个。
就那么轻飘飘的东西。
竟然才像是他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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