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墙边,伏在墙上,睁大眼睛。追踪着一条裂纹,我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凹槽,在坚硬又坎坷的墙壁上不为显眼。我伸手去按,它是松动的,并不是墙体的一部分。随即我敲了敲那块凹槽,留下一片空洞的回音。
“空心的。”我说。
“也许只是个墙缝呢?”罗轭提出质疑。
孔寂示意他不要说话,闭上眼睛,全身爬在墙上。大厅陷入寂静,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他又听了一会儿,手在半空中比划着:“人。”
我聚精会神地感受墙体的另一侧,确实感受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一种电流在里面蠕动。
“老鼠还是猫狗?”
“不,”我压低了声音,“这不是电磁声。这是人类的呼吸,很均匀。”
“他发现我们了吗?”
“暂时没有。”我轻轻脱离墙体,“不要说话,我们去外面。”
外面非常冷。我把外套裹的尽量紧,看眼手表,白色的皮带上嵌着块冰冷的种。黑暗中燃着三点火星,烟雾从其中逸散。远处高速公路有一条灯线,蜿蜒绵亘,一路南下。
“我们怎么进去?”我问。
“破墙是不可行的。如果那是间六面封闭的水泥屋,他在最开始是从何进入的?”条子说,“拿地图来。”
“这里,根据已知,我们新建一条墙隙,在主厅西方。”
平直的划线穿过工整的方格。地图被铅痕覆盖,标出了一块小小的疏漏。借着三根烟头的火光,我勉强看清地图全貌。
“这么说,它就在破译室与主厅之间了。”电工比划了一下。
向左穿过连廓,就到了户外;向右穿过狭长的走廊,就是配电室。如果那里真有一个厚度,那么它与配电室、户外或许也是相通的。
但是户外完全被水泥封死了。我曾经去检查过一圈,所有墙体都是实心的,不会有隔层现象。
“唯一的可能性。这个墙隙与配电室是连通的,可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锁上了——没人能过得去!”电工比我想的更快,手指在配电室与小房间的衔接处圈了个圈。
“那可能还有别的通道,只不过咱暂时找不到。”我下了定论,“拿工具来。我们去看一眼。”
拧开配电室的把手,门锁因为氧化而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响。一处角落堆满了废品。电线凌乱、积灰均匀,没有被明显拨动过的痕迹。附近的地板上没有脚印。狭窄的墙角尽头有一扇铁门,上面贴着闲人免进的标语,已经被铁链锁上了。我拿切线钳将其一一剪断,费了不少工夫。榔头对着边缘猛砸几下,挣开连结的铁锈。嘎吱一声门被拽开了。
里面确实有一个空间。
手电筒扫过小房间。脏兮兮的墙边堆满了灰败的音频设备,被铅蓝与灰红的电线覆盖着,像缠绕的血管。而所有电线联结的心脏,房间中央——
有一个活物在灰麻布下蠕动,因为呼吸而起伏着。
“那是个人类吗?”我镇定地问。
罗轭扶着手里的道钉枪,上前抓住灰布的一个角。在屏息凝神中,麻布被猛然掀开。
一个瘦骨嶙峋的流浪汉映入眼帘。他的头发油腻腻的,衣服宽大,比想象中年轻些,但足够苍桑。感到手电筒的光,他用手搓了搓眼睑,睡眼惺忪地支起身来,环视着不速之客们。
“你在这儿干什么?”
“睡觉,唾弃神经学。”他朦胧地说。
孔寂皱起眉头,像有一条肥硕的蛆虫滚到他眼前。
“工作守则里有说明,如何处置非法复制、记录、存储国家秘密的人吗?”我用手电筒扫视着那些设备,转头问罗轭。
“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是指违反国家有关法律规定,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造成严重后果的行为……”他这个老教条对这些繁文缛节简直倒背如流。然后,他意味深长地指向我,“保密行政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在履行保密管理职责中滥用职权、玩忽职守、徇私舞弊的,依法给予处分。”
“我没什么能说的。”我说,“他绝对不是流浪汉。再说,无知并非无过。”
“他极有可能是对立国的第五纵队。”冯电频说,“哪有流浪汉带一堆通信装备住在国家机关里的?我没见过比他可疑的人了!”
“我会向总部报告这件事。”罗条子强硬地拉着他起来。秉承监督原则,全局只有他有联系上级的短波电台,决定权根本不在我们手里。我摆出一幅无所谓的表情,给他们让出路。
罗轭把他的胳膊拧到背后,近乎锐角的扭曲程度使我认为这足以让其骨折。
我低声建议,“给他拽仓库去吧。今天这件事别让其他人知道,本来就够烦了。一会儿我过去审他。”
待两人走远,我们彻底走进小房间。这是建筑疏忽的产物,承重墙与走廊的水泥之间的一角黑暗天堂。地上有一块黏了荧光条的踏扳,一端连着粗长的电线,一压房间就明亮起来。电线一路攀爬,被难堪的胶带固定,天花板上的末端是一排灯,强度大约500ucd-400mcd左右。
四面墙中有两面中央挂着一块小型木板,被类似插销的东西固定着。我伏在墙上,掀开活板,从孔洞往外部看。破译局摆满破译机器的主厅看得一清二楚。我想起我与P3的破译结果面面相窥的那天,在无边的黑暗中,原来还有一双眼睛在后面死死地盯着我。光是这点,就让我寒毛倒竖。
“看!这儿有道上锁的木板门。”
我走上前,用脚踢了踢,纹丝不动,一看上边挂了把铁锁。
“他被扯走的时候口袋里有东西哗啦啦响,绝对是钥匙。”我看向冯电频,“你能撬开,对不对?”
他锤锤自己的胸口,从衣服上拔下一根极细的铁丝,上面有个蜿蜒的弧度。他背对着我操作了一会儿。半晌,锁应声而开。
我走上前,探身进去。里面大小容一人爬过,发霉而积灰,黑洞洞的通向远方。
“地沟,可能以前是管道。”
“这么说,这个门就是检修口了。”他很快下了判断,“它通向哪儿?”
“大概是……防空洞。内战时修的那座。能爬进去确认吗?”
“不用。”他说,“**不离十。那个就是他大本营。”
我们暂时没有进入国有的防空洞的权限,毕竟人小事小地少,整天不干实事,不可能再白送你一套大婚房。只有当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时,中央才会给我们使用权,让我们作为为国家做事的人来组织、照顾难民。
我掀起褥子,下面摊着一些零碎物:潦草包装的军用巧克力,马克杯,笔记本。相反,它们很干净。
“是从防空洞带过来的吗?”他说。
“概率很大。他太‘敬业’了。不然,他会买更有营养的东西的。”
我拾起并翻开笔记本。这上面贴着某期《科学》的杂志内页,上面的注释晦涩而稀少。与流浪汉的普通情况相反,他的受教育程度很高,这是一个大型疑点。
“号称国家机密的机关,居然能让一个流浪汉来去自如……”我自嘲地笑了。
“我们走吧。”他拍拍我的肩膀,“谁他娘的能想到墙里真生出一个人。”
(二)
走到仓库门口,罗轭正好抱着通讯装置关门出来,见我们来了,他侧身留下门,说:“你们可以去看他了。上面人声称会在三个工作日内派人过来处理。不过,最近在打电子战,进度可能会受到影响。”
仓库里,冯电频打开灯,地板上蒙着一层惨淡的灰尘。墙上每一条裂缝透却透出一股陈年油脂味,有一面还用重燃油涂鸦着标语,刺鼻得要命。我提起半边制服将侧脸埋进布料里,声音含糊不清:“这里上次用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四年前?我不清楚……”
房间中央竖着一根承重柱,上面拴着一条长链,结结实实绕柱子好几圈。长链弯弯绕绕在地面爬行,末端与一副镣铐连在一起,套在流浪汉消瘦的手骨上。他伏在角落,正在酣睡。
“装的倒挺像。”我听见冯电频哼了一声,“那可以确定的是——喂,四眼儿,你在那里蹲着找什么?”
“没找什么。”我堪堪说道,“一只死虫子。”
“在哪?我没看见。”
“但它能看见你们。”我搪塞过去,扯出来一条旧毛毯,手一扬扔到他身上。
擦身而过时,我瞟见他用一根手指撑着眼皮:“哎呀,我的眼泪在这儿,快要流出来了……”
“姓名?”
“……随便你怎么叫。”
“年龄?”
“……”
一场双方都身心疲惫的审讯,机械又无聊的例行公事。走过形式后,我用一根烂铅笔在记录本上简单记了几下。
对面的人缓慢地嚼着他们军用巧克力巧克力,我方才托孔寂带过来了。我最擅长让孩子开口,可面对这比我还大几岁的老者,只能束手无策。
“我不是很相信你是第五纵队。”我慢悠悠地说。
“何以见得?”
“事实上,情报局的人才十分紧缺,为什么不把力气用在刀刃上?换言之,哪有第五纵队不想一针见血、直取要害地搞来绝密、机密,反而来找一听就像笑话的秘密*呢?这些情报既不能对国家造成实质性政治、军事威胁,又不能引起经济危机,是数百条国家秘密中最无用的一个。”
“那你认为我是什么职业呢?”他换了个姿势,把手指插进自己又脏又乱的头发里。
“超自然,超能力者,预言……你可能是个记者?”我有样学样地趴在桌子上,这样就可以与他平视了。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把脸埋到臂弯里。
“那我就假设你是记者了。末日传闻固然会引起恐慌,你们报社绝对能狠捞一笔金。但过不久就会被贴上作秀的标签,甚至遭受政府的封杀。中央带走你后,肯定会查出你的身份从而联系报社,作出或轻或重的处罚。所以,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不成任何威胁,我们都放松点吧。”
此刻,我还没有意识到,从此以后我的生活会被此事搞得一团糟,甚至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在中央的人来之前,你的人身自由暂时由我们管控;钥匙我们三个人都有,那个最高最壮、看着就嚇人的,周三、周六、周日来,最好听话点,有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那个长头发的,周二、周五来,管你比较松,第一次见这种事会比较激动,其实找他借根烟什么的不成问题;我,这个戴眼镜的,周一、周四来负责你的三餐,需要什么就开口,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们没权利处置你。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理解万岁。”他的声音冷谈又模糊。
我长叹一声,掏出我的记绳,在上面绕了个结。我这个习惯是从母亲那儿习来的,往常叫自己记住什么事,就往一条银白色的玉线上弯一个结,待事情结束后再解开,有提醒、回想、警示的作用,这就是记绳;它的原理是锚点记忆法。我效率素来极高,记绳上绳结的个数永远不超过三个。
据此,这个结代表关于此次泄露事件的安排,如日期、轮班、处置、照顾等方面的调配。后续的工作还很多,预言方面的任务更是迫在眉睫。图像的主体一是黑月亮二是人,下一步,是要竭力搞清楚黑月亮所代表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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