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千里走过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树时,恰好见到魏轻岳跟一个男弟子吵架。
妘千里向来脚步轻,两人说得激烈,愣是没注意到她。
她停住脚步,见魏轻岳穿得身花里胡哨,连蹦带跳地要抢男弟子手中高高举起的香囊,头上粉色的发带和手腕上的锦缎在空中飘来晃去。
男弟子一手举着香囊不让魏轻岳抓住,另一只手绕过魏轻岳头,拽住她的飘带,轻轻一扯,魏轻岳的头发倏散落下来。
男弟子晃着左手间的飘带,冲魏轻岳笑道:“还说不喜欢我?我喜欢粉色,你穿着粉色衣服,你分明是对我有意思。”
妘千里暗道,放屁,自己都没见过这人,哪只新来的王八脸这么大?
魏轻岳眼睛通红,是被气得,她抓着头发高喊道:“司黑!你不要脸!那根本不是给你的!”
“丫头,别装了,喜欢是藏不住的。”
妘千里一言不发,从海棠树后走出来。
她一现身,司黑立刻转头,身子猛地绷紧,盯住妘千里。魏轻岳哇地一下哭出来,朝她跑去,“妘妘!他抢我东西!”
妘千里把魏轻岳挡在身后,看向司黑,“东西。”
司黑沉默半响,“你是谁?”
“百丈峰,妘千里。”
司黑盯着她,神色阴晴不定,他把粉色发带丢到空中,妘千里脚下轻移,手一抬,接住那只发带,她开口道:“还有。”
司黑粗声粗气道:“有什么有?没有了!”
“你刚刚还抢了我的香囊!”魏轻岳哭着喊。
司黑冲向魏轻岳喊:“什么你的,那是我的,你亲手送我的!”
妘千里不耐烦了,她猛地抬手一推,另一只手不见如何动作,那只香囊已经到了她手中。司黑眼睛爆红,他伸手要拔刀,“噌”地一道声音刚起,妘千里握着香囊的手往司黑右手上一按,铮然一声,把司黑抽出一截的刀推回刀鞘中。
手下的手奋力挣扎,却被妘千里死死按在刀柄上,进退不得。
两人挨得近了,妘千里低头,见对方充满怒火的双眼,她笑了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问:“你想和我比刀?”
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很快,怒火变成畏惧,是动物觉察到天敌的畏惧神色。妘千里觉察到手中力道卸了,她退回去。看见那双眸子狠狠瞪了眼自己身边人,随后转身快步离开。
妘千里把香囊递给魏轻岳。
“哇!”魏轻岳抱着她哭。
“怎么了?”
魏轻岳哭着道:“都怪我,是我自己不好,我和他在藏书阁认识,他先借了本书,见我也想要,就让我带回去。后来我去还书,他说我香囊好看,央求我送给他。我本来不太愿意,但耐不住他一直说。”
妘千里知道这位好友爱美,时不时搞些漂亮的小玩意儿。这香囊没一千也有八百,妘千里道:“送便送了,又如何?”
魏轻岳抽噎:“可他到处说这是我给他的定情信物!”
魏轻岳听说后,大为恼怒,本想着远远避开,不再理会他。可这次去藏书阁时路上时,魏轻岳腰间突然被一扯,司黑竟来强抢。
妘千里道:“他武功未必比你强,下回再如此,你打他他,便不敢了。”
魏轻岳瑟缩道:“这,打人?不好吧,我……我不敢啊。”
妘千里挑眉:“刚才我抢香囊时,他没打过我,都想拔刀了。”
魏轻岳讷讷:“可、可门派禁止弟子间互殴啊……”
妘千里叹气,自己这位好友,哪里都好,就是胆子小的很,明明武功也不算差,但连出手都不敢,这是学武大忌。
她们武林门派,虽说表面上讲究以和为贵,练武是为正心求实磨练意志,不是为打人。但实际上,这些远远不如谁打人最厉害谁是老大来得深入人心。
得想办法改一改好友的畏惧,这个司黑来得正好。
过几日,妘千里踩好了点,司黑在踱步到后山时,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整个身子被裹紧了一个麻袋里。
三月正午阳光灿灿,照在妘千里乌黑的长发上,照在她高高举起的手上,那只手裹起了布条,朝一兜扭动的麻袋猛砸下去。
麻袋里传来高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杀人啦!”
奈何正是玄天门弟子上课时间,后山地广人稀,人烟稀少,妘千里盯了这人许久,终于选在此处下手。
麻袋不停地扑腾尖叫。妘千里连打带踢几下,朝魏轻岳拼命使眼色。
魏轻岳双眼俱是惶恐,边摇头边后退。
妘千里停下殴打,几步走到魏轻岳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
麻袋趁这间隙,往旁边滚了滚,恰好滚到两人面前。
妘千里估算着麻袋里人的姿势,按住魏轻岳的手,狠狠往下砸去。
魏轻岳闭紧眼睛,咬住牙关,手软脚软,一拳下去。
“啊!”惨叫声冲破云霄。
一时鸟雀乱飞,掠过林间。
在妘千里的带领下,魏轻岳开始束手束脚,几拳下去,开启癫狂模式,连踢带踹,麻袋里的叫声从孔武有力,渐渐变得有气无力。
魏轻岳离开前又奋力踹了一角。
玄天门前山,老师一走,数十名弟子从井然有序,到懒懒散散,再到吵吵嚷嚷,一派欢乐祥和。
妘千里和魏轻岳顺势混入其中。
魏轻岳刚一站定,手上立刻被塞了块抹布,“一有活干你就逃,赶紧去擦石狮子。”
“要干什么?”
妘千里左右一扫,赫然发现,众人扫地的扫地,擦砖的擦砖,给树打药的打药,系带子的系带子。
“迎接门派大比呗。”师兄嘀咕。
魏轻岳:“年年都要门派大比,今年怎么了,十年没擦过的石狮子都要洗个澡。”
“今年不一样,长老说了,有位贵人来看。可是檀州节度使面前的大红人!”
听墙角的妘千里默默低下头,难怪要干活,原来是领导要过来。
“哇!”之间魏轻岳瞬间星星眼,“檀州节度使,是温节度使吗?”
“就是他!”小姑娘们叽叽喳喳,“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温辙温节度使!”
妘千里腹诽:这是想造反吗?
却见魏轻岳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继续星星眼。
那块抹布丢在石狮子爪子上,半个身子靠在石狮子头顶,脑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自言自语:“温节度三次讨伐柔然,击败柔然领袖,又有《浩然赋》三篇名震文坛。能当得起温节度使眼前的红人……是谁啊?”
妘千里身畔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却不是朝向她,而是朝向自己好友,“魏轻岳,你干嘛这幅样子,温辙哪儿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妘千里侧过头,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少女的姿态和她声音一般高傲,眉眼里俱是不屑。
正是门阀世家,先帝钦赐的镇北侯,平州奚家的独女,奚昭。
其父作为平州节度使,掌一方军权,说一不二。又有圣上钦赐侯爵身份。奚昭多少继承了其父的性子,眼高于顶,恃才傲物,与百丈峰的弟子不太合得来。
妘千里知道魏轻岳一向有些怕她,之间魏轻岳身子往自这边移了移,小声反驳:“你父亲是平州节度使,平州檀州一向不和,你当然对檀州节度使有意见啦。”
“你说什么?!”奚昭柳眉倒竖,瞪着魏轻岳。
魏轻岳又朝妘千里处移了移,“我没说什么。”
此时又一名迟到早退的学生跑进来,带来一个新消息,“日月峰的司黑在后山被人打了!”
这个消息风一般地传遍百丈峰上下,人人兴高采烈如过大年,“是哪位豪杰仗义出手?我要把我珍藏的果蔬送给这位豪杰!”
“这谁知道?他说自己没看到人。”
“豁,还没看到人?他不会要栽赃陷害谁吧?”
“栽赃陷害谁啊,司黑的仇人多得数不过来。”
“听说被打得惨的哟,大夫看了直摇头,说谁下手那么狠。”
妘千里充耳不闻,魏轻岳心虚起来,开始一心一意擦石狮子。
有相熟的女生凑过来,“哎,轻岳,你是不是喜欢司黑?”
魏轻岳一甩帕子,叫道:“我喜欢他?!我喜欢后山的野猪都不会喜欢他!”
女孩有点讪讪:“对不起啊,他说你送给他一个香囊,做为定情信物,还给我们看了。我觉得你不会看上他,毕竟他长得……”
“那是他骗来的,他非说我对他有意思,因为他叫司黑,我的荷包是黑色。还说他喜欢并蒂莲,我就绣并蒂莲,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花啊?天下喜欢同一种花的多了是了,难道我人人都要喜欢?”
“啊?竟然是这样……”那个女孩同仇敌忾,“真是过分!他对好多人都这么讲,日月峰现在人人都说你在追他,追不上。”
奚昭突然冷冷道:“魏轻岳,我教你,你下次就该这样提起腿,朝他狠狠踹一脚,踢得他断子绝孙,让他不敢再打你主意。”
说着,奚昭朝旁边的石狮子来了一腿,咔地一轻微声响,石狮子的下巴碎了……
妘千里盯着石狮子,魏轻岳呆住,奚昭压根不在乎,她横眉冷对魏轻岳:“你天天跟着妘千里,不知道她教了你些什么。这种人都能欺负你。”
奚昭扫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哼声,转身离去。
妘千里走到石狮子前,端详一番。
魏轻岳伸帕子准备擦,妘千里按住她的手,“再擦它下巴要掉了。”
“也是噢。”魏轻岳收起手。
魏轻岳瞅了眼妘千里,“你别往心里去,奚昭那是嫉妒你,才那么说。”
妘千里疑惑:“她说什么了?”
“……没事。”魏轻岳忘了,自己这位好友,是万事不沾心的性子,奚昭在她面前挑衅多次,她倒好,压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司黑被打作为一个小插曲,很快被门派大比压过。
魏轻岳对妘千里道:“今年的优胜者将会到京师,参加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哎,我也好想去,可惜只有一个人能去。”
武林大会,妘千里心中一动,终于等到了!
无论是电影小说电视剧里,武林大会,一定是重大剧情的发生点!
不过……等等,只有一个名额,她不会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吧?
妘千里奇怪,“我们玄天门作为天下第一的门派,怎么只有一个人能去?”
魏轻岳解释:“因为我们男女分开比啊,女弟子是一个名额,所以只有一个人能去。”
妘千里完全忘了,年年大比,都是男弟子和男弟子比,女弟子和女弟子比。
“那男弟子呢?”
“我去问问啊。”
魏轻岳过了好一阵回来,开开心心道:“我听奚昭说她肯定要拿到这个名额,我才不信,她赢不了你。谁不知道百丈峰上谁最强,当然是我们家妘妘啦。其他人也这么说,嘻嘻,你没看到奚昭的脸色,要被气死了。”
妘千里:“我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你……”
魏轻岳一拍手:“噢,对了,我打听了,男弟子要选十个人。好多啊,不过我们门派本来就男多女少,何况男弟子练的还比女弟子好。”
妘千里侧目:“你真这么想,那我呢?”
“妘妘除外啦,谁不知道你多厉害。”
两人边聊天边草草收拾一番,提前溜开,准备去后山玩乐。穿过人群时,妘千里敏锐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几个女弟子聚在一起抱怨:“肯定是千里拿到这个名额,我不怪千里,我确实比不过她,但说实在的,咱们门派女弟子虽不如男弟子多,也没到那么少啊,就一个名额哪里够?”
几个人纷纷赞同,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突兀地插/进/去——
“一个人又怎么样,只会是我的,你们自己不努力,不要赖到名额上,只要你够强,名额不会成为限制你们的事情。”
妘千里没回头,就知道这是奚昭的声音。
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倨傲。
有女弟子发出不认同的嗤声,有人小声说:“你能比得过千里再说吧。”
再后来的议论,妘千里没听到。她和魏轻岳已经一路朝后山奔去。
玄天门矗立在玄天山上,山峦连绵起伏,无边无际。
妘千里自六岁入山,拜在百丈峰峰主门下学武,至今十年,日日闲逛,都未探寻完玄天山。
后山有大片大片的树林草地,她常在里斗鸡走狗抓兔子。
此时她带着魏轻岳,手挽弓箭,凝神注目。
一抹白影蹿过,她一松手,箭簇如流星般划过,直直射向白影。
一只兔子落在地上。
魏轻岳兴高采烈去捡兔子,“我上回向浅浅学了个方子,烤兔子特别好吃!”
妘千里笑着看向她,突然变色,“等一下!”
一手伸向后背取箭,弓弦瞬间弯起如满月,指向窸窸窣窣的林丛中。
“是谁!出来!”
玄天门后山人迹罕至,尤其是此方地方,她从未见过有外人来。妘千里肌肉紧绷,余光看着魏轻岳,轻声说:“到我身后。”
魏轻岳小心翼翼捡起兔子,小心翼翼溜到妘千里身后。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未有人回应,妘千里凝神看去,目之所及,影影绰绰,她不再出声,一时间,只有风声,和她的呼吸声。
她视线里,出来一个人。
妘千里低声喝道:“谁?”
那人恍若未闻,继续朝前走。妘千里沉声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要放箭了。”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
妘千里盯着那人,右手猛然一松。
“嗖”地一声,利箭穿过丛林!
妘千里终于听到回应。
一道讶异的声音响起,像是光浮在湖面上,月影沉入水中。
妘千里那一箭射中了对方,将对方的发带和粗壮的树干贯穿在一起。
往下一分,即贯穿对方的头,往上一分,则落空。
魏轻岳已经惊呼出声,“啊!他死了没!”
妘千里:“没死。”
那人一声惊叹后,停在原地,没有挣扎,似乎射中他的不是一支随时可以夺走他性命的箭。
他朝妘千里的方向转了转头,高声道:“谁?”
妘千里朝前走了一步,上下审视了他一番。
她第一反应:他真好看,门派有这么好看的男弟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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