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姓张，三十来岁，姑且称呼他为张先生。
张先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张脸上既有社畜的疲惫，又有健身人的英俊。
年底事情多，张先生用咖啡续命埋头苦干，等揉着酸痛的脖子从工作里抬起头来，已经到了元旦。
同事背着包游魂般的飘过：“没有一点过年的氛围，还不下班？”
办公室只剩他们了，张先生利落地关机：“走了走了，过了元旦再说。”
“走走走，关灯断电。”同事掏钥匙准备锁门，“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走出办公大楼，年味随着冷风一起糊了满脸。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抱着奶茶走过，奔向不远处的商场，奔向即将开始的跨年狂欢。有年轻人，也有拖家带口凑热闹的，自然还有被孩子拽着往卖气球的小推车走的。
情绪是会传染的，因为年底事情太多，连吃饭都没胃口的张先生久违的觉得饿了，脚步一转，顺着人流往商场去。
商场中的吃食店家家爆满，张先生一个人，倒也相对容易的，在成群结队的食客中，抢到了一张小餐桌，饱食了一顿高热量的晚饭。
张先生排在长长的奶茶队伍里，滑着手机看今天商场到底有什么活动。
一看可不得了，居然已经到了要交通管制的程度。
微信群不断弹出消息，辛勤了一年的社畜们选择性遗忘了工作，在群里疯狂发送整个城市的拥挤现状。
张先生随手拍了一张，在发到群里前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放弃。
他一个人，即使自己不觉得寂寞，也不耐烦同事问来问去，索性不发声。
他在拥挤的人群里享受热闹，跟着吵吵嚷嚷的声音举着手机四处拍照，嘴角久违的上扬。
取景框里映着璀璨的光影，一个微信电话的通知在最上方弹出。
张先生心里咯噔一下，对微信电话有近乎本能的PTSD。社畜打工人可悲的现状，又害怕微信通知又不敢不看。
点开微信，张先生松了口气，不是工作上的电话，是来自远在数百公里外的母亲的联系。
“喂，妈。”张先生接通语音，往人群外挤，“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电话那头，母亲笑着回应，“忙完啦？”
公司就在附近，张先生熟悉周围的大街小巷，很快找到了僻静的角落：“还没有，暂时休息下，这会儿在外面跨年呢。”
“哦哦，”母亲道，“那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张先生沉默了一下：“小年夜或者大年夜吧，要看公司什么时候放。”
有些无奈也有些愧疚，但不可否认的，又有些带着负罪感的轻松。
母亲显然有心理准备，又问：“哦哦，那几号走？”
“大年夜和年初一肯定在家，之后就不一定了。”
工作是真的忙，年节里也是真的要加班，但是不是真的忙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一定得回公司，倒也没紧迫到张先生展现给家人看的程度。
“行吧，”母亲显然是失望的，但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能多呆几天，就尽量在家里多呆几天啊，你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好。”
电话挂断，张先生长出一口气。
过年，于情于理都得回家，团圆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张先生也想回家。但同时，他又抗拒回家。
酒桌上前辈同辈会调侃催促，有没有对象了，什么时候成家，工作主要做些什么，工作所在城市与家乡有什么不同。
与工作有关的问题很好回答，但前面关于对象和成家的话题总是令人不快——即使知道提起话题的人绝无恶意。
张先生不想成家，越来越差劲的就业环境加上越来越高的消费环境，不断的加重打工人的不安。张先生的收入已经算不错，但他仍没有信心能负担得起“家庭”、“孩子”，那不仅对经济有新的要求，更对责任有新的要求。
工作已经让张先生精疲力竭了，他觉得自己暂时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这也许是一种自私的想法。
张先生在内心深处是承认的。
但他一个人会生活得更好。
并且……
张先生在避风的抽烟角点燃一支烟。
他欣赏女性，但完全没有和任何一位女性进一步发展的冲动。
这是张先生最**、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同时，他也没能对健身房里肌肉贲张的男性们，产生什么特殊的情绪。
这或许是一种不健全？
张先生没有花太多精力去探索自己的乏味。
毕竟，就算不健全，也是无伤大雅的不健全。
有喧闹声传来，主干道上的人群在齐声倒计时。
张先生按灭没抽两口的烟，小跑着汇入人群。
“三——”
“二——”
“一！”
喜庆的音乐中人们在欢呼、放飞气球，节日的灯光照亮气球，像是一个个越飞越高的闪光的梦想。
张先生发自内心的笑起来，跟着人群一起欢呼。
他有足够的感受快乐的能力，就算有一点无伤大雅的不健全，也……无伤大雅嘛。
狂欢之后是缓慢的散场，依然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张先生又拐进了一条小巷，顺着走出百米，就是交通管制区外，第一个打车点，拥挤的人潮在这里分流，张先生继续往前走，年脚下特殊的冷清便包围了过来——红彤彤的街道，比平日少了许多的行人。
张先生一边走，一边盘算，到底要在家里呆几天。呆的时间太短未免对不起父母，呆的时间长了，自己又会被念叨得受不了，反而不愉快。
想到家里，想到念叨，不免会想到念叨得最神叨叨的太婆婆。
太婆婆信道，据说年轻时候从事过相关工作，是个“有本事”的人。张先生当然没亲历过太婆婆的巅峰岁月，在他的印象里，太婆婆也就是个有信仰的老人，时不时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预言。
张先生表示尊重，但不怎么相信。
比如太婆婆说他姻缘线浅，要在三十五岁之前抓住，不然要孤单一辈子。
张先生觉得这算不上什么预言，单纯的从年龄来看，三十五岁之前不成家，的确很难再找对象了。
太婆婆甚至让母亲打电话问他，要不要送些念过经的宝塔给他，让他在住的地方化了。
张先生婉拒：“不了不了，我租的小区禁燃，而且那东西也送不过来啊，不能寄的吧？”
他兀自出着神，冷不防胳膊被人拍了下：“你好。”
是个陌生人，微笑着看他。
张先生：“你好？”
陌生人见他扭头，退一步拉开距离，微微侧头示意一个快步走远的身影：“看好自己的东西，他刚刚在掏你口袋。”
张先生一惊，立刻伸手摸羽绒服的口袋，他口袋里放着的是张超市购物卡，已经从口袋里露出一角。
羽绒服口袋不深，但有拉链，张先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没拉上了。
“谢谢谢谢。”
不记名的购物卡面额不小，张先生还没用过。
恰巧路过便利店：“来来来，来包烟？还是吃点什么？大过年的，不要拒绝哈，不然我过意不去。”
热心的路人先生犹豫了一下，看张先生态度坚定，笑笑：“那谢谢了。”
路人先生点了热饮，张先生又点了些关东煮和烤串，两人一起坐在面对街道的座位上，等店员把食物加热。
路人先生姓赵，姑且称呼为赵先生。
赵先生高高瘦瘦，看上去比张先生要大几岁，气质沉稳，有一种事业成功的尊贵——打工人张先生如此觉得。
“我就住在这附近，平时不怎么出来。”赵先生喝着热饮，“今天太热闹了，就出来看看。”
张先生赞同：“今天真的很热闹，我听本地的同事说，这是第一次举办这么大的跨年活动。”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外来务工人员哈哈哈。”
“今年过年早，记得早点抢回家的票。还有不少人趁着春节出去玩的，票比往年更难抢。”
“实在不行开车回去。”张先生说，“赵先生是本地人？”
“嗯。”
“那过年很热闹咯，拜访亲戚朋友什么的。”
“我的亲戚朋友都不在这里。”赵先生笑道，“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他们都去别的地方了。”
“啊？”张先生多少有些惊讶，“那你们家都发展得很好哇。春节是你去他们那里，还是他们回来？”
“不一定，看能在哪儿凑上吧。”赵先生顿了下，“也可能不聚了，用其他方式联络一下。”
也是不多见的家庭关系，张先生含糊的“哦”了两声回应，在店员的呼唤下，去端了热好的食物过来：“来来来，趁热吃。”
两人吃着热腾腾的食物，聊着有的没的。
赵先生说自己住的地方附近有地铁工地，吵得很。
张先生说被工地吵到确实很烦躁，可以打12345投诉，很有用，但他也很希望地铁快点开通，因为那样他上下班会更方便。
他们吃完东西挥手告别，穿着羽绒服的张先生在冷风里缩着脖子，一身大衣的赵先生倒不畏寒，步伐潇洒。
张先生最后看了眼，一边往家走一边喃喃自语：“这就是成功人士的风度么。”
大概是年节的关系，大概因为都是一个人生活，两个陌生人吃着东西，聊得还挺投机，于是多少露出了些个人信息。
商圈附近房价高昂，赵先生显然经济优渥。地铁工地只在上班时间施工，他会被吵到，肯定不坐班，或许是极少见的、让人羡慕的居家办公。
张先生满脑子有的没的，把工作内容暂时挤出去，然后思维跳跃了一下：“诶呀，好像忘记把饮料扔进垃圾桶了，还好串串的包装记得扔了。”
便利店里，店员发现了被遗忘在桌上的两杯饮品，打扫桌面时，发现其中一杯挺沉：“动都没动啊？”
“都冷透了，拿来捂手的？”
社畜作者的春节发癫
完全没有存稿的一个小短篇，写到哪儿算哪儿，大家随便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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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PART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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