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加特的天空再次被细雨笼罩,李苏州已经在这个德国城市待了两周了。他穿梭于当地的保险公司分部,与B司的其他相关部门进行了会面,但始终未能与采购VP的日程对上。这次的质量事故非同小可,如果失去这个案子,公司的核心业务将遭受重创,杨若愚这个集团董事长也当不了几天了。
自从杨若愚接管集团以来,他鲜少出席董事会,公司上下只闻其名,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寥寥无几。李苏州临危受命,被提拔为总经理,换言之——高级打工人。李苏州的工作态度无可挑剔,因为他几乎把家搬到了公司,一周七天,基本六天都在工作,剩下的一天留给了杨若愚,去做他最不擅长的“谈情说爱”。
“若愚,我终于约到客户见面了,下午过去他们总部聊质量赔偿,这次我们做好了准备,初步评估不涉及召回,我尽力控制数额,大部分保司应该可以覆盖。”李苏州第一时间跟杨若愚同步信息,但是对面许久不出声。
“你在听吗?”
“苏苏,我好想你。你去了快半个月都不想我么?你明明说过,我这次生日你能回的。赵睿都上赶着来了。”杨若愚趴在家里的沙发上丧气地说着,一边捶打李苏州之前送他的限量版史戴芙保罗泰迪熊,因为他接近190的身高,小腿悬空在外面晃悠个不停。
“快的话我今晚能飞,加上时差,到了也是第二天下午。抱歉,我也很……想你。”李苏州归心似箭。但事关公司,他不能在这种危急时刻抛下工作。
他要保住杨氏,守护好杨家。
这次洽谈从下午两点持续到快六点半,会议结束德国人把李苏州他们送出门,接着直接下停车场回家了。“这在他们公司都算加班了吧,好羡慕。” 同行的质量部小姑娘不禁感叹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李苏州微微一笑,他理解这种感受。毕竟,他也是从职场新人一步步熬上来的,深知遇到一个好领导的不易,“回国后你申请休带薪假,我让你的领导给你批。” 没想到公司总经理竟然如此贴心,这位质量部的新人不禁赶忙道谢。
李苏州并不是那种无原则的圣母,他只是相信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他们应得的。他信奉的是公平交易——付出多少努力,就该得到多少回报,这样谁也不欠谁。
除了他自己。
李苏州是个孤儿,随苏州福利院院长李荷的姓氏,就叫李苏州。李院长是杨明义的夫人,她以慈善著称,在故乡创办了这所儿童福利院,养育着院中的每一个孩子,供他们高中毕业。李苏州自幼性格内向,但成绩优异,高考时他以卓越的分数脱颖而出,李院长便推荐他来首都读大学,后来杨若愚也上了同一所学校。
随后,李苏州获得了杨氏集团提供的奖学金,远赴德国攻读研究生学位。学成归国后,他加入了杨氏集团,开始了职业生涯。回顾他的前半生,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杨家的慷慨援助和悉心指导下获得的。
在前往机场的途中,车厢内一片宁静,只有李苏州的键盘敲击声持续不断地回响——他在安排工作、审阅报告、批复申请、准备董事会提案。好在,此时国内正值凌晨,电话的打扰并不多。
“老板,要不歇会呢,还有15分钟到机场。” 助理周文开着车,透过后视镜关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
李苏州目光穿过车窗,只见雨滴被风拉扯成一条条细长的线,紧贴在玻璃上,像乐谱。他低头轻笑,心中暗想这样的比喻太过平庸,若愚一定能构思出更诗意的描绘,甚至能在画布上将这景象呈现出来。
李苏州和杨若愚是一所学校的,李苏州是标准工科男,研究生阶段拿了杨氏集团赞助的奖学金去了慕尼黑工业;杨若愚学的计算机,只不过大二转了汉语言文学,大四毕业又去了哥大学艺术,用他父亲的话说,不期待他能为家族事业添砖加瓦,只希望他不要突然心血来潮,回来搅乱杨氏的产业。总之两个人在进公司前没有任何交集,直到两年前杨明义突发脑梗,出现了言语功能障碍。杨若愚不得不搁置自己刚铺开的事业,回来接起公司事务。那年他28岁,李苏州31岁。就这样,两人的命运首次交织,半年后,一段不被外界祝福的地下恋情悄然萌芽。
李苏州下了飞机已经是当地时间下午2点。周文发动车子,“老板,回公司还是先去西山那?” “先回公司”,刚说完李苏州脑海中突然闪现杨若愚的失望的脸,“回西山吧。我来开,你今天先忙你的。” 周文突然被放假,于是欢快下车。
西山是一整片官式大宅,闹中取静,坐落在市中心的园林景区周边。这次出差基本解决了公司的燃眉之急,李苏州看着一路郁郁葱葱,想着很快见到杨若愚,心情畅快许多。刚踏进院,一道由新鲜花卉编织的拱门矗立着,低饱和色的花朵十分赏心悦目,沿着步道,每隔几步就摆放着精致的花艺作品。装饰外围,设置了多个餐饮区和酒吧,每处都以不同的主题进行装饰。即便是昨晚的活动,现在看起来依旧热闹华丽。
李苏州刚踏进一楼大门,手中的行李箱还没放下,便与一个急匆匆向外走的人撞了个满怀。李苏州险些失去平衡,退向三级石阶的边缘。他稳住身形看向来人,是熟人。
“赵睿?”李苏州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他在想是不是昨晚的活动还没结束
“你回来了。”赵睿也迅速稳住了自己的步伐,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继续说道,“若愚昨晚喝多了,你进去看看。”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迅速穿过门廊,留李苏州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
李苏州将行李箱递给阿姨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一丝游移不定。他迅速环视了客厅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身影。没有多问,李苏州直接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当到卧室门口时,李苏州的脚步突然停滞了,他的双腿仿佛被地面牢牢吸附,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卧室门半开着,一缕光从厚厚的窗帘缝隙透进来,桌上还剩小半瓶的酩帝诗。
旁边是撕开的正方形包装。
李苏州突然想起,杨若愚之前总在中途恶趣味地问他喜不喜欢这个牌子的触感,他买了很多款式。李苏州蹙眉颤抖着,顺从着,也不答。予求予取。
李苏州被钉在门口一般,能听到卧室时钟在走,他之前总觉得吵,杨若愚却说指针的节奏感有催眠的作用,李苏州也就尝试着被催眠。
越来越吵。李苏州想用力往前迈,结果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一股寒意从他的脖颈升起,迅速蔓延至头顶,他心中却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燥热。
被床榻包裹的身影,敏感地捕捉到门口的微妙响动,“你到啦。” 杨若愚急欲摆脱醉意,挣扎着要坐起身,却无力地倒回床上。
“听……他们说你喝多了,我刚到。” 李苏州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轻颤,他迅速转过身去,避免直视对方的眼睛。“阿姨做了饭,待会下来吃点。” 说完,他便匆匆下楼,脚步急促得仿佛逃离现场,带起的风钻进领子里一阵凉。李苏州从包里拿起电脑,机械地端坐在桌前又开始工作。
只不过是一个盖章申请的邮件,李苏州看了十多分钟。
他突然觉得杨若愚之前说自己木、不开窍,说得很对。他这会儿不知道该干什么。是去问他昨天生日过的好不好,还是问为什么刚碰上了赵睿,那,还等杨若愚吃饭吗……又或许,是不是刚刚看错了。
李苏州不知道,那个申请他还没有批复。他起身走向洗手间,脑子一片混沌。
李苏州凝视镜子里的人,耳边回荡起杨若愚曾经的调侃——清水芙蓉,他苦笑了一声。
皮肤白,鼻梁高挺,眼睛不大不小,嘴巴不厚不薄,头发清爽蓬松,额头处的刘海向后略微梳起,整个人瘦了些,178的个子120斤,衬衫隐约可以看到肩胛骨勾勒出的肩峰。他伸手,用冷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当水珠从脸颊滑落,他再次抬头,镜中的人好像跟两年前不一样了。他不敢细看,匆忙地移开了目光。
李苏州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对杨若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在意。初次相遇,李苏州仿佛看到了一位从古典雕塑中走出的形象,记忆中的杨若愚时而露出温和爽朗的微笑,时而皱着眉头跟他撒娇。他双手拿着甜筒在电影院门口等待,他迈着长腿张开怀抱向自己走来,杨若愚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李苏州难以名状的吸引力。更令李苏州感到受宠若惊的是,这样一位几近完美的人,竟然频繁地向他表达出特别的偏爱和认可。
他们的感情一触即发。
所以那天晚上杨若愚在公司停车场试探地吻了他之后,李苏州没一点反抗。31年踽踽独行的道路瞬间被青年的热切照耀得漫天璀璨,李苏州恍恍惚惚,激动忐忑,自惭形秽。
他回报杨家,像一个不需要充电的机器人一样为杨家的事业和成员服务。但现在的李苏州被杨家唯一的继承人紧紧地拘在墙壁和臂弯之间,在疾风骤雨的亲吻中,他连换气都不会。
没办法拒绝。这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爱他。
李苏州也爱那个激情四溢的年轻人,他感激杨若愚的慷慨赐予,并准备献出自己的一切来回应这份爱。他们的爱情如同风暴般激烈,哪怕这份情感不会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哪怕他们的爱情经不起一点点家庭的期待和考验。
就像此刻,李苏州如同被遗弃的灵魂,无力地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体内的最后一丝温暖爱意被彻底抽空,他无法动弹,连最基本的质疑和宣泄的权利都被无情剥夺。
不知过了多久,李苏州从行李箱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史明克莫西尼,轻轻放在桌上,像是在放置一颗沉重的心。“您待会告诉若愚我先回公司了,还有个会”,交代完阿姨他就离开了。他想回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得照看好公司,得警醒着。
开到半路,李苏州收到杨若愚的信息。“一句生日快乐也等不来么”。
他停到路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若愚,生日快乐。祝你所愿皆成真,自由如飞鸟。
李苏州的祝福中,没有一丝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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