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连山下的镇子里,有间冀连客栈。
冀连客栈里有个跛脚的跑堂,名叫娄二。
别家做跑堂的都腿脚稳健,娄二却是个跛的。只不过平素里娄二反应机灵腿脚快,走起来步子轻飘,所以不仔细看倒也不算碍事。
“李爷来了,来来来,几位里边儿请。” 娄二堆着笑,眼角挤在一起,老远看到了就一跛一跛得迎上去,佝起身子伸着脖子迎着。
冀连镇不大,也不是什么要塞,镇上就这一家客栈,来往的总不过方圆一百里的熟客。娄二记性虽不大好,老忘事儿,但这些熟客的名儿他却从不敢忘。
他一路偻着背引人进堂,一边拽下肩头的白巾麻利得擦擦桌凳请人入座。他的白巾洗得干净,转身间不小心碰了来客的衣摆,那李爷眼神都不给,直接破口大骂,
“菜还按以往的来,丑跛子离远点。” 说着嫌弃得就要踢过去,被跛子扭身躲开。
娄二其实也算不上丑,只不过脑门左半边一块从发际线延伸下来的大胎记,一路盖了左边半张脸到脖颈。远看像张阴阳脸,一半白一半红的。没胎记的那半面儿脸勉强能瞅出五官清秀,但另一半脸实在太过骇人,顶着这张阴阳脸经常能吓哭街坊的小孩。因而娄二总把鬓边碎发垂下几缕以做遮挡,久而久之,像人的那张白脸也看不太到了。
“好好好,爷您坐好,我这就滚。” 娄二满脸堆着笑,不顾白眼,点头如捣蒜,快速跛去后厨。
冀连镇来往的远客不多,相对封闭,因而客栈里平日客也不多。没客的时候,娄二就喜欢蹲在门槛上打盹儿,模糊得听着隔壁酒楼传来的说书人讲书的声音。
隔壁酒楼算镇上为数不多的本土娱乐场所,楼下是赌坊,堂上有讲书的,偶尔还有请来的姑娘弹琵琶。老板娘有魄力,是个悍姐儿,硬生生把这酒楼在死气沉沉的镇子上开出了花。这酒楼本地人多,生意红火,和娄二这边冷清的客栈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娄二这盹儿打得头低到胳膊窝里,隔壁喧闹声结束,说书人的声音缓缓道来,
“如今江湖安定,河山太平,再不见魔教踪迹。然江湖上三宗并立的稳固局面,却实在来之不易。诸位可知道,这三宗之一的崇乐宗,五年前曾一度制于魔教妖人的魔爪之下…”
“那妖人在世时,搅得世间一片乌烟瘴气。听说那妖人生得极艳,功法邪门,好男风,肆意逮捕武林正派中相貌姣好资质极佳的子弟,做他的双修炉鼎。众所周知,仙陆千年已无人飞升了,这宁妖**害的可都是各宗门寄予厚望的独苗。其肆意妄为之行,可谓引人神共怒。”
说书人喝了口茶,折扇敲敲手心说道,“这妖人,就是那罪孽深重的大恶人,崇乐宗前宗主,宁尹楼。”
“啪”的一声,隔壁在门槛偷听打盹的娄二的左脑门被砸中,随声肿了个包,本就呈暗红的薄皮更像透了血。
“娄二你又偷懒,快给老子滚起来!”
客栈掌柜的是个老瞎子,看不见,但耳朵灵。娄二若是偷懒在门槛上坐着歇久了,老瞎子就会把手边正拨得响的算盘拆下一珠,冲着娄二的方向砸过去。
娄二正在门槛上打盹儿,脑袋上冷不丁砸这么一遭,有怨言也不敢说,仗着老瞎子看不到,狠狠比划两下,答应着站起身来靠在门框瞅着路上行人。若是见到眼生的外地客就往酒楼里拉。
“哟,这位爷脸生,里边儿请嘿!” 倒是巧,没盯多久,就让他逮到个脸生。说是脸生,更确切得当的是,此人容貌穿着,断不该出现在此。
这人眉如刀刻,俊逸非凡。身着暗绣青金缎袍,衣摆上绣纹精致,光线下隐隐有偏色闪烁,应是用了极贵重的珠脂线绣制而成。背后背了一个黑缎裹起来的武器,看不清样子,但合该是个宝器。这样的打扮,不是世家子弟,就是上三宗内门,绝不可能无事在此穷乡僻壤之下溜达。
娄二看这人定是个有钱的主儿,若能拉住宰他一顿,今天就能少被老瞎子骂一顿。
“这位爷…大侠,这镇上就我们一家可以落脚的客栈。”
那人本要上冀连山,却在山下被娄二拦住了脚步,猝然皱眉,低下头来只看到一个佝着背的乱糟糟的头顶,登时眼眉更恼了几分。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便松了眉头跟娄二进了客栈入座。
“我问你,这附近近年来有没有什么受伤的外乡人来过?” 这人还没等娄二开口就按住他拿着白巾抹桌的手腕道。
“爷,您这就说笑了,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外乡人确实乍眼,也屈指可数。但受伤的,没有。” 娄二笑道。
“那我再问你,近年来的几个外乡人,都去往何处,有留下的吗,留下又在何处?” 这人的声音竟是急了几分。
娄二看此人有事所求,这镇上他个跑堂的消息自然最灵通,“大侠,不瞒您说,小人还真区区知道一二,只不过吧……” 他停顿下来,意图很明显,要钱。
那人也不迟疑,一个价值不菲的玉便拍在桌面上。
娄二见钱眼开,登时笑得更讨好,“好说,好说。大侠,隔壁易方酒楼,底层是个地下赌场,里头做事的有几个是前两年外乡来的,和他们一起啊来的还有几个,大侠可以趁天黑了去问个明白。”
“我们这镇上,除了易方老板娘,没人敢收留外乡人。” 见那人已起身,娄二继续补充道。
此时隔壁说书人讲到激愤处,声音徒然大了起来,隔了墙壁依然清晰得传来。
“要说这作恶多端终有报,大恶人宁尹楼最终于五年前,死在了他弟弟和一众被他掳去的正派侠士手中,落得个万箭穿心,尸骨无存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其弟宁辛阑,也就是现今的崇乐宗宗主,当年大义灭亲,手仞佞人,之后又重振宗派,清理门户,让崇乐宗由彼时魔窟成为了如今名声赫赫的上三宗之一,实为当世数一数二的英雄豪杰。”
“江湖人皆知,近来有件天大的喜事。两个月之后,宁宗主就要和承华宫的少宫主燕晟然结亲了。承华宫是上三宗里的另一宗势力,宁老宗主和燕老宫主原先是至交好友,定了指腹为婚。只叹当年那大魔头横端出世断了这门姻缘,如今两位才俊天作之合,再续前缘。真是江湖之幸呐。”
席间有人闻言连连附和,皆称叹。
“魔头死了,有情人自当终成眷属。”
这厢,那往出走的男人闻言在门口顿了顿,娄二看到了这人紧绷的肩膀有些微颤抖。
“爷,那还给您留客房吗?”
“一间。”
那人头也不回,便进了易方酒楼。
娄二低头看看手上那人方才付给他的开口费,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上,一个雕工精细的的“燕”字赫然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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