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归深冷冽的目光软了下来,靠着殷云衡坐下,轻轻握住他的小腿。
殷云衡如受惊的兔子般往后弹了一下,双眼瞪大,警觉道:“做什么?”
孟归深嘴角轻勾,抚摸殷云衡线条流畅的小腿,感受到掌下肌肉僵硬紧绷,他笑意更深。双手滑向下方,褪去殷云衡的绣金云纹黑缎长靴,不紧不慢道:“为夫替你脱靴。”
“我自己来。”穿着罗袜的脚落入一双大掌中,刺骨寒气侵入脚心,殷云衡受不住地收回腿。
这一举动却方便了孟归深的动作,他轻轻一勾,罗袜无声坠地。赤足被握在掌中,两人肌肤相贴,再无半分阻碍。
“替夫人更衣脱靴是为夫该做之事,怎可让夫人受累?”孟归深捏住殷云衡脚腕,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殷云衡别开眼。
他答应与恶鬼成亲,便是想以身入局,探查恶鬼弱点与破绽。
可真到了这一刻——
殷云衡睫羽微颤,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鬼夺了元阳。
对妖邪而言,修士体内蕴含着精纯的灵气,于修行大有裨益。多年来,也有不少妖邪引诱或胁迫他,试图汲取他的灵气,结果都成了他剑下亡魂。
这只恶鬼实力已如此强悍,万不可再提升修为了。
更何况,他怎能接受自己被……
殷云衡眸光微暗。
孟归深捧着殷云衡双足,微微叹道:“阿衡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合该被娇养着长大,爹娘怎舍得让你出来除什么妖?”
殷云衡心弦绷紧,他这是在试探自己?
默然片刻,他缓缓开口:“师父说我命中有一劫,惟有修行积累功德,方可安然度过。”
孟归深闻言,眉心竖痕深了几分:“你师父可有说是何劫难?”
殷云衡摇摇头。
“放心,有我护着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孟归深执起殷云衡的手,深深望了他一眼,“但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先你而去,你可要替我守寡,不许再嫁旁人。”
殷云衡冷淡道:“我是男子,如何能嫁给别人。”
孟归深提醒他:“夫人,我们刚拜过天地。”
“你自与别人不同。”
“哦——”孟归深拉长语调,笑眯眯道,“我还是信不过,你发誓这辈子……不,生生世世不嫁他人,不娶他人,只与我共结连理,如违誓言,天打雷劈。”
殷云衡瞪着他,心中恼恨。
“怎么?阿衡不愿?”孟归深双眸微眯,浑身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我发誓!”殷云衡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地将誓言重复一遍。
孟归深大笑,连说三个“好”字,揽住殷云衡肩膀往他怀里带:“阿衡,**苦短,切莫辜负良辰。”
殷云衡脸色微变,用掌抵住孟归深胸口,期期艾艾道:“我身体不舒服,可否缓些日子。”他也没骗孟归深,诛鬼阵太耗费心神,他如今尚有些精神不济。
孟归深细细端详殷云衡片刻,语带怜惜:“为了杀我,你费了太多精力,明日给你好好补补。”
殷云衡心头一凛。
他在威胁自己吗?
孟归深没错过殷云衡眼中闪过的警惕,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温声道:“歇息吧。”
殷云衡干巴巴“哦”了一声,掀开大红喜被,侧身背对着孟归深躺下。
孟归深望着几乎要贴上墙壁,恨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的殷云衡,扬起的唇角缓缓落下。漆黑眼珠黏在殷云衡身上,仿佛一条毒蛇,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猎物。
殷云衡是修行之人,感知自是十分敏锐,那道炙热又阴冷的目光令他浑身不适。
殷云衡强行压下心头不安,安慰自己。
恶鬼轻易便能杀死自己,若他真想做什么,自己根本抵抗不了。与其心焦忧虑,不如养好精神,早日探出杀死恶鬼之法。
一番开解,殷云衡心胸倒真开阔许多。
正欲闭眼睡觉,忽觉身旁一沉,后背撞入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一只手紧紧扣住他腰身,耳畔传来恶鬼的低语:
“阿衡,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你莫怪我……”
晨光初透,洒地如金。
清风挟着花香掠入婚房,大红喜烛已燃尽,烛台只余凝固的残泪。莲花香炉上方缭绕的香烟轻轻摇曳,飘向床榻的方向。
金丝帐幔被清风掀起,露出一张俊美容颜。
床榻上的人眼皮微动,片刻后,缓缓睁开双眸,茫然的眼神触到满目的红,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殷云衡坐起身,环顾四周,不见恶鬼的身影。
他揉揉眉心。
原以为昨夜会睡不着,没想到竟比前几日睡得更安稳。
视线扫过一旁春凳,殷云衡看见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绛红薄衫。取过衣物旁的素白罗袜,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夜情形,殷云衡神色微冷,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屋外榴花正盛,初晨日光映在花间,如同燃烧的火焰。窗旁的雕花檀木架上已备好干净的水,殷云衡洗漱过后,将衣衫穿戴整齐。
这时,一个高大身影踏入门内,他身着玄色长衫,衣摆处绣着赤色云纹,与身后榴花交相辉映。
殷云衡低头,目光停在自己那身绛红长衫上,同样的位置,黑色云纹勾勒而出。
孟归深满意地笑了:“果然甚是相配。”
殷云衡无言以对。
孟归深兴致勃勃将殷云衡拉到鸾凤镜前,拿起犀角梳:“我来为阿衡束发。”
及腰乌发如绸缎般光滑,柔顺地垂在殷云衡身后,孟归深拢起一缕长发,自发根梳至发尾。
他笑道:“阿衡的发丝同你的人一般乖顺。”
殷云衡不语,视线飘向桌上铜镜。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不甚熟练地为他束着发,他的神色格外专注,仿佛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男人绾好发髻,从怀里掏出一根白玉蝉簪,小心翼翼将发髻固定好,打量一番,脸上露出笑容:“往后我日日为阿衡束发。”
说罢,他自身后揽住殷云衡,俯身在他耳垂落下轻柔的吻。
怀里身体顿时僵硬如石,那只耳朵更在刹那间以惊人的速度涨红,瓷白中晕开一片艳丽的红色,晃得人眼晕。
孟归深毫不犹豫低下头,含住殷云衡圆润通红的耳垂,用牙齿细细研磨。
殷云衡强忍住想要推开他的**,在心底告诫自己,忍一忍,习惯就好。
可是……这要如何习惯啊!
殷云衡微微仰头,似躲未躲。飘飞的目光掠过鸾凤镜,镜中二人依偎在一起,红与黑交织相缠,姿态亲密,极尽暧昧。
殷云衡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竭力压制着内心不适,扯了扯恶鬼衣袖,挤出一个柔和的声音:“我有点饿了。”
孟归深动作一顿,放过那只莹白中透着湿红的耳朵,冲着镜中人笑道:“朝食已备好,我这就带你去膳厅。”他揽住殷云衡肩头扶他起身,两人相携出门。
走在朱红曲廊上,两侧榴花簇拥枝头,赤霞煌煌。檐牙高处,偶有莺鸟啁啾,清脆悦耳。
整座宅院一派宁静祥和,与此前那被浓重鬼气淹没的模样截然不同。
膳厅与卧房只隔着一个院子,转过回廊没几步便到了。殷云衡踏入膳厅,视线扫过红木桌上摆着的吃食,微微一怔。
木桌正中间摆了一碗荷叶粥,四周放着一盘水晶角儿,一盘荷莲兜子,一盘竹笋炖鸡,一盘龙井虾仁,旁边还有凉拌黄瓜、清炒苦瓜,并几碟小菜,一壶酒。
不必问,殷云衡也知那绿釉酒壶里装的是青梅酒。这一桌子的食物,全是他这几日在江白县吃过的……
殷云衡侧过头瞥了一眼恶鬼,恶鬼也在凝视着他,一人一鬼视线交汇,殷云衡被鬼眼中的炙热情意惊到。
他匆忙收回目光,走到桌旁坐下,心不在焉地举箸夹起一块竹笋。
像这等杀人如麻、怨气深重的厉鬼,心中必有难以磨灭的执念,绝不可能对旁人生出情愫来。
说什么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完全是鬼话连篇!
要么,他是别有所图。
要么,他生前就认识自己。
殷云衡思索着,将笋送入口中。竹笋清甜爽口,还带着几分鸡肉的鲜美,二者的滋味融合得恰到好处,又不失原有的风味,味道更胜于他前两日吃的。
殷云衡的视线不由自主定在面前那张脸上,自额头,到眉骨,再到眼睛,仔仔细细将每一寸都刻在自己心里。
一张张面孔从他脑海中飞速划过,殷云衡将藏在深处的记忆搜寻一遍。
没有能与这张脸对上的。
被他目光锁住的这张脸,忽地,如冰雪化水般消融开来。狭长凤眸光华流转,盈盈笑意自眼角倾泻而下,汇至唇畔,聚起一个灿烂笑影。
“阿衡这般目不转睛盯着我,真教我心如鹿撞,羞涩难当。”说着,他展开一把青竹折扇半遮起面,只用那双含情双目瞧着殷云衡。
殷云衡:“……”他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块清炒苦瓜,降降火气。
孟归深笑得更加开怀。
他拢起折扇,敲了敲殷云衡小臂,问他:“这菜如何?”
殷云衡道:“可与京都名厨相媲美。”
“我专请江白县最好的厨子为你做的。”孟归深以手支颌,静静望着对面的人。
殷云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孟归深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道:“他是自愿的,我也付过钱了。”
他还想说什么,被殷云衡打断:“食不言寝不语。”
孟归深叹了一声:“夫人丰姿神秀,举止有仪,一看便知是出自高门大户,而我不过一介孤魂野鬼,实难相配。”他话音又一转,“可夫人既已与我成婚,便说明你我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殷云衡专注地品尝着碗中碧莹莹的荷叶粥,粥煮得软糯细腻,伴着清雅荷香,令人回味无穷。
只与恶鬼相处了短短一日,殷云衡已悟出一个道理,最好不要搭理恶鬼那些荒诞不经的言辞,否则他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饭毕,殷云衡目光定在还剩大半吃食的饭桌上,颦起眉头。
他抬头望向恶鬼,还没开口,那鬼便道:“别担心,我命人将剩下的饭菜都送去城东国师庙的乞丐处。”
殷云衡表情有几分古怪,在心中嘀咕。
这恶鬼怎么就同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不管想什么,他都知道。
“好了,今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孟归深拽着殷云衡衣袖,手指滑向下方,钻进宽大衣袖捉住殷云衡左手,笑眯眯拉他出了厅堂。
院子正中间有一顶黑色轿子,孟归深带殷云衡入了轿。浓厚黑气自轿中漫出,轿子无人抬却自己动了起来,它径直出了宅,朝城外行去。
轿子很宽敞,一进去殷云衡就挨着轿子左侧坐下,与孟归深隔得极远,两人中间再坐一个人还绰绰有余。
孟归深笑了,他抬起手掌,一团黑雾在掌心跳跃。
殷云衡眼睁睁看着恶鬼将黑雾打向轿身,轿子猛地倾斜,他身不由己地朝恶鬼处滑去。
作为修士,殷云衡自是可以稳住身形,但经验告诉他,若此时拒绝恶鬼,那鬼定会以更加恶劣的手段对付他。犹豫了一瞬,殷云衡放任自己倒向另一侧。
孟归深展开双臂,将向他而来的人抱了满怀,语带笑意:“阿衡既要投怀送抱,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殷云衡被抱在怀里,恶鬼冰凉的气息在颈边徘徊。他无奈地想,就当是身旁多了一个冰块,在这炎热的仲夏确也清凉解暑。
只是,冰块可不会乱动。
殷云衡眉心一跳,捏住探入他衣襟的苍白鬼手,面沉如水。
那鬼却十分委屈,一向含笑的眼睛盈满了落寞,控诉道:“我们是夫妻,阿衡你不能不让我碰你。”
“这是白日。”殷云衡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想要斥责他的冲动。
孟归深眼睛一亮:“晚上就可以了吗?”
殷云衡扭过头,不再理他。
身后静悄悄的,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阿衡怎么转过去了?是不想看到我吗?”
这声音有些不对,殷云衡心头一震,警觉地侧目望去,正对上恶鬼那双黑沉沉的眼。
他整个眼眶皆被黑色覆满,浓郁的阴气从双眸奔腾而出,涌向四面八方,整个轿子瞬间成了囚笼,黑雾中那张俊朗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
不好!他被自身鬼性控制了。
殷云衡大骇。
必须尽快让他醒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殷云衡焦急万分,可他受厉鬼之威压制,动弹不得,浑身上下只剩一张嘴能说话。
他唤着恶鬼:“归深,你醒醒。”
对方毫无所动。
眼前黑雾更加深重,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除了无边无际的黑,什么也看不见,殷云衡如同被隔绝在深渊里。
蓦地,他双眼瞪大——
在连一丝亮光都无法透入的极致黑暗中,他看见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那个身体似被无数刀斧反复砍过,狰狞伤口遍布全身,血肉模糊,白骨森然可见。
画面一闪而过,转瞬又陷入漆黑。
那人的面容被黑雾裹着,看不清脸。但直觉告诉殷云衡,他就是恶鬼。
殷云衡面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
他死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下一瞬,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苍白面孔。
恶鬼面容已恢复如常,眉目疏朗,俊美无俦,可周围浓郁的黑雾提醒殷云衡,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恶鬼的眼定在殷云衡脸上,目光盘桓半晌,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猛地扑过来,将殷云衡压在了身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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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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