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市一个拆迁居民区的角落,从一个简陋破败的彩钢缝隙间透出微弱的光线,里面还传出一阵阵电视机声,这个简直不能称作房子的房子里竟然在住人。这房子像一个腐朽坍塌的棺材,没有窗户,外面的彩钢叠了一层又一层,尽管这样还是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
张新正就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了12年。他的头顶是一颗电线吊着的昏暗灯泡,眼前是一个老式大屁股电视,每次开机都要雪花屏,调试很久才可以正常看。地上叮叮当当散落着很多啤酒瓶,都是坐在旁边小板凳上的父亲喝的。
张新正父亲喝到兴头上,开始对电视上的内容指指点点,骂一些张新正听不懂的东西,但是他知道一定是些很脏的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新正的父亲会在喝到最后的时候对他拳打脚踢,张新正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跑了,由于是私人接生,张新正没有户口没有身份,父亲酗酒成性,后来经常偷盗,尤其最近更加频繁。
张新正这么想着,父亲便从电视骂到了他母亲头上,然后他也难逃挨骂,他知道他马上要挨打了,但是今天突然觉得很不高兴,因为他偶尔看到放学的小孩,发现他们的生活不是这样的,所以他今天不想挨打了。然而父亲的第一脚已经踹了过来,把张新正从沙发踹到了地上。
以前会觉得很麻木,但张新正觉得今天的这一脚格外疼。
父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酣畅地打了个腥臭的酒嗝,眼神飘忽地盯着张新正看,指着张新正又开始骂:“你个小瘪犊子,我今天不弄死你… …”,一边正抬脚准备继续踹,张新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门。
张新正心脏砰砰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冒出来一样,他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他怕被抓回去再一顿毒打,也怕自己在外面没办法生存下去。他紧张得腿都软了,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但是他不敢停,不敢向后看,只能一直向前跑,最后听见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喊了一句“死外面吧,敢滚回来你就死定了”。
他跑了好久好久才敢停下来,发现父亲没追上来,让他松了口气,瘫倒在墙边靠着休息。此时他才发觉天上开始下雨了,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张新正看着那捋湿发,内心的压抑后知后觉一股脑涌上来,疲惫、恐惧、迷茫、黑暗包裹着他,在雨夜里颤抖着哭泣。哭着哭着发现自己实在太饿了,没办法只能抹把眼泪,观察周围的环境。他刚刚只顾着往前跑,结果这个地方连路灯都少有,更别提什么人家了。
雨势越来越大,张新正不敢往回走,只想朝前面一直走,认为走到尽头一定会有人出现。他腿上糊满了泥土和雨水,随着体力的流失,呼吸越来越粗重,甚至一度开始眼冒金星。
突然前方的拐角出现了明显的灯光,张新正还以为自己出幻觉了,手掌搓了一把脸,把头发全都背上去,定睛细看发现是真的,连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站在牌匾下,张新正愣了半晌,缓缓念出上面的字:
“大鹅巷……33号……菜鸡驿站?”
搞了半天是个快递站啊,他有些失望地想到。但是他没有体力了,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迎面而来一股塑料包装壳的气味。
一个分拣员正蹲在地上打单子,张新正站在他身后:“你好,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干活吗?我只要吃住就可以了。”
打单子的人明显被吓到的样子,一个激灵屁股差点墩在地上。
“哪…哪里来的小孩啊?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啊?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的吗?这么晚了赶紧回家去,这里小孩子不能干活。”打单子的人挥了挥手,往外赶张新正。
“啊喂,你怎么想的说这种话呢?一个小孩冒着大雨跑出来,你直接把他赶出去,合适吗?这合适吗?”一道凌厉的女声截断了二人的对话。
“真鑫你个死丫头,嫌我手头活还不够多是不是!”打单子的人一边狂贴单子一边悲声控诉。
唤作真鑫的女孩子给张新正拿了一条毛巾,从犄角旮旯翻出了些小零食、饮料,还特地确认了下保质期,才递过去。“你可以在这里待一晚,但是我们会报警,明天你还是要乖乖回家,好吗?我们这里不能让你干活的。”真鑫拖来了一个软凳,放在了空地示意张新正来坐。
真鑫正要转身离开,张新正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可不可以不报警?我真的只要吃的就好了,让我留下来吧……”他把自己出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真鑫,真鑫一副很头疼的表情。
“唉…就算你这么说,可如果你家人报警,我们也是有责任的啊……对了,我去问问,你等我。”
真鑫一溜烟地跑走了,张新正打开一袋面包狼吞虎咽。
快递站后场。
任潇遥正在查看一个快递,真鑫急匆匆跑过来,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任潇遥表情像吃了什么不明物体一样:“怎么会摊上这种麻烦事!?你直接报警算了。”
“大师兄,你听我说。”真鑫抬手晃晃手指,示意任潇遥附耳过来。
“最近……不是缺学员吗?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不是正适合我们那里吗?又不会亏待他,怎么也比在家里挨打要好啊。”
任逍遥一把拍掉真心的手:“就算再怎么缺人,也不能收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人进来,万一他监护人报警怎么办?到那时不光我们几个有麻烦,上面会审判整个天极派,这个责任我们承担不了。”
“好呗,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是大师兄,你去和那个小孩说吧,我开不了口。”真鑫一个不注意踩了地上的一团胶带,到处又甩又蹭。
任潇遥拍拍手上的灰,穿过繁忙的车间,远远看见驿站门口坐着一个小孩,吃过的食物包装袋握在手里没有乱丢,他的头发还湿着,腿上还有不少泥水,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却不哭不闹。
那一瞬间任逍遥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还有那双永远无法忘记的眼睛。
他本想开口撵人,但不知为何,莫名其妙问道:“你和真鑫说的事情,都属实吗?”
张新正缓缓抬头,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亮亮的:“嗯。”
任潇遥长吸一口气。“如果让你永远不能回家,但是可以在另一个地方,和很多同龄人一起学习、做研究,你愿意吗?”说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不会有人打你、骂你。”
张新正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但仔细回味一下,又开始犹豫不定。
“你说的另一个地方…是什么样的?真的再也不能回来吗?”
任潇遥摇头。
“只有你答应了,我才能告诉你。但是你一旦答应,就不能再回来了。”
张新正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明明是受不了父亲才跑出来,这一刻竟然有一丝不舍,也许他还在留恋那血浓于水的点点亲情。但张新正又想,自己的处境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
“我……我答应你,我们要去哪?”张新正一副下定重大决心的样子。
“啊……?”他答应得这么快,任潇遥反而有点措手不及了。“你确定考虑好了?”
“我考虑好了,我跟你走,你能告诉我要去哪吗?”
那熠熠的目光,让任潇遥又有一瞬间的晃神。
“你跟我来。”任潇遥把张新正带到驿站后场。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张新正在自己胸前竖起两指。
“我叫张新正。”
“张新正,你听好我说的话。我乃天极派凌虚真人,任潇遥,将带你回上界天极派修行,此后斩断红尘,放下过往种种,一心向道,你可愿意?”
张新正愣住,想到了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白衣仙人,但父亲说那些都是演员,世界上是没有仙人的。
“张新正,你可愿意?”任潇遥重复道。
“我……我愿意!”
就在话毕的一瞬间,任潇遥口中念出复杂而密集的咒语,他的指尖汇聚出一道金光,随着手指的摆动在空中形成拖尾,拼凑成一副看不懂的画。
“忒!”任潇遥手指一点,咒语也念罢,轻叱一声后,空中的画迅速打入张新正体内,张新正下意识手一挡,但那金光早已没入他体内,也丝毫没有痛感。
“这咒是一道禁制,从此你便与尘世隔绝,无法再和常人交流了。”任潇遥慢慢落下下咒的手。
“走吧,张新正,回家。” 任潇遥递出一只手掌。
张新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任潇遥好像在发光,周围被照得亮堂堂的,密不透风的墙壁内,他们的头发竟然在飘动。
“回……家……” 张新正伸出右手,放在任潇遥手上。
自二人掌心酝酿出一股无声的风暴,伴随着刺眼的光,逐渐把二人包裹吞噬。
任潇遥静静看着张新正,没有说一句话,张新正也静静看着任潇遥,却流下了两行清泪,那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天地的风声,忘却了曾经的种种,群山间有初升的太阳、有鹤唳莺鸣,最后万籁俱寂,心中只剩下一汪清泉泠泠作响。
张新正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飘了起来。
任潇遥阖眼,微微一笑,另一只手一挥,二人消失在快递驿站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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