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
游远的车顶棚十分骚包的开着，属于迈阿密独特慵懒味道的海风从两人头顶缓缓吹过。冯栩安抬起头，今日天空星辰稀疏，时间虽不过八点，道路却空旷，放眼望去车寥寥，也没有任何行人。旷野星辰下，两人都没说话，空气中多了几分寂寥。
游远抽空看了她一眼，伸手将顶棚关上。
“头发吹乱了吧。”
她这才低回头，浅浅的回应了一句没关系。
他又在屏幕附近鼓捣了一会，放了一首十分缱绻的Touch。这歌十分符合当下的夜景，空灵又寂寥。冯栩安托着腮安静的听着歌，游远突然在耳边发问。
“怎么不问问我刚才是怎么回事？”
冯栩安指指自己的头，勾着嘴角滑稽的歪歪头，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一般推断，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戳人脊梁骨不是君子行为啊。”
游远一笑，偏过了头去。
“我偏说给你听。”
他话音刚落，冯栩安便激动的拍腿，“好啊！”
游远无声笑弯了眼睛，左手搭到车窗上支着脑袋，伸长手指捂住嘴巴，藏住自己的笑。
黑暗中冯栩安眼睛发亮。哪有一个人类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八卦啊。
“我之前在爱荷华州上学。去那都是因为我姑姑家在那。”
游远的姑姑家移民早。
最早时候，游远对美国的概念，也都来源于这位姑姑。
还记得那是小学的时候，姑姑回国探亲，她家的儿子穿着十分随意，就和家楼下玩泥巴土堆的淘气坏小子一般模样，不似游远，他今日被爸妈打扮的精致贵气，迎接贵客。他瞧着人家那个轻松随意的样子，瞬间觉得自己的精致十分刻意，不自觉矮了一头。
姑姑家的哥哥就窝在沙发里，抱着一本厚厚的彩色哈利波特与密室。游远只看过魔法石，还是黑白薄页的，也不知道是爸妈在哪里淘的盗版书。此刻看这位国外回来的小哥哥捧着精装书读的认真，他也过去凑了个热闹。
他当时想，这美国是哪儿啊，怎么书页都这么厚啊。他不光想着，还问了出来。在场的大人看着他童言童语十分可爱，都笑了。可游远的父母却青紫了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暗地里掐了游远几下，似乎觉得游远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游远再一抬头，看到奶奶使劲皱着自己那张树皮一般的脸，抹眼看了看对面的姑姑夫妇。可这游远惯常不是个什么有眼力见的人，他走过去问姑姑，自己也想看彩色的哈利波特，去美国能看到吗。
姑姑说，能的。
游远亮了亮眼睛，又问，那能不能去到肯尼迪发射中心，看火箭发射啊。
姑姑摸摸他的头，也说能。
他激动坏了，跺着脚来到爸妈旁边，拽着他们撒起娇来。
“我也要去美国！我也要去！”
本是小孩子玩闹的言语，大人听听便一笑过去了。可奶奶却突然生了气，重拍了桌子。
“瞧瞧你们两个给我们家小孩带来多坏的影响！”她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愤恨，“走了就走了，就别回来了！别把我们家小孩也拐带走！”
奶奶又哆嗦着手指，指向沙发里读哈利波特的哥哥，“看看你们家的孩子，进门以后人也不叫，就自己往那一坐开始玩，一点礼貌都没有！美国是个什么破地方，让你们把家里的教养都失了！”
游远不解的看着姑姑掉了眼泪。一家三口很快收拾东西离开了游远的家。自那以后，游远便也再没见过姑姑。直到上了大学。
游远高中成绩不怎么样，适逢家中这几年光景好，赚了些钱。奶奶那时已经去世，家里这个不能出国的禁令也就不攻自破了，游远被父母安排，去了爱荷华读书。
一开始，游远是十分兴奋的。
他对美国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童年对方哥哥手里崭新的哈利波特和那个十分有争议的登月事件上，以为美国是如何的发达繁华。可姑姑家是在一个小镇上，这里出乎意料的空旷，走十里经常看不到一个人。他那一番热切的心火飞速的息了，年少离家的痛苦感让他有些消沉。
他被安排住在姑姑家，父母安心的很，但游远痛苦的很。哥哥早已经去外州读书，而姑姑和姑父的关系很冷淡，还不如一对正常的室友。姑姑将自己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游远身上，成日里督促他的课业。
可游远是什么人啊。心野，什么都干，就是不学习。
上大学的时候，他喜欢车，花了不少时间研究，甚至和人一起开了个车评频道。再后来，他成了大大小小车展的常客，努力说服自己爸妈能不能给一笔钱，他计划着开个小车行。他看爸妈迟迟不松口，机缘巧合下接触到了股票交易，心想自己赚更好，没人管得了他怎么花。可爸妈不知道怎么，近来有一丝松口，说看看游远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给他钱。
就在这时，发生了那件事。
游远长了副不错的皮囊，大学期间也交过一两次女朋友。可年纪小的时候精力太旺，游远又是个冲脾气，对方随便撒几句姑娘的娇他就嫌麻烦。再加上姑姑管的严，这女朋友是处着处着，就全跟人跑了。他这恋爱名声也就只剩下这么个皮囊。他大三的时候，大一突然跑出来个姑娘，对着他穷追猛打。
那时候游远醉心于自己的车行，每日认真做人，好好表现，根本没心思谈恋爱。更何况那姑娘太咋呼，游远对她没什么好感。一日，游远日常下课开车回家，左后方突然冲出来个红标本田，一脚油门窜到他的前面，直接把他怼到了马路牙子上。
他一脸错愕的停住车，心里积了莫大的火。他一向信奉男人的车就是自己的老婆，这有人撞自己的老婆，这还得了？他刚要下车找那人算账，那人竟来势汹汹的立在车门前，极不客气的猛敲车门，挑衅游远下车。
游远在车里边看着这疯子。这特么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真不是个男人了。
游远下了车。他身高有一米八六，那人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在他面前完全是个中型手办。他拎着对方的后脖领子来到后备箱，伸手一掀，拾起后备箱里的棒球棒，对着那人的身上就招呼上去了。
“你他妈的撞了我还要跟我找事儿……？”
那人在反抗中被游远打了个满脸血。这边游远也吃了几拳，脸火辣辣的疼，眼红到快失去理智。他扔了棒球棒，拽着对方来到人行道处，打算再招呼几拳回去。
就在此时，后方飞快驶过一辆帕拉梅拉，看方向是要停在两人附近——可不知那人是没脑子还是脑子刚被僵尸吃了，这油门给当刹车踩了，一声巨响过后，那车怼在了游远的车屁股后边，这才停住了制动。
他惊呆的望着今日前后被二撞的老婆车，心里的脏话都骂不出来了，此刻只剩下无言的震惊。再看向那帕拉梅拉，里边丝毫不见人影，跟无人驾驶似的……好家伙，真尼玛高级啊，这帕拉梅拉啥时候出无人驾驶的版本了……游远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身旁那被打趴下的男生突然怒吼一声，向着那帕拉梅拉冲过去。
那人将驾驶位上娇小的人拖出来。正是缠了游远很久的那个姑娘。她现在浑身是血，不省人事，而那别车男正抱着她爆哭。游远骂了一句他妈的，撞了车也不知道先救人，拨打了报警电话。
后面便是那别车男举证，把他送上了听证会。游远找了律师，做了一个全程沉默的当事人。那男人被他打的不轻，坚决不和解，气的游远差点又要当庭和他打起来。
“你他妈的先撞我还跟我挑衅，你指望我不揍你？”
游远啐了一口，“妈的！傻逼——”
身后的律师使劲禁锢着游远，提醒他再继续这样下去会对他没利。今日暂时休庭了，游远跟着律师离开现场，却看到停车场上站着那保时捷车主，她身边围着一群人，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怎么给她忘了啊……游远站定，心想这事儿肯定是感情纠纷。
那女孩看到他，突然冲了过来。
“游远！你不能不要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它现在掉了，我的生育能力也没了……你可不能不负责任！”
啥玩意？？？
一个重磅炸弹被抛下，游远愣在原地。
“……你疯了？”
那女孩乌糟糟的哭着，一大群人冲上来拖住游远不让他走。他在人群的中央被人拽着随波逐流，心想，算了，就他妈算了吧，这车行是他妈的彻底泡汤了……
今日在火锅店里碰到的那胖子就是那女孩他哥。当年他带头缠住游远，非叫他负责。游远都差点要和那女孩说求求你了小姑奶奶，跟你哥说说真相吧，这神他妈妹控要把我整死了。游远是走到哪里，那胖子就跟到哪里，小镇的华人圈很快就传遍了流言。
当时正值游远研究生申请季。游远的姑姑满眼泪水，和他父母说管教不好游远，现在搞出了事情，游远也不肯负责，让他爸妈劝劝游远。游远十分老实的说了一句，我他妈没干过我负哪门子责啊……反倒再次被爸妈骂了个狗血淋头。借此机会，姑姑直接反对游远在本校读研，游远便遁来了迈阿密。
冯栩安听着，眉毛皱的快和眼睛贴一块了。
“……你是在琼瑶小说里边挑了一段给我讲故事吗？”
游远哼笑一声，“骗你干嘛。那胖子到哪都和别人说我搞大了别人的肚子。”
冯栩安思索了一下，“那孩子是谁的啊？”
“还能是谁的啊，”游远嘲笑她，“你不是会一般推断吗？现在推断不出来了？就是撞我那个男的啊。就他，给人家姑娘弄怀孕了，俩人偷摸去拉斯维加斯领了证。结果这姑娘没两天看上了我，非要把孩子给流了，他一记恨我，就去撞我。那姑娘怕他对我不利，车技和脑子又都不怎么利索，还把我的宝贝A7给撞报废了，自己孩子没了，生育功能也受损了，把我老婆撞报废了，顺便还把我这炮灰送上了听证会。”
他顿了顿，又说，“还顺便栽赃我一下，说孩子是我的，让我强行负责，神他妈一箭三雕一举三得……”
“你发个小红书吧。”冯栩安建议道，“写个连载，就叫那些年我的辉煌留学生活，指定能火……那个姑娘后面怎么样了？没跟着你来迈阿密？”
游远十分无语，“你就看她那年纪，19岁，懂个屁！她都能干出来和人闪婚闪离打孩子的事儿，她难道还能对我痴心一片死心塌地？”
他瞪了冯栩安一眼，“想什么呢你，觉得我魅力那么大？”
冯栩安和他叙了这么一会过去，两人氛围也熟了点。此刻她无语的靠在椅背上，忍不住翻白眼，“……臭美吧你。”
“可是，”冯栩安疑惑道，“那为什么他哥一直不放过你啊。竟然还跟来迈阿密了，就为了诋毁你？”
游远摇摇头，“不知道他怎么在这儿的。心理阴暗呗。他都知道真相的，她妹妹后来不喜欢我了，他还揪着我让我跟他妹负责，他妹脑袋疼就说实话了。但是我估计他是怕他妹生育功能受损以后不好嫁人，就还想让我接盘。他妹妹转学走了，去那边又看上别的男生了，早就忘了我谁了。但是这阴暗妹控跟变态似的，他人格变态，吃软不吃硬。”
游远回忆着，“当时他吵吵的最欢，每天去我姑家堵我，要我必须认下他妹妹，早点结婚领证。妈的，有毛病啊，我跟个陌生人结婚领证？”
冯栩安调笑道，“那你怎么说的啊？”
“我说，你这么向着她的话，你俩结婚领证去吧。在美国，兴许兄妹能领成呢。祝你成功。”
冯栩安爆笑，“你？？？你怎么想出来的啊！怪不得人家不放过你啊！你这水泼好脏啊！”
“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他明知道真相，还成天招摇过市败坏我名声，说我搞大他妹的肚子不肯负责了，让他妹跟我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结婚，是不是变态，是不是过分？他知错不改，这就叫对他妹妹好？毛病。”
“那后来呢？听证会之后呢？”
游远叹了口气。前面那事儿说出来就像是调笑用的，她这个问题才真正的触及到了他的内心。
“后来我输了，被判了停学两学期，i20立即失效，马上就要回国。姑姑家也不让我住了，一心让我走。”
他转头，黑暗中，冯栩安也失了笑容，似乎感受到了他轻描淡写下的痛苦。他心想，这姑娘真好啊，和他的情绪总是能同步上。
怎么没早点遇上呢。
他故意语气轻松的说道，“咳，好解决。多瑙你用过吧。那上边不都有什么被停学退学怎么办的广告吗？嘿，我跟你说，真有用。我按着那广告上找了个人，把我的i20暂时转到了一个社区大学上，在另一个小镇。我跟我姑说我要回国了，然后就跟我爸妈说别担心我，我就消失了。直到学校恢复我的身份。”
两三句话，就解释了一年的失踪和两头瞒，这中间的苦楚定是惊心动魄。冯栩安忍不住同情他起来……他这实在是无妄之灾。
“那你当时学费和住宿怎么解决的？”
“问的好。”游远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在出这个事儿之前，我刚好接触到股票交易。还记得我那次的presentation吗？就是那个时候，我赚了一笔钱，当即就取了出来，简直是救了命。”
自那以后，他对金钱的依恋日益增加。他深刻体会到，金钱依附他人，背后的代价定是失去话语权和自由。他要做的，就是赚钱。
所以，冯栩安。
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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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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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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