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被带进城里了。
与那城外百姓说的不同，桑无心并没有脱光衣服进行什么检查，甚至那些官兵什么都没做，就让他破例进了城。
这么容易就进来了，难道我长得很像一个好人，很容易受人的信任吗？不可能啊，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觉得。
这封城令似乎没那么有效力。
桑无心心中疑问难解，但他又不敢随便问，要是问了就不让进城岂不是弄巧成拙。
城里城外可谓是截然不同。进城门之后一眼望去，便是那挂着招牌的各类商铺，街边两侧皆是叫喊吆喝的人，虽然有几户商家没什么铺张像是关了门，但这样看来，城中这景象确实不像是恐慌的样子。
街上的人们看来都放松得很，真的如那官兵所说城中现在足够安全？
“哎，大伙儿今儿个招呼那几个刁民也都累坏了，咱们去近旁那家喝一个，权当我请！”
没等桑无心反应过来，领头的那大高个儿带着那几个小兵就进了近旁的一家酒楼。这酒楼不大，但里面的客人还算不少，看着生意红火，甚至门口还躺着一个人凑热闹，就是那人身上沾了不少泥土，仔细看来像个流浪汉。
怪了，会有一家店的老板愿意让流浪汉睡在自己店门口吗？
桑无心进了城中心里尽是疑问，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见识太少。
“哎呦，老爷们里边请，”那临近酒家的老板正招呼着，笑眯眯地说，“先来个好酒和小菜稍稍等着，我让厨子给您几位做点咱这儿的招牌。”
这老板倒也看见那流浪汉了，可还真就没有一丝的在意，完全不理会，任他睡在自家店门口的墙边。
桑无心虽然纳闷但也不深究，直接跟着那几个兵卒进了那酒楼，随意坐下了。
后面几个小兵没急着进去，先是左右看了看这店的门面，抬头看了看那门匾，又来回踱步不知道在做什么，旁人看来这行为甚是古怪。突然，他们注意到了那酒家前面砖瓦下的一个荫蔽里堆起的一团干草，这东西不仔细看还真是发现不了。于是几个小兵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指着那堆草问店家：“你这门口堆着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什么东西？”那老板赶忙跑出来问了问，生怕怠慢了。
地上的那堆干草摞的挺高，还占了一个不小的区域，老板过来一看便不对劲了，像是发疯一样指着那堆草气急败坏地叫骂道：“你这，你这脏东西怎么又来了！天天就赶着吃我们家干草，这草有什么可吃的！别在我家门口睡着影响我们做生意，滚那一边去！”
桑无心看着那老板对那一堆干草又踢又踹，嘴里甚至不停咒骂着，但任谁看来那堆东西真的只是一些干草而已。
古怪，甚是古怪。
虽说桑无心自小没出过青棘谷，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这场竟应是相当不正常。
然而除了桑无心，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那老板的怪异行为，连那几个兵卒都只是傻愣愣地看着那老板，毫无反应。
过了一会儿，那人终于消停了下来，向那几个兵卒赔着笑脸：“几位老爷，这就是没地方放，搁在这晾晾，也没什么，其实我还养着那些个牲畜的，几位请进吧。”
早就坐在里面的高个儿也让自己的那些小兵们过来坐下。于是几个士兵慢悠悠地解开上身的盔甲便坐在了一楼，等着上酒。
桑无心看傻了，难道城里人都是这样的吗？只有我觉得这老板很怪吗？
大高个儿坐了一会，又向那店家招手，指了指一旁的桑无心，怪笑着说道：“这位是路过咱们奉元城的江湖大侠，就是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那种话本子里常有的。”
“哦，真的吗，这看着这么不像啊。”老板上下打量着桑无心，许是见他年轻，像是没见过阳光一样，皮肤也白，根本不像他眼中整日打打杀杀五大三粗的将士，倒像哪家养尊处优的公子。不过既然这官府老爷都这么说了，那就应该不假。
“人家可有正经的宗派，叫那……白……”
“白什么来着？”高个儿扭头向桑无心问道。
此时的桑无心原是安静地坐着思考刚刚所见到的奇异场面，突然被这样一介绍，不安的情绪即刻滋生，他呆愣着面无表情地撒谎道：“白……白花宗”。
“哦，对，就是这个，白花儿，”高个官兵一拍大腿喊着，“哎，一会儿就让这位少侠来告诉你们这恶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啪——”那边话音一落，这边端着盘子的店小二就一个失手把碟子连同吃食一起摔了。
“哎呀，你怎么连个盘子都端不好，”那老板也不怎么发火，赶着让那小二把这残局收拾了，又急忙打圆场，“他是新来的，不怎么熟练，多担待，我再去让那厨子给各位做个新的，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不过不止那小二，一提到有关那“妖”的事，整个店里的气氛瞬间变了。邻桌的几个虽然忌惮这儿的官兵老爷们，但也按捺不住好奇，不时地往桑无心那方向撇上几眼打量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桑无心自进来城里，内心便是万分煎熬。城中景象不像他所想，看来十分正常的街巷在这种特殊时刻愈发觉得不对劲。这城中的氛围难以言说暂且不提，他似乎已经能想到接下来他要面临的场面，若真是由自己宣扬这妖是尧誓尘带来的，尽管尧誓尘名声再烂，也真算是一件相当不厚道的事。
桑无心百般纠结，望着外面街景直发愣。
酒楼另一边正对着一家药铺，从外面看来药铺那没什么人，略显冷清，莫非是关门了？
正看着，突然视线里闯入了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男人，仔细一看，衣服上还耷拉着一些泥，随着缓慢的步伐一块块地掉了下来，滑稽得很。
哦，是刚刚那个睡在人家门口的流浪汉。
不过那人走路虽然看着懒懒散散，但却不显得虚弱无力，反倒是感觉十分随性。他穿着破旧，耷拉着手臂，但这身形怎么看都觉得比那几个兵卒还挺拔。
桑无心突然好奇这人的脸，从背影看来这流浪汉就算不是极为英俊，也该是较为端正的相貌才符合他心中认知。
他看着那人走到对面的药铺墙边，低头看了看地面，往地上铺了一张破布，随意用手拂了拂尘土，便直接躺在了上面，面对着墙根又睡下了。
这举动倒是引起了桑无心的好奇，怎么从一个墙边换到另一个墙边？是原先的地面不舒服？不是都一样的吗？
不知怎的，桑无心想到了自己，虽然他也算是无家可归，但不至于当街睡下，这个人恐怕连一分钱都没有。
那个睡在墙边的孤独的背影，穿着不怎么保暖的破旧衣服，地上铺着的草席看样子也不舒服，但为什么感觉他睡得还挺香的？桑无心凝神看着那人的背影，想着一会儿干脆以施舍银子的名义趁机看看好了。
“您的菜来咯。”
这时，店小二端来了碟子放在桌上。他颇为自豪地介绍道：
“本店招牌，葱烧台蘑，我们这的厨子不说奉元第一，第二也算是有的，少侠您第一次来一定要尝尝。”
桑无心木讷地点点头，想着这城里人果真和青棘谷不一样，实在热情：“谢谢，我看看这是什么好吃的……”
台，蘑？
他不住地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那碟子里放的明明是一堆炒过的干草。
桑无心低头仔细看了看小二端来的饭菜，虽然上了佐料，也翻炒过了，但怎么看都是一团草，哪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那个，是不是搞错……”
桑无心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他看到自己周围的那些兵卒们正在津津有味地嚼着他们盘子里的干草。
城里人……都喜欢这么吃？原来台蘑就是干草吗？
这时桑无心才发现不仅是与自己同来的士兵们，这个店里所有食客的碗里都放的是干草。只不过这草被精心烹饪过，颜色微微变深，不仔细看还真发觉不了这是草。
没一会儿，店里的“招牌”全上齐了。
无一例外，全是干草，各种样式的草。
店里所有人都吃得很香，只有桑无心一个看着面前的“饭菜”干瞪眼。
那些人莫不是畜生吧……
师父总说青棘谷里能吃的东西不多，而外面的菜式多种多样。今天一看，这菜确实是多种多样，但就是原料太单一了点。
桑无心不敢质问店家为什么要吃草，毕竟其他人都吃的津津有味。他咽咽口水把一根草放到嘴里咀嚼着，香料很香，但草很难吃。他以为是自己的口味和城里人不同，于是也没跟店家说明，一根一根吃着，认真品着味道，但不管怎么品，这就是不好吃。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没法集中精神吃饭，边吃边时不时看看外面，顺便瞥一眼那流浪汉，而后者就安安静静躺着，像是睡着了。
不知吃了多久的草，他感觉自己的胃实在吃得不舒服，只好向众人道歉默默走出了店门来到那个堆着干草的角落，直接坐下了。
“外面的人吃的好奇怪，以后还是先问问再吃吧，一会儿去找找有没有别的饭馆。”桑无心安慰着自己。
“啊————”
“救命啊，救命啊！”
一阵叫喊声突然从外面传来，只见从那街道另一边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姑娘，除了头上明显的血迹与伤口之外，脸上，腿上有几个看着十分狰狞的黑色印记！
桑无心见状匆忙起身望向那远处的小姑娘。
黑印子？不是说城里安全得很吗？
“啊，救命，救命啊！”
喊叫的人不是那小姑娘，而是后面摔倒在人群里的一个中年妇人，她指着那姑娘说：“妖，那人是妖！离她远点儿！”
瞬间，整条街的百姓都像是疯癫一般叫喊着，两边的店铺直接关门把客人撵走。行人不得不互相推搡着，但又极度害怕身体接触，一边咒骂着周围的人一边往街外跑。
“妖，妖来了，我要死了，要死了，要赶紧把家里的银子取出来然后扔进河里，这样我死之后，就没人能把我的银子抢走了，我有多少来着，有一两，有一两，还有一两……”酒楼里的那店小二抱着头蹲在地上，身体不住颤抖着，嘴里不停地数着数，十分诡异。
老板不见了踪影，店内其他食客也早就抱头鼠窜，只有那几个官兵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个个都在酒楼里继续吃着草，甚至还喝着酒闲聊着。
“你说那前任老丞相怎么就不办寿宴了？”
“难道不是因为老丞相突然领悟到武林绝技忙着练功吗？”
“哦对对！上次还上丞相府房顶了，咱们不是都看见了吗，我当时还问他，‘你修为多少了’丞相跟我说‘他要飞升了！’哈哈哈！”
……
桑无心听着他们说的这话，心中如坠冰窖，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打趣吗？疯了吧？
街上的人们推推搡搡躲着那身上有黑印的小姑娘，没人愿意靠近她，但那小姑娘头上的窟窿一直在往外渗血，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
“你们不应当管管吗？”桑无心忍不住向高个儿领头的士兵说。
“啊？管什么？”
“那小姑娘啊，头上全是血，身上全是黑印子，你们不是说城里很安全吗？”
听桑无心这么说，那高个儿才像酒醒了一样回过神来，看见那满身黑印的小姑娘，急忙起身。
“你们都别动！让爷爷我来！”
他扯了扯耷拉的裤子，径直朝着那小姑娘的方向走去，走到那小姑娘身边，一把抓起她的衣领，伸手抹了一把她头上的血，然后将那姑娘扔在了地上。
“没事了，她已经没事了！”高个儿举着他满是血的手朝着慌张的人群大声喊到。
明明那姑娘身上黑印仍在，头上依旧血流不止。
但这一喊之后，所有人都像是那孩子真的无事一般，振臂高呼，展露笑颜，不停地夸赞着那高个儿做得好，然后便四散开，各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自己的事。
桑无心看着面前这荒唐的一幕，心里却是异常平静，他想起了那高个儿说的一句话：
“人们像是中邪了一样，精神都变得不正常。”
不寒而栗，整个街道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站着，刚刚所有人都诡异地欢呼着，他觉得自己吃错东西的胃部越发难受了。
只桑无心一人来到了那被扔在地上自生自灭的小姑娘身旁，那姑娘身体颤抖着，头上的黑印像是巨大野兽的咬痕，触目惊心。
他看着那姑娘快要断气的样子，不禁慢慢走到她身边，想着带她去医馆看看。
“她没救了。”
桑无心正要伸出的手因着一声猛然悬在半空，他抬头却不知这声音从哪里传来。
“黑印缠身，饶是神医也必然救不回来，何况这奉元城里早就没有什么大夫了。”那神秘的声音还萦绕耳边，桑无心四下寻找，突然看到了那躺在墙角背对着自己的流浪汉。
原来这儿还有一个人，没想到这流浪汉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但桑无心没有相信他的话，而是抬手抱起了小姑娘：“你说没有大夫，可明明这里就有药铺。”
“没用的，”那流浪汉突然又冷不丁地说，“这铺子里的人精神不正常，去了也是白去。”
“真的吗？”
“真是蠢，你看不出来吗？”流浪汉又说，“这儿的人除了你我和这个身上有印子的小姑娘，哪儿还有正常人。”
桑无心因为莫名被骂愣了愣，瞪大眼睛朝药铺里望去。
只见那药铺的所有药柜都是打开的，从外看一览无余，里面一味药都没有。屋子里的人正在把一堆发黄的草料堆在一起，看样子他想把这些全部煎了。
不知道那人又做了什么事，突然开口大笑着，嘴都快要咧到耳根。
似曾相识的笑容。
桑无心站在原地没了动静，这又是个疯子，那流浪汉说的还真就对了。既然求医无法，他便将小姑娘放下，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些随身带着的应急药物，熟练地给那姑娘处理了伤口，待一切完毕，他看着昏迷的小姑娘心中默哀。
只能做到这样了……
“现在清楚了吧，这地方的人都发疯了。”流浪汉突然起身，他站起来，背对着桑无心。
“所以，大善人，把她扔下吧，没用的，你救不了她。”
“我不是大善人，”桑无心反驳道，“我已经尽力，既然实在无法，我也不会强求。”
“你明明背对着我怎么知道这姑娘的状况？”他又问。
“见得多了，自然无需看就晓得。”
桑无心一愣，看着流浪汉的背影心中不免疑惑起来。
“敢问阁下，奉元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如果阁下知道，能否告诉在下？”
“你问 ，我就一定要答吗？我不过是个流浪汉而已。”
桑无心看着这位神秘莫测的流浪汉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人定是那种话本中常有的，以乞丐的身份掩盖自己的高人，这种人物总是低调行事，但无一不是英俊潇洒，实力强劲之人。
“阁下器宇不凡，想必聪慧过人，能否转身，与在下细细道来。”
桑宗主曾经教过桑无心一些“无关紧要”的赞美之词，在某些时候可以适当用用，桑无心对这流浪汉过分好奇，不禁多说了些。
“噢，这样啊，可我……其实挺丑的，实在担不起你的夸赞。”
流浪汉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身。
“阁下说笑了，怎么可能……”
桑无心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在看到流浪汉的脸的瞬间，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神情。
那张脸，是桑无心这二十年里见到过最丑的脸，黄土般粗糙的皮肤，上面有令人窒息的巨大疤痕，像是数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脸上。
如何形容这张脸……若是两个字便是“太丑”，若是一个字……
“呕。”
桑无心感觉自己的眼睛像被人猛击了一拳，急忙撇过眼，他知道这样实在失礼，但实在对不住，太丑了！
“都说了，我很丑。”流浪汉看到对面那极度嫌恶的反应，竟然丝毫没有介意，甚至还笑了笑，不知是早已习惯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你想知道这城里发生了什么，对吧？”
“嗯。”虽然桑无心心中流浪汉的形象完全破碎，但他还是觉得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安静得很，适合聊天。而且在那里能让这小孩活得久一点。”流浪汉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小姑娘。
“什么地方？”桑无心疑惑道。
“你跟上来，我带你去。”
桑无心低头看了看流浪汉伸出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漂亮的手，又看了看那张可以称得上惨不忍睹的脸，移过眼睛，抱起那小姑娘朝着后面那还在欢呼雀跃的兵士喊了一句：“在下先走了。”
如他所料，那群士兵根本不搭理他。
“怎么还和那群疯子告别，实在是蠢。”
“我师尊说，做事要有礼数。”
“那你刚刚看到我脸的时候就不讲礼数了？”
“那个……”桑无心一时不知怎么解释，竟直接朝着流浪汉低低头，说，“对不起。”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就面无表情。
流浪汉看着桑无心真挚的眸子，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迈步往前。
“等等，我跟你走。”流浪汉走的很快，桑无心急忙抱起小姑娘在他身后跟着。
虽然丑是丑，但是他应该是这里唯一的正常人。
桑无心想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